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大專畢業後，17歲的蔣仁生被分配回廣西自治區灌陽縣衛生防疫站工作。1987年，25歲的李雲春從昆明醫學院預防醫學專業畢業，進入了中國醫學科學院生物學研究所從事生物製品研究開發工作。
防疫站以及神秘的生物研究所承載著中國防疫工作防治和研究的重任。中國的防疫事業開啟於上世紀初。軍閥混戰的1919年，中國成立了中央防疫處，開始了牛痘苗和狂犬病疫苗的防治。軍閥的爆發，日軍的空襲，生存的艱難，都沒能阻擋眾多中國的醫學科學家們推進中國預防科學的發展。因為，他們擁有治病救人的執念。曾經擔任中央防疫處處長、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首任衛生部生物製品研究所所長的湯飛凡在長沙湘雅醫學院（1921年）畢業時說出的話，或許正是那一代醫生的心聲：“當一個醫生一輩子能治好多少病人？如果發明一種預防方法卻可以使億萬人不得傳染病” 。
然而，中國預防醫學們的先驅們想不到百年後的今天，預防醫學正面臨著一場疫苗危機。這不是科學的危機，而是一場關乎人性的危機。疫苗成為了眾多企業圖謀暴利的工具，而在這些公司裡，眾多曾經在衛生防疫系統、生物製品研發系統的官員和專家們裹挾其中。等深線記者統計發現沃森生物（300142，sz)、智飛生物（300122，sz)、長生生物（002680,sz)、康泰生物(300601，sz)等四家A股生物製品上市公司（這四家上市公司是疫苗產業中較為重要一環）和一家曾經涉及疫苗經營的前新三板公司山東實傑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高管中有衛生防疫系統和醫療系統的經歷的高管就超過
20人。蔣仁生和李雲春正是從衛生防疫和生物製品研究的第一線轉型到紅火的生物製品上市公司的佼佼者。蔣仁生擔任了智飛生物董事長，李雲春則是沃森生物董事長。自殺前，曾經夢想成為“東方的巴斯德”的湯飛凡（1958年自殺）將研究重點已經轉向當時對兒童的健康和生命威脅極大的麻疹和脊髓灰質炎，其在生物醫學上的研究，得到了世界讚譽。著名的中國科學技術史權威李約瑟爵士在得知他的死訊後給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的一封信裡說：“回顧能結識你們國家的這樣一位傑出的科學公僕，感到榮幸。”他稱讚湯飛凡是“預防醫學領域裡的一位頑強的戰士。”
壯志未酬的湯飛凡或許也是幸運的，他已經不用為未來的同行們感到羞恥。近日，“疫苗危機”再起，失效的疫苗流進了小孩的血液裡、流進了被瘋狗咬的人們身體裡。這是一個無比炙熱，又讓人失望的夏天。
日機的轟炸中，湯飛凡組織著家屬種菜來維持中央防疫處的運轉，轟炸和死亡也改變不了這群人推動防疫工作實現救人的初心，湯飛凡度過的是充滿激情的詩意夏天。
新中國成立後，衛生防疫的工作也異常艱辛，面臨的任務也極為繁重。據時任衛生部部長的李德全在1950年9月政務院第49次政務會議上的報告指出，這一時期“我國全人口的發病數累計每年約一億四千萬人，死亡率在千分之三十以上，其中半數以上是死於可以預防的傳染病上，如鼠疫、霍亂、麻疹、天花、傷寒、痢疾、斑疹傷寒、迴歸熱等危害最大的疾病。面對這樣嚴峻的形勢，毛澤東主席等老一輩革命家極為重視。1952年12月，第二屆全國衛生會議召開。毛澤東主席又為大會題詞：“動員起來，講究衛生，減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敵人的細菌戰爭。”
防疫工作無小事，生物製品方面也雲集了大量的醫學人才。然而，近年來，眾多的防疫部門官員和生物製品專家，卻轉戰到了疫苗商業的最前線。
生物製品行業被譽為黃金般的產業，擁有無數的機會。研究機構EvaluatePharma 預測生物藥將會繼續維持強勢的市場地位，預計全球生物藥的市場份額將會從2016年的25%（2020億美元）上升到2022年的30%（3260億美元）。Frost & Sullivan則預計2016-2021年中國生物藥將保持16.4%的年複合增長率, 到2021年達到3269億元人民幣的市場規模, 國內生物藥將成為醫藥行業最具前景的投資機會。
資本逐鹿生物製藥成為不爭的事實,投資者也對生物製品公司充滿瘋狂。2017年，A股迎來了十家生物製品上市公司登陸。統計顯示，生物製品板塊 2017 年、2018Q1 收入分別增長 20.42%、39.52%，扣非淨利潤分別增長 17.71%、18.19%。而在生物製品上市公司中，涉及疫苗產業的公司頗為搶眼。而在其增長的背後，則是二類疫苗在2018年表現卓越。根據方正證券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2017年第一季度疫苗批簽發量為9864萬支／瓶／粒，2018年第一季度疫苗批簽發量為9232萬支／瓶／粒；但是2017年第一季度二類疫苗批簽發量為3914支／瓶／粒，2018年第一季度二類疫苗批簽發量為4712支／瓶／粒，同比上升20。39%。
市場將此樂觀的視為，迎來了開門紅，這意味著長生生物、沃森生物等疫苗公司又將在今年獲得大豐收。同花順數據顯示，A股52家以疫苗為主營產品的上市公司，今年一季度銷售毛利率平均數高於50%，這一水平已經超過A股大部分行業。而且有媒體的報道還顯示，在疫苗相關上市企業中，長生生物以91.59%的毛利率佔據行業首位，比貴州茅臺的毛利率（91.31%）還高。
