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很多人跟我一樣，認識並喜歡上姜文是從他的全民封神之作——《讓子彈飛》開始。2010年，這部開啟姜文導演作品半壁江山的“民國三部曲”首篇創造了當時的國產電影票房記錄。
8年前，一部國產電影能上億就非常厲害了，而《讓子彈飛》是7億。
這是一份昔日榮耀，但和今時今日的“民國三部曲”終章《邪不壓正》一對比，反而有些失落——截止我寫到這個字，上映到現在，《邪不壓正》才剛剛過5.4億。要知道，23年前，《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有5000萬的票房，並榮登內地年度票房冠軍。
在豆瓣，在各種影評中，《邪不壓正》的口碑也顯然不及8年前的《讓子彈飛》，評分只有7.1。我去看的那一場，影廳130個座位，我和另外8個人一起包了空空蕩蕩偌大的場。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那一場時間比較晚，晚上10點才開始。
只是，顯而易見的，姜文在觀眾口中的墜落是不爭的事實。4年前，民國三部曲第二部《一步之遙》的豆瓣評分目前只有6.3分，爛片的一檔。
可是，《一步之遙》真的爛嗎？
這次的《邪不壓正》真的差嗎？
不好說。
因為同樣是姜文，2007年，他的第三部作品《太陽照常升起》剛上映的時候也是罵聲一片，觀眾紛紛表示“鬼才”姜文“姜”郎才盡，電影拍得讓人看不懂。
然而，這部曾經的口碑爛片如今已評分漸漸升至8.0。在豆瓣，首條顯示的短評是：姜文拍這部片子的唯一目的就是再次向觀眾說明他是中國目前最牛的導演，我覺得他就是這個意思。這話有2700多個贊。
排名第二，有1400多個讚的短評則寫道：總有一天人們會因為低估《太陽照常升起》向姜文道歉。
是的，這就是姜文的觀眾以及影評人現在對待姜文電影的複雜心情——你都不知道，我們到底在評判一部到底在講什麼、是否有什麼沒看懂的隱喻、未來是不是可能會被另外解讀的電影。
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也正源於姜文的自信和傲慢之處——他在《太陽照常升起》中，借老婆周韻之口說：只能說你沒懂，不能說你沒看見。
於是，《讓子彈飛》才會有那麼多的觀眾解讀，各種引經據典的映射、拆解，天花亂墜。讀起來又卻有其味。其評論的趣味性也增加了這部電影的神話光環。誰讓他的臺詞看起來都那麼“別有用心”呢？
試賞一二——
我來鵝城為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不許跪。
我想站著把錢給掙了。
誰是窮人呀？誰窮，誰就是窮人。
這大概就是《邪不壓正》上映後，大批人叫嚷著看不懂，在豆瓣有一個話題叫做“《邪不壓正》裡面有哪些隱喻”的原因吧。
姜文的電影有著自己的獨特風格，節奏快、內容多、荷爾蒙飛濺、臺詞深沉、對白有勁兒、想表達的東西太多太多。
下面我們就來捋一捋這耗費姜文十年心血的民國三部曲，分別都講了什麼。
《讓子彈飛》：主人公張麻子帶著一群土匪兄弟，打劫了上任的縣長火車，自己去鵝城當了官，既不貪汙受賄，又不魚肉鄉里，而是費了老大的勁把地主惡霸黃四郎給徹底消滅了。
What？一個一心一意想要錢的麻匪，最後居然搞了一場“打土豪分田地”的迷你解放戰爭？也難怪兄弟們不理解，最後散了夥，丟下他去了上海，去了浦東。
《一步之遙》：主人公馬走日和發小項飛田一起搞了一場國際選美大賽，冠軍完顏英是萬人迷，但偏偏對馬走日有情有義。她想嫁給他，他卻不願意，倆人吸了大麻開車去到一片麥田，第二天完顏英就莫名死了，馬走日成了殺人通緝犯。他逃呀逃，跑呀跑，最終還是落在了警察的手裡，而這警察局長就是項飛田。最後，馬走日難逃一死，死在眾目睽睽下。
《邪不壓正》：主人公李天然13歲時眼睜睜看見師兄朱潛龍夥同日本人根本一郎殺死了師父，他僥倖逃生，被有心抗日的愛國人士藍青峰救下送到舊金山學醫習武。15年後，李天然回到北平，佯裝成一個美國醫生，並在京城名裁縫關巧紅的開導和“爸爸”藍青峰的幫助下，最終成功殺死了已成為警察局長的朱潛龍和賣煙片的日本特務頭子根本一郎。
