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林逋《長相思》

文=流珠

林逋是北宋時的杭州錢塘人。錢塘即柳永《望海潮》一詞中那個“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宋史》中的林逋卻是以“性恬淡好古,弗趨榮利”而名聞天下,更以“結廬西湖之孤山,二十年足不及城市”的“光輝”事蹟而獨領風騷,真正是個異數。別看我們這些現代人慕求時尚惟恐身不能及,偶爾也會意有所感、心有所動,振振有詞地嚷嚷著要逃離都市、迴歸自然。可真要在那耳根清淨、閒雲流水共徘徊的場所多呆上幾天,準保會叫苦不迭。

但這林逋,竟然能夠二十年不入城市,在西湖之濱、孤山之上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那是古代呀,古代人對於生活的需求當然要簡單得多。”你也許不覺得這是什麼稀罕事。這你就想錯了。宋代的士大夫階層,他們的物質文化生活可一點都不單調、一點都不寂寞。如若你還半信半疑,去讀讀宋詞中那些令人心水的宴樂嬉遊場景吧,再求證於《東京夢華錄》中那些活色生香的描寫,“正當輦轂之下,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習皷舞(皷同鼓);班白之老(班同斑).不識干戈。時節相次,各有觀賞。燈宵月夕.雪際花時;乞巧登高,敎池遊苑(敎同教)。舉目則青樓畫閣,繡戸珠簾。雕車競駐於天街,寶馬爭馳於御路。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於柳陌花衢,按管調絃於茶坊酒肆……”會讓你只恨未能早生一千年,趕上宋人尋歡行樂的好時光。

士大夫階層並非林逋的歸屬。年少喪父的林逋讀書很勤奮,雖然過著缺衣少食的生活,內心卻是毫無怨懟、從容平靜。他似乎從未想到過“學而優則仕”這條路子,學問之道,用來修身怡情足矣。樂乎山水之間,相傳林逋未娶妻室,是個高尚其志、獨善其身的“bachorler(隱士)”。種梅養鶴是其心魂的全部寄託,給世人留下了“梅妻鶴子”的美名。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關於梅妻,自不必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不惟獨步一時,千古詠梅佳句從未越過這般意韻。而關於鶴子,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說到,“林逋隱居杭州孤山,常畜兩鶴,縱之則飛入雲霄,盤旋久之,復入籠中。逋常泛小艇,遊西湖諸寺。有客至逋所居,則一童子出應門,延客坐,為開籠縱鶴。良久,逋必棹小船而歸。蓋嘗以鶴飛為驗也。”

鶴子很有靈性。當有客來訪,而林逋並不在家,便由侍童放飛,無論此時的林逋行至湖山的哪一角,一旦望見鶴子迎空翔舞的身影,便會意而返。這樣及時而又詩意地傳遞消息,真是美翻了。而在我們當代,要做到及時傳遞消息已是“no problem”。可是試想想看,假如林逋隱居山中,收到的是客人來訪前發來的短信或微信,再也需鶴子效勞,這個升了級、改了樣的故事,還有何美感可言?相傳,在林逋死後,鶴子亦悲鳴而死。人們葬之於林逋的墓旁,名為“鶴冢”。為了紀念這個傳說,後人又修建了一座放鶴亭。歷盡歲月滄桑,至今在杭州西湖,此亭仍屹立如故。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現在,且讓我們回到林逋的生前吧,這兒有個問題。“梅妻鶴子”固然風雅已極,獨居孤山的林逋靠什麼來維持他的生活呢?有一種說法是,他靠出售梅子為生。林逋在孤山種了三百多株梅樹,每天出售一株梅樹所結梅子,一年三百六十日,將三百多株梅樹所結梅子售完,差不多就過完了一年。這倒是個計算時間的好辦法。

不然的話,置身世外,林逋真的快要“不知今夕是何年”了。如此看來,“梅妻”實在是個賢內助啊。既能幫助林逋謀生,還能幫助林逋計時。然而,林逋每日的生活費僅為一株梅樹上所結梅子的收入,想來也並不寬裕吧。豈止是並不寬裕,用俗語說,簡直就是窮得清水咣噹。而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二十年,別說是個凡人,即使是神仙,怕也沒有幾個能堅持下來。

