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縫隙，那是光照進來。
2013年4月20日早上8點02分，四川省雅安市蘆山縣龍門鄉發生7.0級強烈地震，196人遇難，40萬人受災。
大地裂開了一條縫。
五年過去了，蘆山縣災後重建工作已基本完成，曾經歷傷痛的人兒生活還在繼續，有人住進了新砌的房屋，有人開農家樂當了小老闆，也有人已經退休，享天倫之樂。
終於，光照了進來。
△如今的蘆山縣龍門鄉白夥新村煥發生機
“沒有陽光，生命就是一種浪費”
26歲的張藝川長著一張娃娃臉，有些稚嫩。
張藝川的老家在蘆山縣龍門鄉，就是地震震中。
地震發生時，她正在蘆山縣人民醫院外科做實習護士，早上8點正值交班，病床像落網的魚群，在大網收攏的當口，猛烈地晃動，耳朵裡充斥著打鐵鋪一樣叮叮噹噹的聲音。這場地震，只怕比汶川那次還來的兇狠，她想。
張藝川和其他醫護人員趕緊將病人轉移到樓外空地，她掏出手機往家裡撥號，打來打去卻總是忙音。
直到第三次，電話終於接通，在嘈雜的背景聲中，父親用低到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家裡房子垮了，你媽媽……她不見了……”張藝川有些不明白，信號卻在這時中斷了。
當她再見到母親時，母親的身體就像倒塌的房屋一樣，靜靜地躺著，臉上安靜得嚇人。她和妹妹哭著喊、用力搖，母親溫熱的身體紋絲不動，好像從不認識這兩個女兒一樣。“除了哭，我不知道能做什麼，我怕我們哭聲一停，媽媽就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
母親的葬禮是在震後第二天。那是一場簡單到極致的葬禮，地震吞沒了一切，連一雙筷子一隻碗都沒能從廢墟中挖出來。張藝川跪在母親面前，磕了三個響頭，從口袋裡掏出一條項鍊，那是她省吃儉用花1000多塊給母親買的生日禮物，9天后就是母親的生日了。
那是她與母親在一起的最後30分鐘。
張藝川很喜歡普希金的詩《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她不知道父親偷偷抹了多少次眼淚，她也不願再去回想母親的遇難，她只能重新站起來，生活還要繼續。
“沒有陽光，生命就是一種浪費”，她說。
2013年底，她參加了公招考試，同時報考了寶興縣紅十字會和蘆山縣寶盛鄉衛生院，兩個崗位她都考了第一名。最終為了照顧父親和妹妹，她留在了蘆山縣，在寶盛鄉衛生院當了一名護士。
兩年後，一家人終於從簡陋的窩棚搬進了甘溪頭小區，住上了新房。如今妹妹在唸職高，希望畢業後成為一名幼兒教師；父親去了雲南打工；張藝川也從衛生院轉到了縣國土局工作。
一晃五年，她還時常夢見母親，那張慈祥的臉，溫暖的懷抱，好像從未遠走。
“你是我的女兒嗎？”
從小在成都長大的武靜，18歲時知青下鄉到了蘆山，便在這裡待了41年。
2013年，按照計劃，55歲的武靜應該在年底就可以退休了。然而4月20日那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打亂了這個計劃。
當天是週六，她還在 家中睡懶覺，誰知被劇烈的晃動掀到地板上，三魂嚇掉了兩魂。武靜和老公只穿著貼身衣物就往外逃，站在院子裡才發現大家都是衣衫不整，一臉愁容。武靜就這樣趿著拖鞋，去了辦公室。
“越往前走，心情越沉重，”她說，滿地都是殘垣斷壁，磚頭瓦片，耳朵裡哭聲、叫喊聲混雜。
武靜被分配到縣體育館安置點，這裡有成千上萬名受災群眾聚集。之後的一個月，她在各地奔走，沒有打過傘、塗過防曬霜，手上、臉上、肩上曬掉一層皮，黑得像“炭”。這些印記直到現在，也沒能完全恢復。
一整個月，沒有給父母打過一通電話，報過一句平安，嚇得她的婆婆媽從內江專程趕到蘆山去看望他們。
當時已是晚上9點，開完會她臨時決定回家一趟，94歲高齡的老父親早就睡下了……………
迷糊中，老人顫顫巍巍地支起身子，瞅著面前這個已經黑得不成樣的女子，沉吟了半晌，才擠出一句：“你是武靜嗎？”
看著風燭殘年的老父母，她多想伴其左右，共享天倫。然而地震的來臨，讓她不得不同意了單位的返聘要求，這一聘就是5年。
如今蘆山地震災後重建工作基本完成，武靜的返聘期也將在今年年底畫上句號。
今年6月，老父親將迎來99歲的生日，武靜和兄弟姐妹打算好好慶祝一番，“希望還能有機會彌補，好好陪陪他們”說這句話時，她的眼睛在笑。
在歷史長河中，五年太短，但對這些親歷者們來說，五年又太長。
如今蘆山地震災後重建工作基本完成，縣城也逐漸煥發生機，當年那些經歷著苦難的人兒也慢慢站了起來，他們的故事被記錄在四川教育出版社《聽見·蘆山地震重建故事》一書中。4月17日，四川新華文化公益基金會、四川教育出版社將200本《聽見·蘆山地震重建故事》捐贈給了蘆山縣圖書館、蘆山縣教育局等單位以及4位重建親歷者。
△《聽見·蘆山地震重建故事》作者陳果
或許正如張藝川最喜歡的那首詩一樣，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憂鬱的日子裡須要鎮靜：
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
心兒永遠嚮往著未來；
現在卻常是憂鬱。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
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願這世間不再有難，願你有顆堅強又溫暖的心。
（特別鳴謝四川新華文化公益基金會大力支持）
部分圖片由採訪對象提供
肖茹丹|撰文
喻家俊|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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