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立學先生|逝者

立人立学先生|逝者

張斌(1920-2018)

湖南長沙人,語言學家

2013年6月,上海師範大學的一方講臺上,93歲的語言學家張斌站著給博士生上了最後一堂課。他說,站著講課是對學生的尊重,也是對教師職業的尊重。學生們敬稱他為“立人立學先生”。

引以自豪的是,教書63年,他從不遲到。學生孫汝建回憶,先生為人處世“簡潔明快”。他總是乘公交車,提早進教室,書讀得活,講得通俗,組織學生討論前會謙虛地說,“我做一個引導線”;下了課,除了學問,基本不講廢話,聊起來只有“孩子幾年級、夫人工作怎樣、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困難”這幾個關鍵點。

“將來可能沒有更新更好的東西來跟學生討論了”,張斌的請辭理由不虛。要知道,他在九十高齡仍請早年學生幫忙買書,書單上都是語言學界最新的研究成果。家裡不大的書房,除了一張單人床、一張辦公桌,其他地方都堆著書,“我們到張老師家裡借書是要打借條的。他說錢可以不還,書一定要還。”孫汝建說。學院請到有海外研究經歷的後輩學者,他也每每樂得和學生們一起聽講座,坐第一排記筆記。

“我出生在1920年1月,所以算起來應該算是‘90後’了。”在慶祝90華誕學術研討會上,張斌一手握緊話筒,一字一句逗得全場大笑。那同時是他主持編寫的《現代漢語描寫語法》首發式——這本書歷時十年,卷帙浩繁,被譽為現代漢語語法的集大成之作,有人認為地位相當於蘇聯科學院《俄語語法》或英國的《英語語法大全》。

從策劃、定綱,到初稿、終稿完成後的審閱、修改,張斌親力親為。學生後輩交上負責撰寫的章節初稿,他刪去不少,年輕教師們覺得心痛,他卻說“研究不在多而在精”,一如他幾十年沿用的筆名“文煉”。

上世紀40年代,在儲安平創辦的《觀察》雜誌做編輯時,張斌就開始以此名發表語法方面的文章。從50年代在詞類問題大討論中嶄露頭角,到後續參與第二次、第三次學術大討論,張斌與胡裕樹常年合作,結成終身友誼,譜寫了語言學界一段佳話。

二人都認可,“性格互補”是長期合作的基礎。胡裕樹曾說,自己的筆名“胡附”是胡椒、附子兩味溫熱藥,宜補自己寒涼的習性;而張斌生性溫熱,筆名應用兩味寒涼藥。也曾為學問爭到面紅耳赤,此時“總有一方提出休戰,於是出去走走,通常是上公園,偶爾也去什麼地方喝一盅”;他們有個默契,“得不出共同的結論絕不寫成文章,寫成了文章也不急於發表,因為雙方都可以翻案。”

1978年,著手改編高等院校統編教材《現代漢語》,張斌負責語法部分,對析句方法作出較大改動。他深知教材不同於論文,“提出新的意見是要擔風險的——對教學效果的影響,也關係到主編的聲譽。”改寫完告訴胡裕樹,沒想到他竟表示完全同意,令張斌深感“朋友之間的這種信任是最寶貴的。”

上世紀80年代,他們在國內率先倡導語法、語義、語用三個平面的漢語語法理論,現已成為現代漢語語法研究的普遍共識。“這是里程碑式的成果。他們的研究一個時代接一個時代地走在學術潮流前線。”上海師範大學對外漢語學院教授範開泰說。

胡裕樹17年前離世。90年代起,張斌便獨立撰寫論文,在探索漢語語法分析新問題時,他吸收了心理學、邏輯學、信息科學等學科成果,提出了語言信息結構理論等新知,再次為現代漢語語法帶來突破性進展。晚年的他愛好舞劍、打筋骨,研習之餘還曾從中得出感悟,觸類旁通地研究起“語言的節奏”。

2018年3月31日,張斌仙逝。一張攝於耄耋之年的照片在網上流傳:他穿著寬鬆的深色大褂,微微佝僂著背,一隻手提著公文包,站在校園裡的梧桐樹下。這是他上完課正要回家。

本文首發於南方人物週刊第548期

文 / 向思琦 陳竹沁

編輯 / 翁倩 [email protected]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