後來,連宋真宗都知道林逋其人其事了,特賜衣食之物給他,並要當地政府對他多加照拂。皇恩既如此浩蕩,前來遊說林逋出山入仕之人開始多了起來。其實在古代,許多隱居山林者都是自命清高、作秀而已。一當絕塵脫俗的“形象”與“事蹟”引起當朝注意,就會得意洋洋地奔赴仕途,“望林巒而有失,顧草木而如喪”,此之謂南山捷徑。不是定力不夠,只是誘惑不夠。真正眷戀山林、矢志不移者雖寥如晨星,但林逋,無疑是其中的一顆。林逋雖是隱士,卻從未向世人隱藏他的真實心跡:“

然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是的,人生之最難得者便是情投意合、心心相映。除卻青山綠水,最與林逋相宜相合者,定然要數梅妻吧。“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宋代詩人王淇的這兩句詩,寫得真是很有意思。他是說,梅花原本默默無聞,可就因為認識了林逋,惹得後世的詩人競相思慕,吟詠不絕。林逋去世後,真宗破格為其賜諡“和靖先生”。寧和美好的諡號,很配林逋的一生。

惹得詩人說到今,詩人們所津津樂道的,不僅是梅妻,還有林逋。清代彭玉麟有著梅痴之名,詩如其人,“前身許我是林逋,輸與梅花作丈夫。”將自己比作林逋,一個娶了梅花的冰骨玉魄的丈夫。

然而,在林逋的感情世界中,似乎並未出現過這樣一位真人版的梅妻。但據明朝張岱在《西湖夢尋》中所載,元朝時,林逋的墳墓曾被僧人楊真伽盜掘,但他只在林逋的墓中找到了一方端硯,一支玉簪。讀書人以端硯殉葬,這是士林本色。出人意外的是那一支玉簪,這是誰的玉簪呢?固然在古時,玉簪不獨為女子的髮飾,男子也用以插發固冠。所謂詩禮簪纓之族,說的就是那些以簪纓飾冠的宦門顯貴。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然而若是男子的玉簪,那極大的可能就是林逋自己。如果這一推斷成立,那就不足為奇了。對林逋有著強烈好奇心的人們更願意猜想,這是一位女子的玉簪。林逋終身未娶,大概是因為未能與玉簪的主人締結良緣吧?他把這份銘心刻骨的戀情,他把那段魂牽夢繫的往事帶進了自己的墓地。生死相許者,一方端硯,一支玉簪,這就好比他與她,在世俗所無法抵達的一角,長相聚首、永不分離。

《全宋詞》只收錄了林逋的三首詞。一首寫的是梅花,一首寫的是春草,而第三首,則是這首《長相思》。令人難以置信,這樣一曲情深意濃的《長相思》會是出自超然物外、了無羈絆的隱士之手,它向我們展示了林逋作為一名傳統文士的感性,一種鮮活真切,既熱烈又憂傷的人間情味。

吳山青,越山青。江浙一帶,為吳越故地。山明水媚、鍾靈毓秀,千古以來,引無數詩人詞客沉醉痴迷、流連忘返。唐代的孟浩然曾有詩云“山水尋吳越,風塵厭京洛”,可見吳越山水具有多大的吸引力。

然而到了林逋筆下,這是離別之際,不是遊山玩水之時。吳山青青,越山青青,兩岸青山相對,一個似在送行,一個似在迎客,一送一迎,彷彿很有禮數。可是要這禮數何用呢?兩岸的青山何曾知道離人的苦楚?青山當前、美景如斯,但在離人的心中,再好的美景也毫無意義。道一聲去也,道一聲去也,也許從此再也見不到自己情之所鐘的那個人了。為什麼還要謹守禮教、剋制自己?兩岸青山,不知已在此處矗立了幾千年矣?青山大概已經見慣了送別,無論送別者是誰,無論別狀如何,對於青山來說,都是千篇一律,已很難引動它的一聲嘆息。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只有送別的那兩個人知道,他的她,她的他,是世間獨有的;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不可取代的。不能移情,無法忘情,難捨難分,難放難棄。因為對於送別的任何一方,離開了對方自己就不再是完整的自己,離開了對方就是離開了自己另一半的生命。但他們並未因此撕心裂肺地痛哭。古人的眼淚,因為含蓄而更顯珍貴,因為含蓄而愈益醇郁。你的眼中已是盈滿熱淚,我的眼中也是盈滿熱淚。很難說,誰比誰用情更真;很難說,誰比誰用情更深。而在你我同樣模糊不清的視線中,那翻卷湧動的是一江春潮吧,恰似你我的心潮,滾動不息、綿延萬里。

