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世英和穆华结婚了，只请了双方的家里人吃了顿便饭。县里的教师楼也竣工了，世英自己去找局长，先是诉苦，后来是一把鼻子一把泪，局长无奈地说：“我帮你也不算少吧！”
世英哭道：“局长，我谢谢你了，我妈瘫痪在场，我想接来尽尽孝，但我一大家子住在学校两间小房子里，实在不方便，也影响别人。局长，我也没办法报答你的大恩大德，要不，你儿子现在小学吧，我每天来给他补习功课，直到小学毕业。我算也回报你的大恩大德了么！”
局长无奈地说：“唉，我给你帮的忙也不少了，好吧！那我儿子的学习就交给你了。”
过了一段时间，楼房分下来了，世英分了一套五十几平米的楼房。一家人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楼房，侄女燕子和女儿金巧住了小卧室，世英和穆华住了大卧室，在客厅搭了一张小床让儿子让建国住。世英把老妈接了来，穆华只好睡沙发了。世英比以前更忙了，每天忙完工作，就忙家务，等吃完晚饭，就骑着自行车去王局长家给他儿子补课。时间长了，闲言碎语又传开了，说世英和王局长好上了，穆华忍不下去了，就劝世英别去局长家了，世英一脸坚决，“身正不怕影子斜，人家王局长的儿子的学习好不容易有起色了，我不能半途而废啊，再说，他儿子挺喜欢我的，每天盼着我去给她补课呢！”
“离了你太阳还不升起了？人言可畏啊！”穆华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世英拉住穆华的手，安抚着比自己小的丈夫，“你别小心眼，好不好啊！你调工作、咱分房子，都是王局长帮的忙！我是没法给人家还人情，也是主动去给人家儿子补课的，这一补，我又听王局长说了一件好消息，你猜啥好消息？”
“能有啥好消息？”穆华看着妻子妩媚的脸庞，心里又泛起万般柔情，凑过去亲了亲妻子的额头。
世英推开他，“老大不小了，还那么孩子气。孩子快放学了，咱准备饭吧！老妈这阵睡着了，咱别吵醒她。这好消息，你猜也猜不准，我就说了吧，局里要解决一批老民办教师，只要以前在学校教过书的，可以转正了！但名额有限，咱要争取啊!”
两人牵着手进了厨房，穆华笑了笑，“给谁争取啊？”
“给我爹啊，我爹在解放后也当了多年的民办教师，我觉得这次是个机会。我爹有了工资，家里手头就没那么紧了！看病吃药，我哥肩上的担子不那么重了！我就是欠人家局长的人情，不好开口！”
“你真是个人精，”穆华从后面抱住了世英，在世英耳边小声说：“今晚我可不想睡沙发······老婆，你就······依了你老公吧，以后我啥事都依你······”
“妈在呢······”世英推开穆华，系上围裙，开始和面，这时听见敲门声，“去开门，几个孩子放学回来了。”
穆华打开门，“世珍、旭东，你们来了，正好一起吃晚饭！爱国呢？怎么没一起过来？”
世珍身怀六甲，进门插着腰喘着气说：“他哪能不来呢？天天来都快把你们的门栏踏破了，他放学就和建国一起来了。姐，姐夫，等我生了爱国就靠你们给我照顾了，他学习不用心，你们帮我抓抓。”
旭东把一包水果饭放在茶几上，“我们想把他姥姥接过去住几天，我家分的新房子大一些，等世珍生了，也就顾不上伺候她姥姥了。”
王奶奶在大卧室喊道：“世英，扶我上厕所！谁来了？说啥呢？”
世英去扶母亲，“世珍两口子来了，要接你去住他家的新房子。你的女儿都住楼房了，你要好好享福啊！”
王奶奶上完厕所，世英扶着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说：“我谁家都不去，这楼房就像鸟笼一样，把我心急死了！星期天了，你们送我回家，我也能出门见个太阳。”
“妈，这天渐渐冷了冬天楼房有暖气，你不受罪。我生了，你帮不上忙，你也陪陪我，我都乐意。”世珍摸摸大肚子说。
“我啥忙也帮不上，还给你们添麻烦，我还是回去好。”王奶奶还是固执己见。
“妈，世春我联系上了，说想回来把他儿子保国带走。妈，她来了，你也不见见？这世春啦，这么长时间······”世珍欲言又止。
“见啥见，”王奶奶开始抹眼泪。
