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佛下的紫云村

卧佛下的紫云村

走进明溪县夏阳乡紫云村,远望后山,那连绵起伏的山峰,酷似一方卧佛。卧佛面朝蓝天白云,在无极的苍穹之下,千年万年,就那样沉静地仰卧着,让人顿感生命有如苦海,却又可以涅槃而永恒。在佛陀释迦牟尼所有的造像中,唯有卧佛最接近他的生命本真。

↓紫云村卧佛,邢保兴摄

卧佛下的紫云村

释迦牟尼给人间留下两次卧躺的姿态。一次是因重病在波伐的路上向左侧身而卧,为远道赶来的托钵僧解答疑难。另一次是六个月以后,也就是公元前488年的2月15日,佛陀拖着病体走到了拘尸那,到了阿利罗跋提河边的娑罗树林,佛陀再也走不动了,他告诉随行的弟子们,自己将要涅槃。在弟子们悲天怆地的号哭中,佛陀平静地卧躺在七宝床上,向右侧身,头枕北方,赤足向南,面向西方,背负东方,留下了右肋而卧的涅槃造像。之后的石雕卧佛,主要是右肋而卧的涅槃卧佛,而四川安岳县卧佛沟的卧佛则是少见的左肋而卧。

↓沙县淘金山卧佛

卧佛下的紫云村

紫云村的卧佛不是人工雕凿的左侧卧或右侧卧的佛像。天设地造的大自然,以连绵几公里高低起伏的青峰,将卧佛景观赐予紫云村。紫云村又叫紫云台,海拔815米,群山环绕的一方高原小盆地,是君子峰国家自然保护区的腹地。紫云村一马平川,四周峰峦叠嶂,林海茫茫、绿涛无垠。佛陀就这样静静地休憩在大自然的怀抱里,虽然只能远远望见他的侧影,我却感受到了佛的肃穆和神圣。

↓紫云村,邢保兴摄

卧佛下的紫云村

在灿烂阳光播洒的山峰上,佛陀健壮的身躯,浑圆的肚腹,硕大的头部和丰颐的宽额都清晰可见。他的面容慈祥而宁静,绿色的森林掩映着他厚实的肩膀,饱满而修长的手臂,以及长垂的双耳。至于仰天而卧,人们有理由让历经艰辛而疲惫重病的佛陀随意卧躺,一切佛像,本来都是人们心中的造像。

卧佛下的紫云村

佛陀为了觉悟自己和拯救众生,苦苦修行,走过无数的森林、村庄和城镇。在他逝世前的大约六个月,佛陀还在摩竭国王舍城传授经义,然后长途跋涉,要回到他经常居住的舍卫城去。走到波伐的时候,潮热的印度雨季到了,常年的奔波劳累和湿雨瘴疠的侵袭,佛陀染上了重病,最后卧而涅槃。佛陀虽然没有来过紫云台,但是佛陀的形象、精神和佛教传播到了世界东方各地,包括紫云村。

卧佛下的紫云村

在卧佛群峰深处的均峰山,就有唐代云游僧人兴建的均峰寺,供奉中原传来的佛神和宋代产生的本地饶公神,以及饶公生前的东家张巡张公神。紫云村流传着饶公生前行善积德和羽化成仙的种种传说。虽然饶公不是佛教的神,可是,在紫云村客家人的心里,早已忽略了关于神的派系分类和繁琐的教义,他们需要的是普渡、拯救、佑护和心灵的慰藉,只要能够做到这样,一切神都可以在一个寺庙里安放和祭祀。均峰寺就是这样的,自唐代建庙以来,历经沧桑,至今依然香客络绎不绝,香火兴旺。

↓均峰寺

卧佛下的紫云村

在紫云村还一直流传着南宋丞相文天祥与均峰寺的故事。在元军大举南下,追击南宋王室,无数生灵涂炭的日子里,公元1276年,文天祥曾在明溪招募义兵抗元,第二年,为了护送幼帝从福州逃难惠州,文天祥又一次途径明溪,住宿君峰寺。据传文天祥看到天边有紫云飘落而下,心念吉祥,泼墨写下“显盖紫云”四个大字,为均峰寺题匾,从此村子就叫紫云村。

卧佛下的紫云村

我们从紫云台出发,朝着卧佛方向,向海拔1067米的均峰山攀登,去均峰寺拜谒神佛。那是一条密林深处的古老官路,用长方石条铺路,阶阶向上。紫云村的森林面积多达76000多亩,林木品种有169科1000多种,其中不乏珍贵的红豆杉、柳松、金桂、楠木、花榈木等,有100多种珍稀动物出没其中,如黄腹角雉、苏门羚、白鹇、云豹、猕猴等。这些珍奇我们难得一见,即使见面也不相识。

↓紫云村白鹇

卧佛下的紫云村

我们所见的多是树,层层叠叠的树,密密匝匝的树,林窟邃如深渊。高大挺拔的乔木,枯而不死的老树,缠缠绕绕的藤萝,深深浅浅的灌木丛,以及丛丛的野花、芳草和蕨类,千年万年的植被,层层覆盖着古老的原始次森林。夏日的蝉声喧阗得热烈,有山雀从灌木丛里跳跃而出。

