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柱香(民間故事)

從十二歲起,我便在寒山寺裡出家。路過的專程的南來的北往的香客們經過了寒山寺的地界,總會起個大早,來寺裡求個運道。據說寒山寺的頭柱香,是比別處靈驗的:求官求財求子求學的往往無往不利。

每年的六月十五,總是有一位儒雅氣質的香客來燒頭柱香,無論颳風下雨,從無耽誤。他戴著有些老舊的窄邊眼鏡、穿著淡淡發黃的白襯衫。那時,無論多忙,方丈總會恭敬地親自接待。他說話時總是面帶莊嚴的微笑,相比那些暴發戶老闆來說,他是令人感到親切的,我們私底下叫他“六月十五”。

三年後,那人又來了,他看著我親切地說,小和尚長高了嘛!我是很喜歡人們這樣讚揚我的成長的,因而我挑了三根賣相特別好的香來回報他,我高興地告訴他:這些香特別靈驗。他欣然地接受:謝謝你啊,小和尚。

他仍是像從前那樣,恭恭敬敬禮拜,嘴裡說些保佑仕途順利、家人身體健康的話。他來得早,把他送走之後都沒有香客上門。方丈回房了,大殿上只我一人懶坐著,都幾乎要睡著。

小師傅,小師傅!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見一個脖子上掛著粗疙瘩金項鍊,腕帶鑲寶石金手錶,油光光的頭皮發著金光的一個胖香客正搖著我。

大概也是來燒頭柱香的,方丈說人們都想燒頭柱香,能成人之美就成人之美吧,別枉費來人白跑一趟。

施主,是要燒香嗎?今天的頭柱香還沒有人燒呢!

胖香客笑了,壘起臉上飽滿的金條模樣的肌肉,露出兩顆晃人眼的金牙,小和尚,不必騙我,我撞上了燒頭柱香的人。我來,燒個香就成。頭柱香,他會替我燒的!

雖然他長的腰肥體圓,發著金光,神似彌勒,但一大早說什麼胡話,讓你燒頭柱香還不好麼!我懶得理他,他倒一點未發覺我的厭煩,坐在蒲團上,嘰哩吧唧說了一氣,又拜了幾拜才走。

轉眼又是一年。“六月十五”這天來得特別早。看樣子富貴了,眼鏡換了金絲的,襯衫也是嶄新的,胸口還別了一枝金派克,手腕上也帶了塊鑲鑽表。當時我開玩笑地說,這一年發大財了呀。他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只是遞過錢買香,沒有言語。我有些驚嚇,以為自己冒犯了他。又感到生氣,什麼臭架子,都不能說個話!

只見他接過香,唸唸有詞地迎著火點著了。一手護著香,小心翼翼,生怕路過的風把香吹滅了。他小心翼翼地把香插進香爐,一手扶著香,一手用手指把香灰壓緊。然後深呼一口氣,好像完成了重要使命一樣。最後,他跪在蒲團上,前臂撲地,全身下伏,喃喃地開始禱告:保佑朱老闆萬事順利。朱老闆?我懷疑自己的耳朵,有誰會求佛保佑其他人呢?

那天過去沒多久,“六月十五”一大早又來燒香了。他黑著一張臉,二話沒說,拍了錢在香案上,自己取了根香就燒。我不敢和他搭話,只是站在一旁,看他仍是全身伏地,低聲禱告:“菩薩佛祖呀,保佑保佑朱老闆,千萬在裡面挺住。”他身上一定發生了不幸的事,然而朱老闆又是誰呢?

後來,他一直沒來了。

六年後,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正忙著接待香客,只見一個落魄的人從香客中走過來。他的白襯衫發黃且有些破爛了,他的眼鏡磨損太多,都看得見上面的裂紋。我仔細地觀察著他的臉,呀,這不是“六月十五”嗎!他怎麼變成這樣了!他的眼皮搭著,眼神下垂著、沒有正視我的意思,嘴唇乾得開裂卻沒有張口說話的意思。他只是遞過錢來。我按捺住心中的疑問,把三枝香放進他又黑又糙的手掌裡。

他站在蒲團前,頹然跪下了。我裝作剪燭花,想聽聽他的禱告。他的語氣滿含怨恨:菩薩啊,你怎麼不保佑我?我每年都按時燒頭柱香的呀。為什麼呢?為什麼呢?菩薩慈祥的面容沒有因為他的責怪而憤怒,他無奈地站起來,長嘆一聲,又恢復了買香的時候死寂的神色。轉過身,走了。

我沉浸在他的氛圍裡,莫名地為他感到難過。不經意看見幾個香客對著他的背影指指點點,我靜下心聽他們小聲的議論:那個王縣長一筆就收了大老闆50萬呢,判了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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