瞧，劇情看起來都極為簡單。依姜文的才華和功力，想拍一部大賣特賣的商業片很難嗎？
可是，他不願意。
《讓子彈飛》倒還好，雖然有很多隱喻，但畢竟故事還算流暢，夾帶的私貨不太多，觀眾就算有些疑惑，但看得很爽也就罷了。管他那些不影響劇情的“蔡鍔將軍”“辛亥地雷”呢。
可到《一步之遙》，姜文更加“膨脹”，個人的自我表達到達巔峰。從開篇不知所以地模仿《教父》開始，一大片話癆式臺詞讓觀眾應接不暇。如果僅僅是淺顯對白倒還罷了，一會兒“大清亡在自己手”，一會兒春晚風格的選美比賽，一會兒無厘頭的大帥全家飯前起立一首歌“我們知道就是知道，絕對不能裝，不能裝；我們不知道就不知道，也不能裝，不能裝”，而且邊唱邊拍手。觀眾能不懵逼麼？擱誰誰懵。
《邪不壓正》就更進一步了。我承認，看完電影我前五個小時也是暈的：這講的是啥？得差資料，得看影評呀。這才一個接一個的恍然，一個接一個的大悟：原來關巧紅原型是民國女刺客施劍翹呀；原來協和醫院那片腎是大名士梁啟超的呀；原來片中的“掏心掏肺”殺人案是歷史真實有過的呀；原來最後被藍青峰和李天然救走的張將軍就是抗日名將張自忠呀……
我想，這不光理科生要現場暈倒，怒不可遏地要掏出手機打差評。我這個文史知識略懂一二的文科生也得扶著牆下樓。
所以，觀眾不答應了，我來就圖一樂，結果您給咱上了一堂民國曆史雜學課。這不對吧。
在觀眾看來，尤其是抱著看《讓子彈飛》那種成熟的商業片、故事片的觀眾看來，看不懂就等於爛片。
這個邏輯似乎也沒錯，我有時候也會對那些看了一遍又一遍還看不懂的片子惱羞成怒，罵導演是傻逼。
但是，你能怪這屆觀眾不行嗎？不能。因為就算換十屆二十屆，觀眾永遠是最大眾的偏多，精英也好，粉絲也罷，都是一個零頭，都是歷史的一丟丟。
於是，有網友評論說：姜文的問題不是沒有才華，而是太有才華，某些導演窮盡一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只想顯示出自己的些許才華，而姜文必須要學會努力收斂剋制自己的才華。
而姜文的朋友馮小剛則說過類似的話——我的問題是怎樣才能達到好的標準，姜老師則不然，他的問題是如何能夠節制他的才華，對於他來說，最大的敵人就是淤出來的聰明。
或許馮小剛一輩子說了無數的諂媚奉承和謊話，但這一句還是十足地精準。
只是，姜文願不願意把水龍頭關小，滿足於僅僅把一個個故事講完滿呢。
我想，他是不願意的。如果他那樣做了，那他就不是我們期待的、敬重的姜文了。
在民國三部曲中，姜文一直在貫穿一個概念：體面。
《讓子彈飛》的最後，張麻子遞給黃四郎一把槍，讓他自殺，說你是個體面人。
《一步之遙》的中間，馬走日明明可以逍遙法外卻非要冒著性命危險被抓，是為了告訴大家完顏英是一個體面的人，不該被大家消遣娛樂。
《邪不壓正》的全片，始終充斥著“講究”和“體面”的字眼。關巧雲對李天然說：多麼體面的小夥子；李天然對關巧雲說：多麼體面的大姑娘。
或許，做一個講究的、體面的導演，才是姜文的終極追求。
而這種執拗的講究和體面觀眾難以適應，畢竟，他們中很多人都是衝著彭于晏的肉和許晴的臀來的。
於是，《一步之遙》裡，當被關押的馬走日非要講究、非要體面，非要糾正“田”字有4個“日”，而不是2個“日”的時候，文章飾演的武六斥責道：討厭，您糾正我幹什麼呀，您討厭就討厭在這兒，這個時候您糾正我幹什麼呀？
姜文似乎也很看淡觀眾對他的評定。就像《邪不壓正》最後，李天然把藍青峰送到醫院央求醫生趕緊搶救自己爸爸時，藍青峰卻說：我救了你一命，你救了我一命，我不是你爸爸了。李天然木然：那誰是我爸爸？藍青峰答道：你得找個自個兒的兒子了。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不拘束、無恩怨，這大約就是姜文的灑脫態度。
也因為如此，他才能對自己的驕傲無限放縱。就如《讓子彈飛》企圖綁架黃四郎卻綁了個替身之後，葛優飾演的湯師爺和姜文飾演的張麻子的對話——
葛優：張麻子你真是沒羞沒臊，玩砸了。
姜文：砸了嗎？
葛優：砸了。
姜文：我怎麼覺得剛開始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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