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高適、岑參同登大雁塔的年代,聞一多先生考證錯了

杜甫、高適、岑參同登大雁塔的年代,聞一多先生考證錯了

#如果古建築會說話#杜甫、高適、岑參、薛據和儲光羲五位詩人同登大雁塔賦詩唱和,一時間群星璀璨,成就了一段享譽千載的詩壇佳話。後世學者不約而同都將目光彙集在了五位詩人的水平優劣上,對他們的高下評判樂此不疲,反而對這些作品的年代背景、創作契機卻疏於討論。

關於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的寫作年代,宋人梁權道編在天寶十三載(754)原本無誤,後來反被兩位“精明”的學者弄巧成拙。一位是杜詩編年成就最高的黃鶴,《補註杜詩》黃鶴注:“梁權道編在天寶十三載(754),不知何據,應在祿山陷京師之前,十載奏賦之後。”近代則以聞一多先生的觀點最具權威性,他在《少陵先生年譜會箋》中通過排除法考證,只要有一位詩人這年不在長安,便不能同登大雁塔,只有天寶十一載(752)幾位詩人都在長安,最終將這幾首登塔詩定於該年所作。

梁權道是較早為杜詩編年的學者,著有《杜工部年譜》,因該年譜舛誤頗多,黃鶴未經深察,只輕蔑一句“不知何據”便將其說徹底否定了。梁氏系年理由當根據詩中“秦山忽破碎,涇渭不可求”與《秋雨嘆三首》詩句有所呼應,故將此詩編在天寶十三載(754)。《秋雨嘆三首》之二詩云:

闌風長雨秋紛紛,四海八荒同一雲。

去馬來牛不復辨,濁涇清渭何當分?……

杜甫、高適、岑參同登大雁塔的年代,聞一多先生考證錯了

《秋雨嘆三首》作於天寶十三載(754)秋,當年雨水過剩,大片農田被淹,房屋倒塌,以致饑荒肆虐。該詩其三雲:“秋來未曾見白日”,表明陰雨時間很長,與“霖雨積六十餘日”的史實基本相符。為方便對比參照,筆者列出《舊唐書》所載天寶末年各年份的氣象資料如下:

天寶十載(751):“是秋,霖雨積旬,牆屋多壞,西京尤甚。”

天寶十一載(752):“六月戊子,東京大風,拔樹髮屋。”

天寶十二載(753):“八月,京城霖雨,米貴,令出太倉米十萬石,減價糶與貧人。”

天寶十三載(754):“是秋,霖雨積六十餘日,京城垣屋頹壞殆盡,物價暴貴,人多乏食,令出太倉米一百萬石,開十場賤糶以濟貧民。東都瀍、洛暴漲,漂沒一十九坊。”

洪水夾雜的泥沙使涇水、渭水渾濁不堪,難以分清,故曰:“濁涇清渭何當分?”這與“涇渭不可求”的寫法很相似,故可首先排除無雨災記錄的天寶十一載(752)。那麼如何證明《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也作於天寶十三載(754),而不是災情略輕的十載(751)或十二載(753)呢?另一處詩句“羲和鞭白日,少昊行清秋”是解開問題的關鍵。在古代神話傳說中,羲和是太陽的母親,司掌太陽運行的女神;而少昊是蓐收的父親,父子二人都是司掌秋季的神仙。

杜甫、高適、岑參同登大雁塔的年代,聞一多先生考證錯了

“羲和鞭白日”使用“鞭”這個字,其用意十分明顯。如果統治者施行仁政,上行下效,按部就班,國家機器正常運轉,本無須外力驅趕。正如屈原《離騷》所說:“吾令羲和弭節兮。”王逸注:“弭,按節徐行也。”太陽的使命就是帶來光明與溫暖,但長期無動於衷,致使陰雨連綿數十日;“少昊行清秋”,直到秋風吹散烏雲才得見天日。

這種寫法又見於“安得鞭雷公,滂沱洗吳越”(《喜雨》)。雷公是司掌雷雨的神仙,卻長期無所作為,致使吳越地區乾旱無雨,民不聊生,竟將百姓逼得揭竿而起。因此詩中用“鞭”字,有懲罰、催促之意,暗含了對統治者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諷喻。

其他四人除薛據詩失傳外,為何餘下三首均未提及當年災情呢?登塔時天已放晴是客觀因素之一,但更在於杜甫不與眾人同流合汙的緣故。當其他詩人還把登大雁塔做為探幽覽勝、登高懷古的風雅之事時,杜甫已將思想主題上升到關心民間疾苦、抨擊時弊的高度,所以他說“自非曠士懷,登茲翻百憂。”該詩題下原注:“時高適、薛據先有此作。”杜甫看到高適、薛據的作品後,便不打算附和他們無關痛癢的豁達情懷。

聞一多先生使用的排除法準確度並不高。他排除天寶十三載(754),主要依據該年三月岑參充任安西北庭節度判官,隨封常清赴北庭,已離開長安;又據《橋陵詩三十韻》判斷杜甫這年秋已歸奉先。但聞一多先生忽略了一件要緊事,這年十月長安有場制舉考試,杜甫絕不肯錯過如此良機。因此《橋陵詩三十韻》若作於該年,也是在制舉結束後歸奉先所作。

杜甫、高適、岑參同登大雁塔的年代,聞一多先生考證錯了

聞一多先生 資料圖

另有一詩可確證這年九月杜甫、岑參都在長安。杜甫《九日寄岑參》:“出門復入門,雨腳但仍舊。……吁嗟乎蒼生,稼穡不可救!安得誅雲師,疇能補天漏?”詩中也提及天寶十三載(754)秋的洪澇災情。詩中又有“寸步曲江頭,難為一相就”,說兩人居住的地方離曲江都很近,卻因道路泥濘難以見面。可知這年九月初九杜甫和岑參都在長安,尚處於備考階段。那麼聞一多先生的判斷必屬失誤了。

岑參兩次出塞,間期折返京師,為的就是參加制舉。這個理由也可解釋五位詩人這年秋日為何能齊聚長安,他們都是專程參加制舉而來。這場制舉十月初一開考(見《唐會要·制科舉》卷七十六),數日後放榜,登第者一般都會舉行慶祝活動。中唐時期新科進士有“曲江遊宴”、“雁塔題名”的傳統,王定保《唐摭言》卷三引李肇《國史補》,說這曲江遊宴本為下第舉人自發組織的集會,此後漸成風尚,才演變為登第者的慶祝活動。

高適、儲光羲分別作有《同薛司直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作》、《同諸公秋霽曲江俯見南山》二詩,“霽”意為雨後初晴,符合當年雨災過後天氣放晴的深秋時景。儲光羲詩云:“大君及群臣,宴樂方嚶鳴”,“大君”指皇帝,“嚶鳴”語出遷鶯之典,可知是制舉放榜後,攜落第友人曲江遊宴時作。

至此,這幾首登塔詩的創作背景我們才算搞清楚,原來是五位詩人在制舉不第後結伴出遊的散心之作。他們不僅同遊了曲江、大雁塔,還一起遊覽了昆明池(另見儲光羲詩《同諸公秋日遊昆明池思古》),時間宜定於天寶十三載(754)十月上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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