世英忙转移话题，“我有个好消息，以前当过民办教师的，县里要转正一批了，老爹转正了领上工资 ，老妈你就等着享福吧！这事我办，你们就等好消息！”
世珍笑得面如桃花，“姐，你本事大啊，要不要你妹夫帮忙？他和王局长是同学！”
旭东没表态。
世英边和面，边说：“这事我想办法吧！万一成不了，世珍，你也别埋怨旭东，现如今求人比登天还难，旭东为咱家的事也是费了心！”
旭东喝了一口茶，“姐，你这是话里有话啊！不过，我还是要见识一下你的本事！我敢打赌，大姐这次肯定能办成，咱们就等好消息吧！”
穆华开始切菜，虽然不愿意妻子这样抛头露面，但家里的事也由不得他，但心里也打算，等妻子这边的事安顿下来，他好在提议自己两个孩子的事。
不一会儿，满屋飘满了饭香，燕子、金巧回来了，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说学校的事，随后，建国和爱国也来了，商量着周末到那儿去玩。王奶奶皱着眉头嚷嚷，：“明天就送我回家，我想有个清净地儿，你们这福我不享了，你爹的事儿，能办成当然好，办不成也别当回事儿。我差点死了，世春都没回来看我一眼，她心里早没我这个妈了。可怜张辉这个好女婿了，这几年既当爹又当妈，世英啊，你们好好打听打听，要有合适的给张辉介绍上一个，好有人给他做顿饭。唉——”
“妈，你就别瞎操心了，张辉听说和一个离过婚的女的谈着呢。世春这次来，把保国带走也是好事情，免得孩子在后妈跟前手气受罪。”世珍给母亲捶着背说。
王奶奶开始发脾气，“瞎操心，我要回去，眼不见心不烦，你们谁送我？”
穆华连声说：“我送，我送，后天是周末了，我找个车送吧！老姨娘，你心急火燎地回去能干个啥？这才呆了几天？”其实他心里盼着王奶奶赶快回去，免得他再睡沙发。
王奶奶脸上有了笑意，晚饭也吃得比平时多了些。吃过晚饭，世珍帮着世英收拾碗筷，世英说：“你们带爱国回吧，爱国一天调皮，学习不敢放松。等你生了，我抽空辅导他功课。穆华，家里的事交给你了，你把锅洗了，三个娃娃的作业盯着写了。我该去王局长家了。”说完，就进大卧室换了衣服。随着世珍一家出了门。
穆华站在楼梯口，“你早点回来！”
世英答应着，走远了。
晚上十点已过，孩子们都睡下了，王奶奶也歇息了。但世英还没有回来，穆华坐不住了，穿上衣服出了门，在街口徘徊，怎么也不见世英的身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了，就向王局长家走去。来到王局长家楼下，王局长家的灯已熄灭。他转念又想也许适应抄近路回家了，他又疾步折返回家。可世英没有回来。一直到天亮，他一夜无眠。天蒙蒙亮时，世英回来了，神情有些疲惫，换了衣服，就开始准备早饭。穆华进了厨房，关上厨房的门，一把拉住世英的手。“你为啥一夜不回？你不知道我多担心吗？”
世英推开穆华，“你疯了，神经兮兮的，我去世珍家住了。昨晚出门世珍说肚子有些疼，我估摸快生了，我给王局长的儿子辅导完功课，就去世珍家了！”
穆华脸上的表情轻松多了，“世珍生了，不是还没到日子吗？”
“生孩子提前个十天半个月都是常事么，你去叫三个孩子起床梳洗，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都别迟到了！ ”
穆华伸手帮世英把额前的一绺头发理了理，“你啊，尽为别人的事累死累活的，也不想想我和自己！”
世英心里五味杂陈，叹了口气。
到了星期六，一大早，穆华准备送王奶奶回家 ，边收拾边说：“老姨娘，世珍生了，要不你去看看？”
“啥时候生的？人家嫌我多余都懒得理我了，也不给我说一声。我不管了，我还是回吧！” 王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嘿，这人心往下疼，我又想去看看了。要不你们把我送到世珍家，陪几天，小心月子里落下病。”
世英想阻拦，但穆华不由分说就叫了个三轮车，和几个孩子把王奶奶扶上车。世英急忙收拾了母亲的随身物品，骑个自行车跟了过去。
进了门，世珍正在床上躺着呻吟，见了穆华他们就像见了救星，“快，马上生了，快送我去医院！”
王奶奶自己摇着轮椅迫不及待的冲到床前，“妈呀，你不是生了吗？”
世英急忙插话：“前天，没生？我还说生了，”
