戲班的圖騰 「爵士皮黃」不拿京劇做噱頭

已經基本被掩埋進歷史塵埃的戲班和近幾十年來在中國樂壇方興未艾的樂隊,乍一看似乎就是這麼風馬牛不相及,很難有人想到兩者之間還能掛上鉤。但是現在卻有一支樂隊突破了這看似涇渭分明的壁壘,這個樂隊就叫“戲班”。

戲班的圖騰 “爵士皮黃”不拿京劇做噱頭

7月18日,戲班樂隊將帶著他們的全新專輯《玩皮》來到Blue Note Beijing爵士俱樂部進行專場演出,這次演出的內容就像他們的名字一樣,把東西方兩種截然不同的音樂類型奇妙地混搭到一起——爵士皮黃。

“戲班所做的事,對於中國傳統音樂界而言,可能會是一種扭曲,但對我們自己而言,與其撐著一根孤獨的旗杆,不如把根紮在土裡,長成枝繁葉茂的樹,樹幹之上扭曲的風景耐人尋味,而土壤中的養料來自於八方。”這是戲班主創竹馬至今一直堅定不變的信仰,相信中國傳統文化的力量很大,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做點什麼出來。

尋找韻味:從西洋到東方

竹馬本名張篤,生長於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後定居上海。和大多數從上世紀80年代成長起來的那一代中國音樂人一樣,竹馬接受的音樂啟蒙主要來自西方,尤其是搖滾樂。因此離開學校之後,竹馬開始為了夢想四處漂泊,他先後組建過幾支搖滾樂隊,還創辦過琴行和地下音樂學校,也是國內最早一批主辦現場音樂演出的業內元老之一。漸漸的,喜歡開拓和探索的竹馬對此越來越覺得不滿足。

“那個時候我再聽西方音樂,往往是聽了開頭就不會往下聽了,因為我已經知道後面是什麼了。當我意識到‘聽什麼’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一個問題的時候,我就轉回頭去聽一些中國戲曲、評彈,全新的韻味深深吸引了我。”

竹馬於是放下陪伴多年的電吉他,買回一把三絃,嘗試用演奏吉他的手法在三絃上即興彈奏那些封存於兒時記憶中的中國民間音樂。“就在這時候,我腦子裡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我應該去尋找中國的傳統音樂,試試能否拿這些和西方音樂的理念、技術手段相結合,做出一種新的韻味,給觀眾提供一種新的藝術享受。”

戲班的圖騰 “爵士皮黃”不拿京劇做噱頭

尋找調調:從秦腔到澳洲土著音樂

竹馬的這一創意並不能為當時圈內朋友所接受,沒人願意陪他一起幹這個事兒,在一個人摸索了兩三年後,才終於有幾個在上海做音樂的外國人對此產生了興趣。

最初的戲班樂隊由此於2009年正式建立。這個由法國、毛里求斯等多國音樂人組成的“國際縱隊”,玩出的音樂也是五花八門,既有秦腔、京韻大鼓、黃河號子,也有澳洲土著音樂、印度音樂、電子樂。不同音樂文化的碰撞造就了戲班的首張唱片《就是這個調調》,這張劍走偏鋒、個性十足的作品引起了樂壇的關注,當年樂隊便憑此斬獲華語傳媒音樂大獎中最佳民族藝人、最佳新樂隊兩個獎項,還受邀參加了奧地利薩爾茨堡爵士音樂節。

就在從薩爾茨堡音樂節演出回國後,竹馬又做出了一個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的決定,他解散了這支剛剛嶄露頭角的樂隊。他解釋說:自己想要的從來不是這種表面的榮光,《就是這個調調》看來豐富炫目,實際上卻是虛張聲勢,根本沒有觸及他想要探尋的中國傳統音樂的本質。“實驗和創新都必須建立在瞭解的基礎上,僅僅是把不同的文化擰在一起顯然達不到這個目的,產生於同一片土壤上的文化才更能夠相互溝通。”

戲班的圖騰 “爵士皮黃”不拿京劇做噱頭

尋找答案:中國傳統音樂在新時代的新體系

不久後,竹馬找到爵士吉他手李星、鼓手貝貝、蒙古族呼麥歌者海青、評彈演員陸嘉偉,組成了新的戲班樂隊。新戲班選擇評彈、鑼鼓和三絃為主來構建他們獨特的聲音體系,因為竹馬認為:“好的音樂應該和語言的韻律息息相關,沒有韻律的音樂不會好聽,也沒有靈魂。”

評彈和秦腔在他看來都是最接近自然狀態的音樂,“如果仔細聽,會發現這兩種音樂已接近於說話”。選擇鑼鼓和三絃,也是因為它們和中國傳統唱腔乃至語言的韻律息息相通,“這種共通的音律在哪裡,好聽的音樂就在哪裡。好比印度或者南非音樂,為什麼我們聽不懂卻仍然覺得好聽?因為他們的音樂一直和傳統音律在一起”。

與首張唱片《就是這個調調》相隔兩年之後,全國產陣容的戲班樂隊在2014年一下子交出兩張作品《太平有象》和《五石散》。唱片的名字就透露出純正的中國味道,竹馬也由這兩張唱片開始,確定了戲班的發展方向:要建立起一箇中國傳統音樂在新時代的新體系。

