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是一種啓示

我不喜歡壯烈。我是喜歡悲壯,更喜歡蒼涼。壯烈只有力,沒有美,似乎缺少人性。

悲劇則如大紅大綠的配色,是一種強烈的對照。但它的刺激性還是大於啟發性。

蒼涼之所以有更深長的回味,就因為它像蔥綠配桃紅,是一種參差的對照……

悲壯是一種完成,而蒼涼則是一種啟示。——張愛玲《自己的文章》

盛名之下,必有疲憊。

年輕的時候,會覺得人生漫長無力。總要追尋點什麼,才覺得歲月有所附麗。張愛玲所熱愛的,從來不是如水平靜的庸常生活,從來不是悠然世外的桃源歲月,從來不是男耕女織的俗世煙火。她要的是平凡的路上有傳奇,傳奇的人生裡有安逸。但她不知,有時候,會累。

在上海灘的迅速躥紅給張愛玲的私人生活帶來了不小的變化。張愛玲是一個有心經營卻不擅經營自己寫作事業的女子。除了應對大小雜誌社絡繹不絕的約稿,她也開始參加上海文壇的社交活動。事事皆在於人,哪怕她那麼不熱衷於人際關係的周旋,但也得去做。

她先後結識了《紫羅蘭》的周瘦鵑,《萬象》的柯靈,還有《天地》的蘇青。彼時,張愛玲與蘇青可謂是上海文壇的兩生花,一個冷豔之中有熱烈,一個清寂之中有淳厚。蘇青這個人,是女子的身體裡藏蘊著一種男人的爽利和果決。

那時候的上海,女作家大放異彩。除了最當紅的張愛玲和蘇青,還有潘柳黛、關露,她們被稱為“上海灘四大才女”。自古便有“文人相輕,武人相重”的說法,其實很有道理,女作家也大多自戀甚深,張愛玲也不例外。在另外三人中,張愛玲唯與蘇青算是熟識,也曾與潘柳黛有過來往。

蘇青,原名馮和儀,浙江寧波人,年長張愛玲四歲。她十九歲考入國立中央大學(今南京大學),一年之後便結婚退學,來到上海。1943年4月,蘇青在《風雨談》雜誌上連載《結婚十年》,出版之後風靡上海灘。後來,得陳公博提攜,蘇青做了上海市政府專員。不久,她深感疲憊,無力周旋官僚機構的種種複雜關係,果斷辭職。

1943年10月,蘇青在陳公博和周佛海之妻楊淑慧的資助下,獨挑大樑,創立天地出版社,也一併推出《天地》雜誌。當時,張愛玲在上海灘與之齊名,甚至風頭更勝。有張愛玲的雜誌,總會大賣。蘇青也慕名約稿。正是因為蘇青和《天地》雜誌的緣故,張愛玲後來結識了令她花開花又敗的胡蘭成。

與此同時,上海最具實力的月刊《雜誌》也向張愛玲拋出了橄欖枝。這本月刊之所以有著其他雜誌無法相較的實力,是因為它有一個複雜的政治背景。它附屬於新中國報報社,有日本勢力作後臺。而新中國報報社的社長袁殊、主編魯風又是中國地下黨情報人員。

張愛玲不問政治。她給自己的定位便是一個以寫作謀生的人,在意的就只有寫作這件事。月刊《雜誌》的背景想必張愛玲也是知道的,政治於她而言,猶如浮沫,她並不介意。之後,張愛玲最經典的作品包括《傾城之戀》《金鎖記》《紅玫瑰與白玫瑰》等都是在《雜誌》上首次發表。

1944年8月,《雜誌》出版社力捧張愛玲,為她出版了她寫作生涯中的第一本書:《傳奇》。這是張愛玲的中短篇小說集,囊括她幾乎所有的名作:《金鎖記》《傾城之戀》《茉莉香片》《沉香屑·第一爐香》《沉香屑·第二爐香》《琉璃瓦》《心經》《年輕的時候》《花凋》和《封鎖》共十篇作品。

