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自然57:達爾文的進化論是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發表的,他是誰?

​《宇宙自然生命簡史》是我重譯、改編的《萬物簡史》。1, 修正了原書中不準確的知識點。2,更新了最近這 10 年來的科學進展。3,補充新增大量相關知識點。4,語言全部直接來自英文原著,沒有使用原譯。

宇宙自然57:達爾文的進化論是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發表的,他是誰?

​1859年夏末初秋的一天,英國著名雜誌《季度評論》(Quarterly Review)的編輯艾爾文(Whitwell Elwin)收到一本新書的書稿副本,作者叫達爾文(Charles Darwin),是一位博物學家。艾爾文饒有興致地讀了一遍,他覺得寫得不錯,但是他擔心書的主題受眾面太窄,恐怕無法暢銷。他力勸達爾文寫一本關於鴿子的書,並熱情地說,“人人都喜歡鴿子。”還好,艾爾文的熱情建議沒有被採納。

1859年11月底,《物種起源》出版了,每本售價15先令。第一版的1250本書在上市的第一天即告售罄。從此,這本書就再也沒有停印過,由它引發的爭議也從未停歇過。而書的作者達爾文,原本的主要興趣只是研究蚯蚓,要不是他一時衝動決定去環球航行,很可能將以一個默默無聞的鄉村牧師的身份終其一生,當然也有可能會因為對蚯蚓的興趣而出點小名。

達爾文生於1809年2月12日,出生地在英格蘭中西部一個叫做夏波里(Shrewsbury)的寧靜小鎮。父親是當地一位備受尊敬的內科醫師,母親則是當地聞名的製陶世家韋茲伍德(Josiah Wedgwood)家的女兒,但這位母親卻在達爾文8歲那年就去世了。

達爾文小時候生活條件很不錯,學習成績卻不太好,他自己倒是滿不在乎,過得無憂無慮,但卻令他那個獨身的老爸很胸悶。老爸訓斥達爾文,“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槍、訓狗、抓老鼠,丟你自己的臉也就算了,把我們家族的臉也丟盡了。”成年後的達爾文在回憶起自己的童年生活時,經常引用父親對他的這句評價。雖然自己的興趣是自然史,但在父親的堅持下,達爾文勉強進入了愛丁堡大學學習醫學。可是,他見不得血,也見不得別人痛苦。有一次,他目睹了一個在手術中痛苦萬分的孩子,那時麻醉劑還未發明,你可以想象一下外科手術的畫面,這次經歷給他造成了永久性的精神創傷。他改學法律,但很快發現這門學科也是難以忍受的枯燥。最終,他磕磕絆絆地從劍橋大學取得了一個神學的學位。

作為一個鄉村牧師的命運看來正在等待著達爾文。然而,沒想到的是,一個誘人的機會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達爾文受到海軍測繪船“貝格爾”號船長的邀請,參與環球航行。實際上,船長菲茨羅伊(Robert FitzRoy)更主要的目的是想找一個陪吃陪聊的同行夥伴,因為他的出身高貴,只願意與有教養的人打交道。菲茨羅伊是一個脾氣古怪的人,選擇達爾文的部分原因竟然是因為他喜歡達爾文鼻子的形狀(他認為看鼻子能識人,並據此相信達爾文性格很不錯)。達爾文並不是菲茨羅伊的首選,但他原先看中的那位同伴卻中途爽約,這才不得不接納了達爾文。從我們今天的觀點來看,這兩人最大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異常的年輕。在航行開始時,菲茨羅伊26 歲,而達爾文只有22歲。

宇宙自然57:達爾文的進化論是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發表的,他是誰?

圖:菲茨羅伊船長

菲茨羅伊的正式任務是繪製沿海的水域圖,但他自己的興趣愛好(實際上也是他的熱情所在),卻是為《聖經》中創世的記載找尋證據。達爾文的神學專業背景,也是菲茨羅伊讓他登船的原因之一。誰知他後來發現達爾文不僅持有自由主義的觀點,而且對基督教的基本教義也缺乏虔誠,這成了他們之間不斷衝突的根源。

達爾文從1831年至1836年都隨著貝格爾號航行,這顯然是他生命中最長閱歷的一段時期,但同時也是最難熬的一段時期。他和船長共處一間小小的艙室,這可不是件易事,因為菲茨羅伊這人陰晴不定,一點點的小不滿,就有可能會慢慢地升溫,最終演變為一陣狂怒。他和達爾文常常爭吵不休,用達爾文自己在回憶錄中的話說,他們吵得都“快要瘋掉了”。

