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半球冬至的晚上,一批来自各行各业的人走向街头,在一个睡袋和纸板搭建的临时庇护所里度过“每年最难熬的”一晚,而这正是无家可归者每晚都要经历的生活。
这个名为“总裁露宿街头”的活动已经走过了12个年头,
如今,通过该活动为无家可归者募集的善款仍在累积,但这些有睡袋护体、有热汤喝,甚至戴着VR设备体验民间疾苦的方式开始被人质疑。
“我们只接收妇女和孩子,让你的儿子呆在外面吧。”Lizzie Young希望那些无家可归者永远不要再听到这样的话。
6月21日晚,在这个一年中最寒冷、最漫长的冬至夜,包括Young在内,数千名来自澳洲大小企业的总裁或高管们与澳洲11.6万名无家可归者一样,露宿在城市街头,度过一个没有暖气和空调的寒冷冬夜。
Lizzie Young(左一)与参加“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总裁们合影。图为9 News网站报道截图
Young现在担任九号台集团(Nine Entertainment)内容战略总监,今年她参加了在悉尼白湾(White Bay)邮轮码头(Cruise Terminal)举行的“总裁露宿街头”活动。
参加活动之前,Young四岁的儿子正在生病。
为了照顾孩子,她大约有一周时间没有睡过好觉。
所以在出发前,Young还跟丈夫开玩笑说,也许这个晚上她能睡个好觉了。
如Young所料,参加活动那晚她确实比平时睡得更久一点,但睡眠质量完全不能与平时相提并论。
身下的混凝土地板非常坚硬,盖在身上的纸板又潮又湿,因为期间还下了一会儿小雨。
由于事先准备了厚衣物,开始时Young并不觉得太冷,但在户外待了一会儿后,冷空气开始慢慢渗透进睡袋,人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就是生活中你想要远离的一切:孤独、痛苦和寒冷。” Young说道,
她在这一刻完全体会到了无家可归者的无助。
“如果有更多人因为这项活动而获得帮助,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虽然活动名为“总裁露宿街头”,但并不是所有参与活动的“总裁”都来自城市的顶层,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享用不尽的财富。
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自小公司或小企业,甚至有一些人曾亲身经历过无家可归。
值得一提的是,在参加“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大小总裁和高管中,还有不少华裔的身影。
6月21日,这个日子对于悉尼房地产经纪公司Black Diamondz Property Concierge的创始人兼董事长Monika Tu来说,有着不寻常的意义,
除了参加悉尼“总裁露宿街头”活动之外,这一天还是她结婚十周年纪念日。
不过,为了参加活动,她决定放弃庆祝,并且拉上丈夫Jad Khattar一起参加活动。
Monika Tu参加了三次露宿街头活动。图为《澳洲人报》网站报道截图
“那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但我认为(参加活动)更有意义,所以我邀请丈夫一起参加。” Tu说,
“我从事的是房地产行业,每天都在向客户出售豪华的公寓。但我也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这是Tu第三次参加悉尼的“总裁露宿街头”活动,在去年的活动中,她是募集善款额度最高的筹款人之一,共募得善款近5万澳元(RMB25万元)。
Tu说,大约有200名来自华人社区的居民捐献了善款,还有她在中国社交媒体结识的朋友或粉丝也提供了支持。
她曾在社交媒体上发出呼吁,希望更多人能为无家可归者提供帮助。
除了悉尼之外,澳洲其他很多城市也都举行了“总裁露宿街头”活动。
同样在6月21日晚,来自珀斯的华人律师陈炜復(Raymond Tan)来到位于Nelson Crecent的露天体育场,
这是他连续第九年参加“总裁露宿街头”活动。
在谈及露宿经历时,陈炜復表示,这是“每年最难熬的一晚”。
陈炜復透露,今年珀斯共有63人参加了“总裁露宿街头”活动。
来到体育场后,大家各自寻找自己的“地盘”,他则径直奔向一处熟悉的角落,几乎每次活动他都在此处“安营扎寨”。