羅帶同心結未成,這不是出自即將遠行的男子之口,而是出自送行的女子之口。初時,同心結是以錦帶編成的連環迴文樣式的結飾,最早出現於梁武帝的《有所思》一詩中:

誰言生離久,適意與君別。

衣上芳猶在,握裡書未滅。

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

常恐所思露,瑤華未忍折。

看來即使身為一代帝王,也有著“夢為同心結”的痴望與無奈。

隨著時代的變遷,同心結不再僅僅是置於盒中,託於掌上的飾物,它開始用於婚禮。從《東京夢華錄》裡,我們能夠窺見宋人婚禮的一幕“婿於床前請新婦出。二家各出彩段(同緞),綰一同心,謂之‘牽巾’。”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一對新人各執綰有同心結的綵緞的一頭,先到家廟前參拜,然後回到新房中對拜,這才完成了婚禮的規定。牽巾對拜之舉,漸成習俗。當代社會,在那些帶有復古色彩的婚禮上,我們也能不時見到牽巾對拜的新人。 而對林逋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來說,牽巾對拜就尤為重要了。一對戀人,只有當他們牽起被同心結繫牢的綵緞的一頭,才能算作修成正果。否則就是有情無緣。

君淚盈,妾淚盈。淚眼相望中,她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願望。多想把這羅帶綰成一個同心結啊,讓你能夠明瞭我的心意。“同心結縷帶,連理織成衣。”然而,還有必要這麼做嗎?你的心思,我的心思,一切盡在不言中了。不敢綰這個結,怕你認為我是個輕率的女子;不能綰這個結,喜慶團圓的同心結,應當等到喜慶團圓之時,而不是灑淚而別之時。

但我不知道我們究竟會分開多久,難道這就是永別嗎?不,還是讓我綰上這個同心結吧。不管別人的驚詫,不顧世俗的竊議,我只想告訴你,無論你在何處,無論我在何處,縱然有青山隔絕、江水攔斷,卻無法阻止我日夜飛馳的思念。我會等著你。等你回來,此心不變;春夏秋冬,歲歲年年。

“潮落江平,該開船了。”船伕的一聲呼喊終止了她的猶豫與思忖。江潮已平,心潮難平。來不及了,來不及了。這真是一個令人斷腸的時刻。船就要開了,留給他們的時間只有彈指一瞬。而這彈指一瞬,甚至來不及讓她為他綰就一個同心結,來不及讓她重複一句叮囑,再說一遍珍重。

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古詩十九首》“涉江採芙蓉”一篇,其結句雲“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兩千年前,在吳越青山之間,江潮平定之時的那場離別究竟是如何收場的?他有沒有走成,還會不會回來?她的同心羅帶最終是否綰就?她與他,是否得償所願?

我們不知道,而林逋,他也未必知道。“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於是,又回到了林逋身上。他的生活中,是否有過一位未能執子之手,卻仍同心如昔的梅妻呢?湖山之畔、放鶴亭邊,風寒雪濃,梅樹芳豔。成千上萬朵的梅花,無不肖似那人的面容,含情慾語、莞爾一笑。

而在千萬朵梅花的笑顏之中,我們似乎看到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是他嗎,久違的林和靖先生?梅兮歸來,先生歸來!

©本文選自流珠《宋時明月寄春風:願得柳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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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宋詞,青史留名,卻一生孤獨,梅妻鶴子的林逋靠什麼生存?

[作者]流珠 [出版社]北京聯合出版公司

宋詞如名花,豔色天下重。

與柳永一道,共赴一場宋朝的時光!


©作者簡介:本書題名“願得柳七心”,卻不是一本只談柳永之書,而是以“柳七”借指天下詞人。儘管所選的詞章篇幅的確以柳永為冠,全書共選詞34首,選取柳永詞20餘首。此外還有寇準、陳堯佐、范仲淹三位入閣拜相的大詞人,以及西湖隱士、與梅花情定終身的詩人林逋。而壓場出現的,則是韶華高絕,被譽為“雲破月來花弄影尚書”的張子野。作者以醇雅深秀的語言解讀宋代詞人的兒女情、風雲氣,充分展示了宋詞傾城傾國的絕世風華。

©作者簡介:流珠,古典文學發燒友。尋卷問軼,弄墨舞文。絃歌雅樂,由來推崇;人世況味,亦其所歡。蒹葭蒼蒼,夢縈故國何須醒;雲山幽幽,心馳書史誓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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