↓均峰山

卧佛下的紫云村

官路边上的摩崖早已风蚀斑驳,从石头缝里渗出的清泉也断断续续,武士一样的石头寨门却坚守在路旁。在那些坚实的石阶上,必然有文天祥的足迹,有末路皇帝的眼泪和轿夫们的汗滴,更有抗元义军沉重而铿锵的脚印。

↓均峰山

卧佛下的紫云村

佛拯救不了战乱中的生灵,理学发出了抗争的声音,文天祥的时代诞生了理学。作为新儒学的理学,吸收了佛学和道家的精粹,既要拯救被物欲困惑的人性,更要呵护家国。山河破碎、家国危难,理学把个体的心性良知与宇宙、家国合一,提炼出整体的本位主义的天理,为维护家国秩序,抵御外侮提供精神支撑。文天祥用他的殉国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千古绝句,写照了当年儒生的舍生取义人格和爱国斗志。到了均峰寺,迈上高台,我们几人合抱了文天祥曾经合抱过的千年红豆杉。文天祥题写的“显盖紫云”匾额依旧高悬在大雄宝殿门上,遒劲的字体似若呼唤。

↓均峰寺,摄影邢保兴

卧佛下的紫云村

我伫立在寺庙二楼的栏杆边,放眼苍天云海,但见天空与莽莽苍苍的群山合为一体,众多山峰都淹没在茫茫的雾海中,只露出尖尖一角。我想,我如果置身其中,该是多么渺小,不过一粒水滴而已,而我身后的神佛,为国捐躯的英烈,它们或超越了凡人和红尘,或为家国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佛陀的一滴眼泪可以化作大海,英雄的身躯可以化为伟岸的高山,他们才是永恒的。

卧佛下的紫云村

均峰下的紫云村,九个自然村落,像隐士一样隐居在茫茫群山,那些村子融会了禅心、理学精神和对大自然的敬畏。其中的张坊、杨坊和罗坊三个村子,至今依然是张氏、杨氏、罗氏聚族而居,他们是宋代理学家张载、杨时和罗从彦的后裔。客家人耕读传家,却又与社会息息相通。仅仅明清时期,紫云村就走出了5名举人,13名进士,21名贡生,曾经有一朝七进士,一门双武举的美誉。

↓旧时进士人家,邢保兴摄

卧佛下的紫云村

这些才俊来自山居稻作人家,以耕读传家而走向社会。走到旧村,看到曾经几代同堂的木楼群,已经风蚀为断墙残垣,楼与楼之间荒草萋萋,不知名的花草和酸果树杂生其间,唯有标志他们昔日辉煌的一座座石旗杆底座依然在庭院里沐浴阳光和风雨。遗存在村里村外的那些古民居院落、牌坊、祭坊、演武石,以及古墓群、摩崖石刻、商周陶片,还有千年犹存的古树,则是紫云村历史文化背景的见证。

卧佛下的紫云村

如今的紫云台村民多已搬迁新居,砖楼新居依山而建,面向欢快的小溪,一户户庭院整洁透亮。我特别喜欢他们庭院内外新植的花木,有桂花、茶花、木槿、樱花、香樟和红豆杉等,有的已经灼灼开放。老人们在庭院里闲聊着或者洒水浇花,青壮年们自管干他们的农活,并不为我们采风团大队人车的进村而感到好奇或迷惘。他们也许不知道什么是禅心,可是我们看到了禅心。

↓紫云村新貌,邢保兴摄

卧佛下的紫云村

紫云台距离三明市区不过三十公里,蓦然回首发现它,是因为我们的心已经承受不了工业文明带来的沉重负荷,走进它则需要一颗参禅的心。我们驱车前往,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市区,烟雾飘浮的厂区和近郊一些村子,很快就进入一片绿色的君子峰自然保护区山道。小车在林海里盘旋而上,十几公里见不到人迹,听不到人语,只有无边的竹海和满山的树,以及呼啸的山风。

↓君子峰自然保护区

卧佛下的紫云村

我们几次停车,以为误入了君子峰深山老林。继续前行之后,突然间峰回路转,豁然开朗,啊,紫云台到了,美丽的紫云台,几近蓝天的小高原,近山青翠如洗,远山青黛如墨。有桃花源的芳草鲜美、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也有良田美池桑竹之美,以及小桥流水,鸡犬之声。

↓君子峰

卧佛下的紫云村

紫云台的卧佛则是桃花源所没有,望见卧佛的一刹那,油然而生禅境的感觉。记得《六祖坛经》里有人问法师什么是禅境,法师只说,你来的时候经过了那条峡谷吗?我们穿越君子峰高山峡谷,走进紫云台,经历了从急迫、迷惘、焦虑到喜悦和宁静的过程,也许就是参禅的心路历程。禅境开始是“落叶满空山,何处寻形迹”,继而为“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当我们攀登到均峰寺,一览“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时,也许找到了禅。

↓紫云村百丈漈瀑布群

卧佛下的紫云村

离开紫云台的时候,夕阳即将西落,卧佛在金色的余晖下即将隐入夜空。我似乎听到了佛陀在喃喃自语:“知世间,知两种世间;一众生,二非众生。”那么,我们的今生今世是哪种世间,我们又是哪种众生呢?

↓均峰寺

卧佛下的紫云村

(谨向提供照片的邢保兴等作者致谢!)

作者:廖开顺,三明学院文化传播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第六届全委、三明市作家协会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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