一些人和他一样,喜欢在一个固定地点搭起自己的小窝。
但那些真正的无家可归者则别无选择,只求有一处栖身之地。
活动主办方为参加活动的人准备了帮助抵御寒冷冬夜的晚餐——热气腾腾的南瓜汤和面包。
由于来露宿前没吃东西,饿坏了的陈炜復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南瓜汤。
午夜零时,陈炜復缩在睡袋中准备入睡。
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只睡了大约四个小时,而且第二天起来后腰酸背疼。
陈炜復说,他参加“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初衷与一个住在厕所内的无家可归者有关。
他的律师事务所的厕所设在楼外,2010年的一天,他发现厕所内竟然住着一名无家可归者。
“我的天,他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大吃一惊。” 陈炜復回忆道,
此时,这个人已经在厕所内住了大概两周之久,而且还把他的朋友们招来同住。
这一事件让他意识到无家可归者面临的问题,也决定参加“总裁露宿街头”活动帮助解决这些问题。
对于澳洲人来说,“总裁露宿街头”并不是一件新鲜事。事实上,它在2006年就已经存在了。
每年的活动基本都会选择在一个最寒冷和最漫长的冬夜举行,今年是6月21日,恰好为南半球的冬至。
活动的主办方为慈善机构圣文森特德保罗协会(St. Vincent de Paul Society),他们想通过这种特别的活动,唤起公众对无家可归者的关注,同时募集善款。
该活动的官方网站写道:“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一个可称之为家的安全容身之所。
这也是该项活动筹集善款,向无家可归者提供维持生存的基本食物和庇护所的原因所在。
与此同时,我们还向弱势群体提供教育、咨询、就业以及医疗服务,帮助他们走出困境。”
事实上,在过去12年间,这项活动的确为无数无家可归者及其他弱势人群送去过温暖和希望。
根据活动官方网站的数据,在2017年的活动中,参与者共筹得善款560万澳元(RMB2800万元),推出个人救助项目1,949,673个,提供床位689,819张,提供食物1,590,554顿。
“总裁露宿街头”活动负责人Bernie Fehon也透露,新州共有超过350名“总裁”参加了今年的活动,且此次活动已筹集到善款200万澳元(RMB1000万元)。
Catherine可以说是一位幸运儿,她在最需要的时候得到了“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帮助。
作为一名单身母亲,Catherine有三个女儿。
最近几年,这个单亲家庭饱受疾病困扰,加上本来收入就不高,她们的生活更加艰难。
Catherine与她的女儿曾得到“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帮助。图为Vinnies CEO Sleepout活动官网截图
五年前,Catherine刚满15岁的二女儿Lisa被诊断出患有癌症。
不久之后,Catherine背部意外受伤,无法工作。
于是,医疗费加上其他生活开支让这个家庭的账单如滚雪球般堆积了起来,Catherine的情绪也变得愈加暴躁。
“生活就要维持不下去了。一个孩子正在与癌症抗争,我自己的身上也有伤,再加上经济上的压力,生活的重担已变得无法承受。
作为父母,看着孩子生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我甚至因为太过焦虑而生了病,很多个夜晚都无法入睡”。
就在这时,Catherine的邻居建议她向圣文森特德保罗协会打电话求助。
正是这通电话,让Catherine一家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
“Vinnies(‘总裁露宿街头’活动)带领我走上了一条积极向上的道路,给了我更积极的人生观。尽管我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困境,但我知道有很多真诚的人愿意帮助我,我非常感激。”
像Catherine这样的受助者还有很多,比如来自珀斯的Joe。
因为染上毒瘾,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露宿街头。
