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紅表哥

“如果他不當這個生產隊幹部,那天就不用回村裡了。”我媽說。

“回村裡是為了處理一樁別個屋裡的糾紛。”媽又說。

“他從柳州順便帶了一個燈,想裝到家裡。”又說。

“這個燈是漏電的,他被電觸到了,沒救回來。”媽說著就哭了。

關於玉紅表哥生命裡的最後一天,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救不回來”,這四個字在之後的時間裡不斷碾壓我的心房,讓我難以置信,讓我無可奈何。

如果他們用電安全意識再強一點,不要對自己的徒手操作太有自信;

如果家人會心肺復甦急救,他在假死狀態之後還有希望恢復呼吸;

如果不是在村裡,救護車不會兩小時才到場。

我設想了很多“如果”,卻敵不過冷酷的事實:他走了。

玉紅哥學名祖紅,但我們從小就叫他玉紅哥。他是我二舅家的老二,在龍水鎮老張家這一脈,我所有的表兄弟裡,他年紀最大,今年該到45歲,未滿。

二舅住在大西江龍門嶺下的蘇家園。梯田、瀑布、竹林,稻田裡的荷花魚,流到每家每戶的山泉水,是我對蘇家園的第一份記憶。交通不便,坐車硌屁股,這是記憶裡隨之而來的感受。

我外公姓張,而我二舅姓唐。因為二舅小時候被外公過繼給蘇家園的叔公做兒子了。

其實外公最早也不姓張,是因為饑荒,他小時候才被過繼給了龍水鎮青木衝的張家。

歷史轉了一圈,二舅又替外公回到了蘇家園。

20多年前,我很小的時候,一次暑假,二舅接我去蘇家園住。玉紅哥正在處對象,他和未來的表嫂拍了一張合影,穿著白襯衫,一個帥氣,一個漂亮。那時《新白娘子傳奇》剛開始熱播,我一度覺得表嫂有點像白娘子,而玉紅哥比較陽剛,肯定不能像葉童女扮男裝的許仙了。

二舅在村裡開著個代銷店。那個夏天,每次午飯,玉紅哥給我倒上一口“金磚酒”,其實就是果味兒汽水,味道我現在還能想起來。他們送我兩盒畫炮,我捨不得耍,在地裡挖了個坑藏著。第二天一看,全讓露水打溼了。

1997年,玉紅哥的大女兒出世。像那年大多數的父母一樣,為了紀念香港迴歸,給孩子起名紫荊。不久,他就到柳州去打工,成為這座工業城市千千萬萬打工大軍中的一員。初中畢業,文化程度不高的玉紅哥,沒有太多選擇空間。只能埋頭苦幹。他學會了開車,運渣土,跑臨時的活計。在柳州,集聚著一大批來自老家的同輩。

有一年,他被傳銷組織騙到了廈門,還好最後回來了。媽說道。

“小時候墩墩的,調皮,跟著我去摘茶,說等他長大了買好多布給大娘娘做衣服穿。”他大娘娘也就是我媽回憶道。

前幾年,他的二女兒榮榮出生。他的擔子又重了點。2014年春節,我們去蘇家園拜年,我愛人第一次來,被龍門嶺的風景打動,小榮榮也是風景的一部分。丫頭忽閃著大眼睛嘎嘎笑著在田裡歡暢地跑,玉紅哥慈愛地望著她,小榮榮跑累了,就坐到爸爸肩頭,用手指著前方讓爸爸跑。不一會兒就出汗了。

親戚有時候是這樣,你並不能像朋友一樣聊很多,也很少跟進他的生活,多數訊息都來自長輩的絮叨。你跟他說過的話,未必比一個採訪對象更深。但只要見到面,就知道他還是那個人,就彷彿什麼都沒有變化,除了日漸蒼老的面容和發福的身形。

我這兩天想了很久,並沒有想起關於玉紅哥太過生動的細節,問了其他老表,一時也想不起來。他就像每天的日子一樣平平淡淡地存在,又過去了。他不會將人生的瑣碎呈現給你,他在你人生的時間線上一直平行向前,偶有交集的時候,總是笑容燦爛。

這份燦爛,讓你覺得心安。

我將始終無法忘記那一瞬間,他走在梯田的田埂上,挑著擔子,停留了片刻,眼睛望著遠處。前方的山巔,白雪皚皚。

他曾走出過大山,他終於沒有走出大山。今天,玉紅哥入土為安,他將長眠在這片山嶺上。群山迴響,是鞭炮的噼啪,也是生者的嘆息。

玉红表哥

2014年,玉紅哥在蘇家園。

前面還有些短文:

……

靈感茶歇

我寫一寫,你歇一歇

@小笑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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