長生生物正是此次引起市場高度關注的疫苗事件的始作俑者。近日，長生生物（002680.SZ）發佈緊急通知，要求各省份推廣團隊立即通知轄區內的區縣疾控機構及接種單位，立即停止使用該公司的狂犬疫苗，立即就地封存該公司狂犬疫苗。隨後，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公告稱，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通過飛行檢查發現長春長生生物凍幹人用狂犬病疫苗生產存在記錄造假等嚴重違反《藥品生產質量管理規範》行為，責令長春長生停止生產狂犬疫苗。與此同時，監管部門收回長生生物子公司長春長生相關《藥品GMP證書》。長生生物也發佈信息稱，對有效期內所有批次狂犬病疫苗召回。
屋漏偏逢連夜雨，隨後長生生物在7月19日晚公告，全資子公司長春長生收到《吉林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行政處罰決定書》，原因是該公司生產的百白破經食品藥品檢定研究院檢驗，檢驗結果“效價測定”項不符合規定。
關乎人命的疫苗引發了關注，讓這個週末充滿了失望。等深線記者在篩查中也發現，人民防疫工作頻臨“失守”之時，眾多曾經的防疫工作人員和生物製品行業專家卻享受了疫苗帶來的巨大財富。
根據對長生生物、康泰生物、沃森生物、智飛生物等四家上市涉及疫苗的上市公司和前新三板公司山東實傑生物公佈的董監高信息，等深線不完全統計發現這幾家公司超過20人有在衛生防疫系統或者涉及疫苗的生物製品所，以及衛生系統相關的工作經歷。
其中長生生物的董監高中就多位高管曾經有生物製品研究所工作經歷。新中國成立後，湯飛凡領導的中央防疫處變身為中央人民政府生物製品研究所（即後來的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隨後，又成立了上海、武漢、成都、蘭州、長春等生物製品研究所,主要從事疫苗、血液製品、診斷試劑三大類生物製劑，構成了“六大所”的格局。目前，六大所中以北京生物製品研究所改制上市為天壇生物。“六大所”再加上沃森生物董事長李雲春曾經工作的中國醫學院生物學研究所，構成了中國預防醫學領域的中堅力量。
長生生物副總經理蔣強華曾經在武漢生物製品研究所任職、鞠長軍、張友奎兩位副總經理曾經在長春生物製品研究所任職。獨立董事馬東光則在1987年9月至1990年9月，任衛生部生物製品技術改造辦公室技師；1990年10月至1996年6月，任衛生部藥品監督辦公室主管技師。
長生生物與生物製品的關鍵研究所以及衛生部都有關聯之外，包括智飛生物、康泰生物的高管則曾經有多位戰鬥在防疫系統戰線。其中，智飛生物董事長在廣西地方防疫站工作之後，一路向上。曾經擔任廣西自治區衛生防疫站計劃免疫科、生物製品科副科長、科長。康泰生物董事長杜偉民曾經一度在長生生物工作之外，亦曾經在地方防疫站工作。根據上市公司公佈的信息顯示，康泰生物董事長杜偉民1963年出生，中國國籍，持有香港居民身份證以及加拿大永久居留權，暨南大學高級工商管理專業碩士。1987年9月至1995年1月曾任職於江西省衛生防疫站；1995年2月至1999年12月，任長春長生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銷售經理。
2016年疫苗案件中主角，曾經的新三板公司山東實傑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亦有多名人員在地方防疫站工作。其中董事長王文華曾任職于山東省臨沂市衛生防疫站，擁有香港非永久居留權的董事王震則曾任職於寧波海曙區衛生防疫站。2016年，山東濟南非法經營疫苗案後，其《藥品經營許可證》資格也被吊銷。隨後，其實際控制人沃森生物最終將山東實傑股份低價轉讓。
等深線查閱相關上市公司高管年薪中也發現，高薪無疑也是吸引眾多防疫官員和生物製品專家轉戰企業的重要因素。長生生物2017年年報顯示，蔣強華的薪酬為51.59萬元。等深線記者從衛計系統瞭解到，如果以一名處級防疫站工作人員來看，這一收入已經是處級官員的持股。而且，上市公司還通過股權激勵等方式讓高管持股，從而為上市高管提供了更多的財富。
對於眾多防疫站官員等扎堆上市公司的情況，上海創元律師事務所高級合夥人許峰律師對等深線記者表示：“是不是應該學習證監會離職人員的做法，在離開原公職多少年內不允許到之前對口或監管的企業工作，當然主要還是應該增加疫苗採購的透明度，讓市場和公眾加大對疫苗採購和使用的監督。”
湯飛凡用一死來捍衛了尊嚴，其終生的研究成果至今讓中國百姓受益。在抗日戰爭最危險的時候，湯飛凡衝到了一線去救援傷員，他對夫人何璉說：“研究、研究、研究出再好的東西，作了亡國奴，又有什麼用？”他斷難想到，數十年後的防疫工作底線，一次次被擊穿。這些擊穿底線的公司裡面，卻有那些本應讓人們尊敬的湯飛凡的同行們。他們或許想到的是：“掙錢，掙錢，最重要的就是掙錢，其他都沒有什麼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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