書名取作《傳奇》,也自有它的寓意。張愛玲說,“書名叫《傳奇》,目的是在傳奇裡尋找普通人,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這句話,一語成讖,也成了她這一生一世最精妙的註腳。文學評論家夏志清更是讚譽其中的《金鎖記》為“中國從古以來最偉大的中篇小說”。

在《傳奇》出版之後,《雜誌》出版社還為張愛玲組織了關於這本書的座談會,邀請了不少文學界的知名人士。與會者,大多對《傳奇》給予了很好的評價。在媒體行業尚不發達的那個年代,這場座談會對張愛玲的知名度提升大有裨益。

一個月後,《傳奇》數度加印之後仍然脫銷,一時間洛陽紙貴,《雜誌》出版社便趁熱打鐵推出了《傳奇》的再版。1946年11月,上海山河圖書公司又推出了《傳奇》的增訂版。彼時,張愛玲是上海灘炙手可熱的女作家。讀者與同行們對張愛玲的關注,除了她的作品本身,還漫漶到她的私人生活,衣食住行甚至男女感情。

張愛玲愛美。

张爱玲:悲壮是一种完成而苍凉是一种启示

這件事在當時幾乎世人皆知。有一年,上海的一家報紙登過一張題作“鋼筆與口紅”的漫畫,畫的是上海灘最當紅的女作家:潘柳黛靈蛇盤身,蘇青文質彬彬,張愛玲“奇裝炫人”。對服裝的獨特審美,令張愛玲一度成為上海灘最讓人好奇的時髦女子。

從小,她便想“要穿最別緻的衣服周遊世界”,看到母親在鏡子前,身穿綠短襖別翡翠胸針,心中甚是嚮往。那時候,她就想著,“八歲我要梳愛司頭,十歲我要穿高跟鞋”。可是,十幾歲的如花時年,她卻因為後母的緣故,只能極盡簡樸,令她心中缺憾不已。多年之後,每每憶及當年,仍是唏噓不已。

對服裝文化和衣飾時尚,她都有令人歎服的獨到見解。一篇《更衣記》深入淺出,叫人拍案。在最好的時候,她未能穿上最好看的衣裳。成名之後,她收入不菲,能夠自給自足,過不錯的生活。如此時候,再不打扮,更待何時呢?

她穿檸檬黃袒胸露臂的晚禮服,也穿祖母一輩的復古衣裳。更別說旗袍。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寫,“上海女人天生是應該穿旗袍的。……旗袍看似密實,其實最是性感。含蓄之中流閃著幾絲只有在線裝小說繡像插圖中的仕女才有的清幽,因而連帶旗袍的性感,都是一種恬淡的靚麗”。

張愛玲在《小團圓》裡寫,“遮天晚上在月下去買蟹殼黃,穿著件緊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卷的長髮。燒餅攤上的山東人不免多看了她兩眼,摸不清是什麼路數”。她穿旗袍,就能穿出一種高山流水天地合一的韻味。提及旗袍,彷彿它就是為了張愛玲才有的。

有人問她為何作這樣打扮,她卻說,“我既不是美女,又沒有什麼特點,不用這些來招搖,怎麼引得別人的注意?”這樣的話,除了張愛玲,大概也再不能從旁的女作家口中聽到了罷。她是真的時髦,連講出來的話也不是誰都能學得來、誰都敢學的。

張愛玲所到之處,必令人矚目。無論是去印刷所,還是煙視媚行於街巷,總有人放下手中的活計,目迎她來,目送她去,周身永遠會圍繞一群看熱鬧的孩童,一面追,一面叫。什麼才是大明星?當年的上海灘,張愛玲就是。

只不過。

所有狂熱來襲之時,她是否有過猶疑?

所有華麗裹身之時,她是否有過憂懼?

所有榮耀簇擁之時,她是否有過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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