那時候,在漫漫的大海上航行,即便是在天氣最好的時候,也是一件很乏味的事情。前一任貝格爾號的船長,就是在某個孤獨絕望的時刻,用一顆子彈擊穿了自己的腦袋,結束了痛苦。菲茨羅伊來自於一個有名的抑鬱症家族。10年前,他的叔叔卡斯特雷子爵,在擔任財政大臣期間,割喉自殺了(菲茨羅伊也於1865年以相同的方式自殺)。即使在他情緒穩定的時候,也經常難以理喻。航行一結束,菲茨羅伊便火速迎娶了一位他愛慕已久的姑娘,這讓達爾文大吃一驚。因為在過去的整整五年中,儘管他們朝夕相處,船長卻從未提到過新娘的名字,連個暗示都沒有。

然而,在其他所有方面,貝格爾號都是一次成功的航行。達爾文在這個過程中積累的經驗足夠他受用一生,採集到的大量標本也足夠為他帶來聲望,供他研究很多年。他發現了許多珍貴的史前巨獸的化石,包括迄今為止最好的大地懶屬化石;他在智利遇上了致命的地震,險些喪生;他發現了一種新的海豚(並恭敬地命名為菲茨羅伊屬);他對整個安第斯山脈做了詳盡而實用的調查;他還提出了一種珊瑚礁成因的新理論,並廣受讚譽。該理論指出,珊瑚礁不可能在少於100萬年的時間內形成。特別要說明的是,達爾文的學術生涯中一貫主張地球是極其古老的,而這是他第一次公開表達與此有關的觀點。1836年,27歲的達爾文回到了故鄉 ,離家整整1742天,從此他再也沒有離開過英國。

在那次航行中,有一件事達爾文沒有做,那就是提出偉大的進化論。其實,進化的概念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並不新鮮,已經存在幾十年了。達爾文的親爺爺甚至早在達爾文出生前就寫過一首詩,叫“自然的神殿”,雖然水平不高,但他由衷地讚美了進化法則。年輕的達爾文是在回到英國,讀了馬爾薩斯的《人口論》之後,才萌生了物競天擇的概念(馬爾薩斯用數學的方法闡述了食物的增長永遠無法滿足人口的增長)。達爾文開始意識到,生命永遠都在為生存而戰鬥。所謂的自然選擇就是有些物種繁榮,而有些物種衰敗。達爾文觀點的特別之處在於,他認為所有的生物都在為資源競爭,那些具有天生優勢的物種會繁榮起來,而這種優勢會被傳遞給後代,這也意味著,物種必然會不斷地進步。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極為簡單的道理,它的確很簡單,但卻解釋了許多現象,達爾文準備將畢生的心血投入到這個理論中。赫胥黎在讀到《物種起源》時,忍不住大聲喊:“我怎麼沒想到,真蠢!”從此類似的感嘆便不絕於耳。

有意思的是,達爾文本人從未在他的著作中使用過“適者生存”這個短語(儘管他表達過讚許)。這個說法是在《物種起源》出版的五年後,也就是1864年,由斯賓塞(Herbert Spencer)在他的《生物學原理》一書中創造的 。另外,達爾文一直到《物種起源》的第六版中才正式使用“進化”一詞(那時這個詞早已廣泛使用了),之前達爾文一直使用“後代漸變”的說法。最需要澄清的是,達爾文的一系列結論並不是在加拉帕戈斯群島受到的啟發。最常見的故事版本(至少是大多數人記得的版本)是這樣的:達爾文從一個島考察到另一個島,他注意到,每一個島上效舌鶇(一種雀科小鳥)的嘴都長得很適合在那個島上覓食,例如,在某個島上,它們的嘴又短又硬,便於敲開堅果;而在另一個島上,它們的嘴則又長又尖,特別適合從巖縫中啄食。正是這些發現,讓達爾文思考,或許這些鳥並不是生來如此,而是某種程度上自己創造了自己。

宇宙自然57:達爾文的進化論是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發表的,他是誰?