世珍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使劲地点着头，“嗯，没啊，姐，疼死了。”
“那咋不在医院待着？不是送医院了吗？快，送医院，穆华，你愣着干啥？”
“这咋送呢？刚才那个三轮车师傅走了，要不，我出去再叫一辆。”穆华急忙往出走，嘴里嘟囔着：“生了三天了，还没生下来，该不会又生一个哪吒吧？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轮车叫上了，世珍送到了医院，还没上产床，孩子就生下了，是个女婴。等陈旭东赶来时，世珍已经在病房里休息。世英见了妹夫，“你啊，关键时刻不见人影了，幸亏穆华帮忙。你一大早忙啥去了？”
陈旭东抹抹头上的汗，“我和爱国去车站接我妈去了，嘿，今天这车，晚到了两个多小时，幸亏你们去了我家，要不然，可就出大事了！我这媳妇，干啥都快。大姐，你们辛苦了，我大姐夫呢？”
“他也不方便进来，我叫回去照看孩子去了。奥，妈一个人在家，她腿脚不方便，要是·······爱国，你快回去看姥姥，”
“我奶奶这会在家呢，” 爱国凑到妹妹跟前，看着睡得香甜的妹妹，“好丑啊！”
“比你小时候好看多了，长大了肯定是个小美女，你看鼻子翘翘的，大眼睛，” 世英抱起小婴儿说：“我给娃喂点水，旭东，你去医院门口买袋奶粉。你们也是心大，啥也不操心，爱国就是我操心大的，这个你们就别靠我了。爹转正的事王局长答应了，这事办妥了，我就要给爹妈在城里买个小院子，都接到城里，妈不爱住楼房，天天嚷着回，今天准备送回去，又去了你家，她再嚷着回，就让旭东找辆单位的车，先送回去。”
陈旭东答应着，出门去买奶粉。
过了一会儿，世珍婆婆都来了，提来了一罐热气腾腾的饭。世英放下怀中的婴儿，“老姨娘，你也麻利，饭都提来了。那我先回去一趟 ，把几个孩子安顿好，还要去王局长给人家儿子补课。我下午再过来。爱国，走，跟大姨一起走，你回家吃，也好照看姥姥，把作业完成，别在这里凑热闹。等你妹妹回到家，有你亲的时间。”
世英把外甥爱国送到家，给老母亲嘱咐了几句，让他们自己吃饭，就急忙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穆华和三个孩子正在吃午饭，她笑着说：“还真麻利的，饭都熟了，我也饿了，燕子，去给姑姑盛一碗。”
饭桌上，穆华一句话也没说，三个孩子也觉得异样，急忙把饭吃完，燕子很机灵，拉拉建国和金巧，“走，咱找爱国玩去，咱们看姥姥走，看二姑的小宝宝走！”
三个孩子走后，穆华一脸怒气，“世英，你是不是为了你爹的一点事儿？也不顾自己的名声了，天天晚上往人家王局长家跑，你给我说说前天晚上你一夜没回是咋回事，世珍今天才生的呀，前天就没有生孩子这档子事儿！你忽悠我呢！世英啊，世英，这可不是以前的你啊？记得以前在乡下时，你又漂亮又淳朴善良······”穆华坐在沙发上手捂着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爹的事不重要了？老人苦了一辈子，做子女的要他们享享福，不对吗？前天晚上我去世珍家了，信不信随你便！”世英吃完，开始收拾碗筷。
穆华摔门而出。世英停下手中的活计，坐在沙发上啜泣，直到天黑。穆华终于回来了，两人就抱头痛哭，“不容易啊，穆华，我等老爹的事解决了，这家教的事我就不干了。”
穆华搂着世英，“我们在一起经受多少冷眼和流言。我背负了多少骂名，你懂······我着了魔一样爱你，我离不开你啊！”
世英充满柔情的话化解了两人之间的猜忌。等孩子们回来，热腾腾的晚饭端上桌，世英给孩子嘱托了几句，就打扮好去做家教去了。
过了几天，世英爹转正的事批下来了，一个老民办教师总算吃上的国家饭，也有了一份退休工资。
世英又四处打听，在县城里买了一个小院落，马不停蹄地粉刷，添置了一些家什，就催父母搬进去住。王奶奶说：“世儿和卫国放了寒假回来帮着搬吧，我还想等世春能回来，咱们热热闹闹在城里过个团圆年。我的女儿都都像我的世英一样懂事、孝顺就好了。一个手指伸出来有长短啊，”
“妈，你就别惦记世春了，她过得好着呢。我爹好不容易有了工资，你们就享几年福，就别等了。就可怜我哥、我嫂子还得在农村守咱的根据地。”世英边说着，边给世珍的女儿洗衣服。
