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宋家事,爲何影響到了史迪威的去留?

1943年8月,重慶已在全面抗戰中屹立不倒達6年,長江、嘉陵江濤聲依舊,南山、歌樂山草木蔥蔥。南山,又名塗山,位於長江南岸,與重慶市區所在的半島隔江相望,山中林木森森,蒼色浸人,是城郊觀兩江、避酷暑的絕佳之地,也是國民黨軍政要人、各國外交人士躲避日機轟炸的鄉居之所。

蔣介石夫婦在南山上也有辦公地及居所——蔣介石住雲岫樓,宋美齡住松廳。

蔣宋家事,為何影響到了史迪威的去留?

蔣介石與宋美齡在南山別墅的防空洞前

蔣宋夫婦生隙

蔣介石向來與宋美齡感情甚篤,相伴時從。每當傍晚時分,如無重要公務,蔣介石常常從雲岫樓沿石階而下來到松廳,攜宋美齡散步或者乘車外出。1942年11月18日,宋美齡赴美,既是訪問又是求醫治病,在美國居住7個半月,蔣介石思念不已,常以夫妻不能團圓,自己孤身獨處為憾。

1943年7月4日,宋美齡挾帶外交上的巨大聲譽返回重慶。蔣介石對宋美齡此行評價極高,謂其對“國家地位及外交形勢,裨益至大”。夫妻情深更兼外交有功,蔣介石親往機場迎接宋美齡。由於誤以為宋美齡的飛機將在成都降落,蔣介石乘機赴成都,發現有誤後,又急返重慶,適逢蔣經國的飛機同時在重慶降落,幾乎兩機相撞。驚魂之餘,也更加讓旁人感覺到蔣宋感情之深。

不過,不足一月之後,一切彷彿畫風突變。8月12日以後,蔣介石獨居雲岫樓,宋美齡轉住孔祥熙公館,夫妻兩人雖然偶有相聚,但宋美齡卻長住孔祥熙公館。分居日久,陪都之中盡人皆知,蔣介石心中不安,幾次親往孔祥熙公館,宋美齡卻始終不歸。抗戰烽火正酣,國事艱難之時,卻又夫妻生隙,蔣介石疲憊不堪,常常在居室中長吁短嘆。

事起人事考慮

說起此事,其實始於一個意外。數十年來,蔣介石一直勤寫日記,筆耕不輟。不料某日宋美齡私窺日記,偶然發現蔣介石對自己的姐夫、行政院副院長孔祥熙批評有加,有以宋子文代替之意。宋美齡大為不滿,隨即轉住孔祥熙公館,以示對孔祥熙的支持。

不過,宋美齡真是“錯怪”了蔣介石。要知道,如果沒有蔣介石的再三維護,孔祥熙只怕早已被趕下臺了。1938年初,由於被指責在購買軍火中舞弊,孔祥熙一度狼狽不堪,搞得要辭職;1941年3月,國民黨五屆八中全會召開,孔祥熙再受質疑,甚至傳出了政府改組的謠言;1942年1月,一則“飛機搶運洋狗”的不實報道激發了社會對孔祥熙的怨氣,大批學生走上街頭來了一場反孔大遊行……以上種種,虧得有蔣介石的支持,否則孔祥熙早就下臺了。

從內心來說,蔣介石真是認可孔祥熙。箇中原因,除去孔氏對蔣介石的命令絕對執行,言聽計從外,蔣對其理財能力讚譽有加,稱其為多難至危時刻的“興國”“治國”之才,創造了“中國財政有史以來惟一輝煌之政績”。他曾親自在黨內為孔祥熙開脫貪腐之名,“你們都不瞭解孔祥熙,孔祥熙這個人做人很有中國人的風度,他自己不要錢”。

不過,孔祥熙卻有負蔣介石的支持,不僅本人貪腐之名廣為傳播,還縱容家人親信做生意、囤積、走私,中飽私囊,致使兒子孔令侃、女兒孔令偉物議沸騰,就連親信林世良也因貪汙被戴笠的軍統人員抓住把柄,最終被蔣介石親自判處死刑。

蔣宋家事,為何影響到了史迪威的去留?

宋氏姐妹棄弟保孔

蔣介石並非離不開孔祥熙。其實,宋子文才是蔣介石第一任財政部長,他卸任後才有了孔祥熙的風光。而後宋子文以外交部長的身份在美國幹得風聲水起,還爭來了美國5億美元的借款,可謂風頭正盛。現在,宋子文又負擔起說服美國政府把與蔣介石屢起衝突的史迪威撤離中國的重任,並在9月29日高高興興地向蔣介石發電彙報:美方已同意撤換史迪威,他將在10月返回國內。這件事一旦成功,宋子文的政治聲望必然進一步上升。相對人人喊打的孔祥熙,宋子文無疑是行政院副院長的更好人選。