圖:效舌鶇

事實上,真的是這些鳥兒自己造就了自己,但是,注意到這一點的,卻並不是達爾文。他在貝格爾號航行時,只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畢業生,還不是一個成熟的博物學家,因此,他並沒有看出來,加拉帕戈斯群島上的鳥兒其實都是同一種鳥兒。而是他的朋友,鳥類學家古爾德(John Gould)認識到,那些由達爾文發現的鳥兒,其實就是一群有著不同特長的效舌鶇。但令人遺憾的是,達爾文沒有標明哪些鳥是來自哪些島嶼的。(他在觀察海龜時,也犯了同樣的錯誤。)清理這些混亂狀態讓他花費了數年的時間。由於類似這樣的各種疏忽,再加上整理成箱成箱的貝格爾號標本也需要時間,所以直到達爾文返回英國的六年後,也就是1842年,他才勾勒出新理論的雛形。兩年後,他在此基礎上擴展出了一份230頁的“框架”。但接下來,他的做法卻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把這些筆記扔到一邊,此後的15年時間他都在忙別的事情。他生養了10個孩子,投入了8年的心血撰寫了一部關於藤壺的詳盡著作。(他在完成後感嘆道,“恐怕再也沒有人比我更厭煩藤壺了。”)他還得了一種怪病,總是感到無精打采、頭暈眼花,用他自己的話說是長期“心神不定”。每當發病時,症狀還包括嚴重的噁心和心悸,以及伴隨著偏頭痛、疲憊、打擺子、眼冒金星、呼吸急促,“腦子好像在游泳”,當然,肯定還會情緒低落。這就是我上期節目結尾時說的,達爾文想出了“史上最了不起的創見”,但是,這個最了不起的創見卻在抽屜中一鎖就是15年。

關於達爾文到底得了什麼病,這也是科學史上的一個重要研究問題。最早的時候,許多人認為他可能是患了熱帶慢性夏格氏病,是在南美洲的熱帶叢林中遭到某種蟲子叮咬而感染的,這種觀點聽上去最浪漫,也完全有可能。而一位從上世紀中期就開始研究達爾文、現在已經去世的科爾普醫生(Ralph Colp)認為,達爾文患上的怪病是一種精神疾病,因為要推翻神創論會帶來巨大的心理壓力,達爾文承受不了,所以因為精神問題導致了軀體上的症狀表現。2007 年初,英國皇家學會旗下的期刊刊登了一篇文章,明確否認了達爾文患有熱帶慢性夏格氏病,同時被否定的還有乳糖不耐受症和之前有些專家言之鑿鑿的精神疾病。這篇文章提出的結論是,達爾文患上了克羅恩病,這不但和他的腸胃症狀能對的上號,也能解釋得通他的關節和神經症狀。但這種疾病卻無法解釋達爾文的皮膚症狀。而根據英國衛報 2009 年的報道,有一位澳大利亞的大學教授海曼在研究了達爾文的情況後,做出了診斷,認為他得的是“週期性嘔吐綜合徵”(cyclical vomiting syndrome)。我估計關於達爾文的病,論文還能持續不斷地產出。無論怎麼說,他的痛苦是肯定的。這使他無法持續工作超過20分鐘,有時甚至更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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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病弱的達爾文

在達爾文的餘生中,有大量的時間用在了嘗試一系列越來越絕望的治療方法上。比如,冰桶浴、醋浴、電擊療法等等。他變得離群索居,很少離開自己在肯特的家。他搬家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書房的窗外立了一面鏡子,這樣他就可以提前看到來訪者,必要的話就可以迴避。

達爾文沒有著急把他的理論公之於眾,因為他很清楚這個理論將會對社會造成怎樣的衝擊。哪知就在達爾文把他的理論鎖進抽屜的那一年,也就是1844年,突然出現了一本書,叫《創造的自然史之殘跡》(Vestiges of the Nature History of Creation)。一面世便激起了全世界的盛怒,因為書中提出一個觀點,認為人類並不是上帝創造的,而是從更低等的靈長目動物進化而來的。作者可能是預計到了這一驚世駭俗的觀點會帶來的後果,所以便刻意地隱瞞了自己的身份。這個秘密保守了40年,甚至連他最親近的朋友也不知曉。有些人猜測作者就是達爾文,也有些人猜是阿爾伯特親王(Prince Albert)。其實,真正的作者叫錢伯斯(Robert Chambers),是一位成功但低調的出版商人。他之所以不願公開自己的身份,除了個人生活不想受影響之外,還有一個更實際的原因:他的企業可是發行聖經的主要出版商。(達爾文是少數幾個猜到作者身份的人之一。有一次達爾文在拜訪錢伯斯時,恰巧《殘跡》第六版的清樣同時抵達。儘管兩人並沒有討論該書,但錢伯斯專心檢查樣書的神情無意間暴露了他的秘密。)《殘跡》不僅飽受國內外宗教界的批判,也遭到了大量來自學術界的批評。《愛丁堡評論》(Edinburgh Review)用了85頁的篇幅,幾乎就是整本雜誌,把《殘跡》批得體無完膚。甚至後來是進化論追隨者的赫胥黎,也憤怒地聲討《殘跡》,他沒想到作者是他的一位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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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年輕時的華萊士