“姐，你上班去，我就洗了。妈这几天就想回老家了，在城里就是住不惯。你一天折腾不停，爹妈还是觉得他的老家好。再说把哥哥嫂子留在老家，妈还是惦记着。”世珍给女儿喂奶，月子里养得好，脸色白里透红。
过了几天，王奶奶不断催促，还是要回老家。世英只能让穆华送母亲回家了。
不知是老人旧病复发，还是思念世春所致，老人一病不起，还没熬到年关，就去世了。世春还是联系不上，没回来最后送老人一程。世儿和卫国总算赶回来了，世儿才十八岁，就没了妈，哭得死去回来。下葬时，天寒地冻，还飘起了鹅毛大雪，村里人齐心协力才算挖好了坟坑，总算把老人安葬。
在世贵两口子的张罗下，杀猪宰羊，世贵一家四口、世英娘儿仨、世儿、王老爹，在一起总算过了年。年过后，穆华从父母家来到了世贵家，世珍一家也来了，孩子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大人们也眉头舒展了。快到正月十五了，世英想全家人进城看花灯、看大戏。让老爹和哥哥嫂子也是趁闲月去城里见见世面。王老爹说：“你娘的三七忌日还没过，你们就图乐子了，我这几天总觉得浑身没劲儿，也许是受了寒了，我哪里都不想去了，我天天晚上都梦见你娘，她来看我呢！”
子女们听了也就相对无言。世贵连忙找了感冒药让老爹服下，“世英啊，你就别记着让爹搬家进城了，等天热了再说。”
王奶奶的三七忌日过后，孩子们开学了，大人孩子陆续离开了，只剩下世贵两口子和王老爹。王老爹每天早晨起床就拄着拐杖去老伴坟头转一圈，回家后总是昏昏欲睡的样子，见了邻居也认不出人了，饭量也一日不如一日。世贵很是担心老人得了老年痴呆症，就打电话给世英，世英急急忙忙地赶回来，还给老父亲带回了第一个月的退休工资，但老爹没有一丝惊喜，不停地絮叨：“你妈叫我去陪她呢，你妈说她孤独的，天天给我哭，我去坟头天天看她，还是晚上给我哭。世儿还没成家，我放不下······”说着，老泪纵横。
世英也哭了，“爹，这是你的工资，回收好。以后每月都发，你要好好活着，多领几年工资，想吃啥就买啥，等天暖和了，我领你进城，在领你去北京转转，你不是老想去北京吗？”
“钱，这钱，我用不上了，给你哥收着，你妈可怜的，我要陪她去······哪里也去不了了，世英啊，你以后好好照顾一下世儿。世贵两口子担子重，你们妹妹们帮扶着！”王老爹说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世贵媳妇也哭了，手里拿着世英递给她的钱，眼泪打湿了钱。
过了几天，王老爹撒手人寰，真的去另一个世界陪自己老伴去了。
百天忌日时，世春竟然回来了，当她扑在父母的坟头痛哭时，王家兄妹们对她的怨愤也就释然了，世英拉起长跪不起四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爹娘地下有知，知道你平安了，也就瞑目了！”
世春一脸憔悴，啜泣着“我回来不容易啊！姐，他限制了我的自由，我死里逃生啊！”
“回来就好，张辉还等着你呢！回家吧，保国再不可怜了，短精神了！”
给父母烧完纸，世英、世珍领着世春回了县城的家，家依旧，儿子保国长高了，扑在妈妈怀里喜极而泣。世英拉拉保国，“保国，让爸爸妈妈说说话，跟大姨去大姨买的新院子里看看，哥哥姐姐抓几只松鼠，好可爱的，要不给你一只？”
保国抹去眼泪，跟世英去了院子，院子里除了笼子里几只松鼠，毫无人气，冷冷清清的。世英叹着气，心里空落落的，如飞入云际的一缕青烟；心里有沉甸甸的如跌进了万丈深渊的石头，抬头望天空，刺眼的阳光似乎又射入心底，让她头晕目眩，无所依存，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掩面哭泣，她在哭什么呢？逗松鼠的保国傻傻地看着大姨，“大姨，你哭什么了？”
世英拭去眼角的泪水，还是站起来，“一切都是空的，折腾了这么久，空忙活了，·······”
保国茫然地看看大姨，什么都不明白，嚷道：“大姨回家！”
家，对，有家在心里······忍痛前行吧！
閱讀更多 韓榮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