問題是,宋美齡與姐姐宋靄齡感情極深,卻不喜歡宋子文。當年宋美齡與蔣介石結婚,宋靄齡與孔祥熙堅決支持,而宋子文與宋慶齡則堅決反對。而且宋子文在軍費問題上與蔣介石常有矛盾。1930年7月,宋美齡還曾為此與宋子文發生嚴重衝突,聲稱要變賣家產充軍費,迫使宋子文籌發軍費。宋美齡、宋靄齡怎能眼睜睜看著宋子文得勢,孔祥熙下臺?而這時,史迪威的去留問題也正成為焦點。

國事化為家事。9月13日開始,宋美齡、宋靄齡屢屢約見史迪威,鼓勵、支持史迪威繼續留在中國。縱然史迪威表態不想留在這個位置,她們也毫不氣餒,表示已勸說了蔣介石,只要史迪威表態配合、服從蔣介石,就能夠與蔣介石重新合作。10月17日,在宋美齡、宋靄齡再一次強有力的勸說下,史迪威猶豫再三,終於同意。宋美齡馬上帶著史迪威去見蔣介石,蔣介石與史迪威言歸於好。不過,固執的史迪威雖口中道歉但心中不服,他在日記中認為蔣介石所要求的服從是“一派胡言”。一年之後,史迪威與蔣介石的關係再度破裂,以至蔣介石與美國攤牌,迫使美國不得不同意撤換史迪威。

蔣介石與史迪威和好,對宋子文猶如晴天霹靂。10月16日,當蔣介石告知宋子文有意不撤換史迪威時,宋子文怒不可遏,與蔣介石爭斥不已,摔門而去。蔣介石因此對宋子文非常惱怒,堅決不見達兩月之久,甚至不帶其參加開羅會議。宋子文被拋在重慶,深受打擊,終於知道不能冒犯蔣介石,只得低聲下氣向蔣介石寫信“認錯”,方在12月24日獲得蔣介石的接見。

家事影響國事

一場人事調整的考慮引發如此之多的是非,甚至影響了抗戰期間史迪威事件的進程,蝴蝶效應不可謂不大。

整個事件中,最有意思的是史迪威。他本已做好了回國的準備,卻在宋美齡、宋靄齡的勸說下向蔣介石道歉和好;他既搞不清楚為什麼美齡、靄齡姐妹突然關心他、支持他,也對蔣介石與他和好的原因莫名其妙,更對於誰在排擠他離開中國懷疑再三,總之是不明不白。

最得利的是宋氏姐妹。在史迪威將要離開中國之際,她們成功地“控制了蔣介石,並讓他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使史迪威轉敗為勝。事後,史迪威得知宋子文就是“排擠”他的那個人後,宋靄齡“大義凜然”地向史迪威解釋說,為了國家的利益,她不得不在宋子文和國家利益之間做出選擇。

蔣宋家事,為何影響到了史迪威的去留?

蔣介石夫婦與史迪威合影

最失落的是宋子文。從1942年以來,他親歷蔣介石與史迪威關係日益緊張的全過程,在蔣介石授意下在美國政界遊說,好不容易使美國同意撤換史迪威,卻竹籃打水一場空,更與蔣介石的關係瀕於破裂,個人前途一時黯淡。

最弔詭的是孔祥熙。宋子文失寵,他再無競爭對手,地位空前牢固。但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伏,孔氏因此貪心大熾。1944年1月,他打著改善戰時生活的旗號,大肆貪汙1150餘萬美金公債,本人從中獲利7成。這件公案在1945年春被徹底揭露,眾怒洶洶,蔣介石再也無法維護,只得令其辭職以平息民怨。

蔣宋家事,為何影響到了史迪威的去留?

蔣介石(一排右一)、孔祥熙(一排中)在重慶

最失敗的還是蔣介石。首先,1944年9月,他被豫湘桂戰役的潰敗搞得灰頭土臉,又接到了趾高氣揚的史迪威送來的美國總統羅斯福的電文,內容是指責蔣介石和要求指定史迪威為中國的司令官。蔣介石日記中痛陳,這是平生最大的恥辱。於是,蔣介石與史迪威的關係徹底破裂,美國不得不同意把史迪威撤換回國;其次,孔祥熙貪汙美金公債案暴發之後,蔣介石親審案卷,對沒能早些撤掉孔祥熙追悔莫及,寫下了“庸人不可與之再共國事矣。撤孔之舉,猶嫌太晚矣”的斷語。

最為不幸的是國家。蔣介石有意調整人事,源於孔祥熙的治政能力與個人操守已難服眾。然而,蔣介石可選的人居然只有孔祥熙、宋子文兩人。如此狹小的用人圈子,再加上家族衝突、宮闈政治,結果失去及時調整國家政策的機會。一年之後,內政、外交均出現重大變故,國家利益為此受到極大損害。

家事與國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價值體系。就家庭而言,家族之中親情、人事、利益的糾葛,是非難辯,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而就國家公權力而言,則是國家利益、民族利益至上。如果價值體系出現偏差,將個人好惡置於國家之上,舍國家之利護家族之私,以國事為家事,那麼這樣的政權走向沒落是必然的。(簡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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