如果不是1858年初夏發生的一件事,達爾文可能到死也不會發表他的手稿。那一年,達爾文收到一個來自遠東的包裹,裡面有一封非常客氣的信和一篇論文的手稿。寄件人是一位年輕的博物學家,名叫華萊士(Wallace)。讓達爾文大吃一驚的是那篇論文,題目叫做“變種與原種永遠分離的趨勢”。這篇論文概括的自然選擇理論竟與達爾文秘而不宣的理論如出一轍,甚至有些句子都和達爾文寫的是一樣的。達爾文當時就傻了,他說,“我從未遇到過如此驚人的巧合。就算華萊士在1842年就讀了我的手稿,他也沒法寫出比這更好的摘要。”

不過,與很多人以為的不一樣,華萊士並不是突然一下,毫無徵兆地闖入達爾文的生活的。他們倆人其實早就有聯繫了。華萊士不止一次地給達爾文寄去過一些有意思的標本。在此後兩人長期的交往中,達爾文也曾婉轉地提醒華萊士,有關物種創生的課題,可是他的專有研究領域。達爾文在給華萊士的信中是這樣說的,“到今年夏天,就是距我第一次打開筆記本整整20年了。這裡面記錄的可都是有關物種的原種和變種是如何的不同,以及為什麼不同的問題。”他又特別加了一句話,“我正準備出版我的著作。”儘管他其實並沒有真的想好。

然而,華萊士並沒有領會達爾文的意思。當然,無論如何,他也沒想到自己的理論竟然與達爾文研究了20年的理論如此一致。

華萊士讓達爾文陷入了痛苦的兩難境地。如果他搶先發表以確立自己的理論優先權,有佔人便宜之嫌,而且是一位地處偏遠的無辜粉絲。但如果他發揚紳士風度,主動退讓一步,可就把新理論的發現榮譽拱手相讓了,那可是他獨立研究了那麼多年的理論啊。華萊士自己也承認,他的理論是靈光一現的產物。而達爾文可是幾十年苦熬出來的,細緻又周密。就這樣相讓,也是非常不公平的。

老天似乎有意要捉弄達爾文,他最小的一個兒子又染上了猩紅熱,病情非常嚴重。終於在1858年的6月28日,達爾文的厄運到達了頂峰,小兒子去世了。儘管兒子的重病讓達爾文無暇他顧,他還是抽時間給好友萊伊爾和胡克匆匆寫了一封信,信中他說自己想成全華萊士,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工作“無論意義多大,都被粉碎了。”但萊伊爾和胡克卻想出了一個變通的方案,他們把華萊士和達爾文的觀點揉合在了一起,做了一次總結性的演講。那次演講的地點是在林奈學會某次會議的會場上,那時的林奈學會正在為了重返科學的權威地位而奮鬥。演講的時間是1858年7月1日,正是這一天,華萊士和達爾文的理論正式公之於眾。而達爾文卻並沒有到會,因為他和妻子正在安葬他們的孩子。

那天晚上,一共有七場演講,達爾文-華萊士理論只是其中之一,還有一場演講是關於安哥拉的植物群的。臺下坐著大約30名聽眾,他們見證了19世紀科學史上的一次重要時刻,但當時的他們卻渾然不覺。演講完畢後沒有任何評論,之後也沒有在社會上引發什麼關注。達爾文注意到,後來只有一個人,就是都柏林的一位叫霍頓(Haughton)的教授在文章中提到了那兩篇論文,教授最後的結論是“所有新鮮的觀點都是錯的,而所有正確的觀點都不新鮮。”

宇宙自然57:達爾文的進化論是與另外一個人共同發表的,他是誰?

圖:林奈學會1908年為紀念兩人共同論文發表50週年製作的獎章

而華萊士,當時依然住在遠東的馬來群島,好久之後才知道了那次會議,他倒是出奇的平靜,而且似乎很高興自己竟然能被列為發現者之一。甚至在後來提到進化理論時用的是“達爾文主義”。

科學有故事,咱們下期接著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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