但他不想继续这种生活,于是向Vinnies求助,希望能帮助他戒除毒瘾。
来自珀斯的Joe正在“总裁露宿街头”活动的帮助下戒除毒瘾。图为Vinnies CEO Sleepout活动官网截图
在Vinnies的帮助下,Joe住进了Vinnies Tom Fisher House,这是一个面向被毒品控制或面临暴力威胁人群的收容机构。
除了提供住宿之外,Vinnies的工作人员还为他介绍了可戒除毒瘾的康复机构。
目前,Joe仍在接受戒毒治疗,而Vinnies的工作人员也在持续跟进Joe的戒毒进展,并不断给他鼓励。
“总裁露宿街头”活动走过12个年头,规模正在不断壮大,参与进来的“总裁”人数也不断增多,然而,在收获掌声的同时,争议也随之而来。
在参加堪培拉“总裁露宿街头”活动之前,Mark Parton将参加活动的消息发布到了社交网站,
不料招致了一堆负面评论。
虽然“总裁们”会在户外席地露宿一夜,但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有温暖的睡袋,甚至还可以喝到热汤,跟真实的无家可归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对此,一位名为“Martin”的网友评论称,这项活动已经“变了味”,
参加活动的“总裁们”应该到一栋废弃的建筑内露宿,并用一个汽油桶点火,作为唯一的取暖方式。
“他们应该尝试在垃圾箱找食物,这才是无家可归的生活”。
另一位名叫“Lee”的网民留言更为犀利,称“总裁们”的露宿只不过是特权人士“通过自我安慰来缓解良心不安的一种方式”。
所以,“Lee”建议活动主办方给每一位“总裁”发100澳元(RMB500元)现金,让他们真正在街头露宿一个月,不能打电话,不能与家人联系,一周洗一次澡,两天吃一顿饭。
事实上,2017年在悉尼举行的一场“总裁露宿街头”活动就曾招致了大肆批评。
当时,活动主办方要求参加活动的“总裁们”戴上虚拟现实VR设备体验露宿街头的无家可归生活。
在主办方公布的一段视频中,活动参与者安静地坐在一个房间内,头上佩戴着笨重的VR设备。
这段视频在Twitter上引发热议,很多网友批评这种利用虚拟现实技术来体验无家可归生活的做法完全是在“作秀”。
网友“David Scott Aubrey”讽刺道,“是的,有人体验的是虚拟的寒冷、虚拟的暴力、虚拟的饥饿、虚拟的疾病,还有虚拟的绝望……”
对于Anne-Marie Elias来说,或许有一些比“总裁露宿街头”更好的方式来做慈善,Elias是悉尼科技大学(UTS)公共政策与治理研究所的荣誉研究员。
她近日撰文表示,自己并不支持“总裁露宿街头”活动,她给出的理由是,“总裁们”的付出不会给日益恶化的无家可归问题带来任何显著的改变。
在Elias看来,这项活动缺失了重要一环,那就是“总裁们”并未与真正的无家可归者交流,而是在与无关的人员交流。
“活动结束后,那些铺天盖地的微笑自拍,真的让人感觉极为不适。”她写道。
此外,Elias 认为“总裁们”的时间可以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而不是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在温暖的睡袋里睡上一晚。
在她看来,如果参与活动的每位“总裁”能利用这个机会与在街头露宿的无家可归者聊上一聊,他们的看法也许会有所改变。
如今露宿在街头的人很多都是贫困的打工者,不只是那些酗酒、吸毒或患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
要知道,很多工薪家庭的收入增长根本跟不上租金和生活成本的上涨速度。
Elias还提到悉尼一个新成立的慈善机构Pass it on Clothing,她称该机构创始人Chris Vagg 的工作让她深受感动。
Pass it on Clothing致力于向新州的无家可归者提供衣物,但创始人Vagg表示,衣物并非关键,他们会与无家可归者进行对话,了解他们的困境,并提供最适当的帮助。
他每个星期二的晚上都会到悉尼马丁广场(Martin Place),亲自向那里的无家可归者分发衣物,并与他们对话。
Elias说,与“总裁露宿街头”活动不同,“他全年都在做慈善,而不只是一年中的某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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