正如當時他為唱片撰寫的文案中所說:“這兩張專輯是戲班樂隊這兩年在音樂上的一些嘗試,它給了我們自己許多的意外和驚喜,同時也開啟了一些秘密的通道,這些通道實現了我們重新詮釋中國音樂和中國傳統樂器的夢想。我們把這次音樂上的概念稱為拾音,這是西方錄製或放大聲音的技術手段,這種手段產生了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一種是還原人能清楚聽到的聲音,另一種是放大被人忽略的隱藏在清楚背後的聲音。現代音樂是這兩種概念的結合體,發現新的聲音、新的聲場,會產生完全不同的創作理念,繼而會帶給聽眾全新的聽覺感受。拾音對我們而言,不僅是以上的意義,中國傳統音樂、傳統樂器,就世界而言是長久被忽略的聲音、被忽略的文化,拾起她,發現她的奧妙,不僅事關責任,其過程也讓人非常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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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本質:傳統音樂背後的巨大價值

竹馬想要拾起這長久被忽略的傳統之音,是因為相信它是一顆蘊含巨大價值的寶珠,只是現在還缺少可以為它拭去灰塵,讓它迸發光芒的人。他認為中國傳統音樂從本質上來說是非常高級的,相比西方的爵士和布魯斯音樂毫不遜色。

“古典音樂、爵士樂、中國戲曲,這些是屬於同一個範疇的東西,它代表著音樂家本身的理念,是為了表現人最本質的情感。中國的音樂家這方面的能力非常強,像那些戲曲界的老先生追求的也是這些本質的東西,他不會想到要去依靠音響什麼的外在手段。但是為什麼現在人們都更喜歡聽歐美、港臺的那些流行歌?我小時候也喜歡,也覺得咱們傳統的音樂不好聽,等後來自己做音樂的時候才發現,這原來只是技術上的問題,它通過先進的錄製技術,把那個聲音包裝得更合理,聽上去就好聽,其實和音樂本身的好壞沒有關係。”因此竹馬才希望能夠用現代的音樂技術和理念為中國傳統音樂做一個全新的包裝,讓這棵參天古樹藉由這種嫁接煥發出全新生機。

尋找自信:中國傳統音樂更易開放

“傳統這個東西就是一棵大樹,能有個新的枝芽發出來,就至少證明一點:它是活的,而戲班就像是其中的一片葉子。我們是比較幸運的,經歷了一個受西方影響的年代,接受了搖滾、爵士的薰陶和學習,但同時又從小耳濡目染中國傳統的那些東西,譬如戲曲。這就像一杯清水放進了墨汁,之後你還能分清清水和墨汁嗎?分不清了。剛好這可能就會產生一個新的東西、新的色彩、新的感覺,我覺得這是我們的幸運。”竹馬認為,中國傳統音樂講究的是意境,比較抽象和寬泛,所以有很大的空間適合去做多元化的融合。

有了這樣一份自信做基礎,竹馬在這條文化探尋與創新之旅上走得越來越興味盎然。2014年他開始學習京劇,2015年他重新拿起了電吉他,後來又再一次重組了戲班樂隊,吸納進包括青衣演員王維佳在內的幾位新成員。200多年的歷史使京劇形成了獨特的音樂語言,而且為了自身的生存發展,它從誕生以來也經歷過多次改良。竹馬覺得,這個體系本身就是開放的,“只要是能讓它生存的東西都拿來用”,所以現在它和西方的爵士、布魯斯、搖滾樂也完全可以結合。

竹馬嘗試以電吉他和管樂來演繹皮黃,不改原腔,抓住韻味,然後就有了別開生面的《玩皮》。

尋找圖騰:“戲班是我要找的一個魂”

所有這些探索與努力,目的是為了喚起更多人對傳統文化的自信。就像最初選定“戲班”這個名字,竹馬說:“過去一代代的中國人,即便是沒文化、不識字的勞苦大眾,都從傳統的戲班裡知道了我們自古以來的忠孝節義,比方《岳飛傳》之類,戲班一家家唱過去,傳送的是中國人的精氣神兒。對我而言,戲班是一個圖騰,是我要找的一個魂,確切地說,就是這個名字領著我一直往一個方向去。”即便爵士和戲曲目前在國內都不夠流行,但樂觀的竹馬覺得這一點都不妨礙他們與大眾分享音樂的快樂。

“戲班做的音樂可能確實比較小眾,比較偏重於實驗性,不過我並不是為了實驗而實驗,是要搞個什麼新鮮的噱頭,實驗的目的是為了找到一些可能性,這些可能性是為了打開自己,開啟和人們新的溝通路徑,而不是為了禁錮自己。我們願意和人群共同成長,這樣是最好的,也最真實。”

在《太平有象》和《五石散》的文案裡,竹馬還曾寫過:“中國傳統音樂有著非比尋常的價值,但她普遍來說有點孤芳自賞,學不會聽懂別人,自然無法和其他的世界溝通,也就談不上認同了。戲班所做的事,對於中國傳統音樂界而言,可能會是一種扭曲,但對我們自己而言,與其撐著一根孤獨的旗杆,不如把根紮在土裡,長成枝繁葉茂的樹,樹幹之上扭曲的風景耐人尋味,而土壤中的養料來自於八方。”這是他至今一直堅定不變的信仰,相信中國傳統文化的力量很大,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做點什麼出來。

“我真的希望戲班做的音樂可以讓更多的聽眾喜歡上戲曲,喜歡上爵士,喜歡上這樣一種結合的方式。就中國傳統戲曲的價值,我非常相信它會重新被當代社會認識到,至少會有一個平等的地位。我們做這件事就是因為相信它的價值,相信它的未來,相信未來就不能只看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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