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離世之後,她給爸爸寫了一封信,看哭網友

奶奶離世之後,她給爸爸寫了一封信,看哭網友

火車票都買好了,第二天早上6點的火車。吃了晚飯和姐姐在公園散步,我突然在想,此刻,你在幹嘛?

吃飯了沒?

葬禮一結束,我們就都回到了城裡,準備第二天回到自己工作的城市,作為兒子,你不能走,你留在村子裡,須在第二天清晨去掃墓。

可此時,繁星滿天,院落空空,你在幹嘛呢?

沒有送走奶奶之前,我知道你在幹嘛。院子裡亂七八糟的,鼓匠們吹得沸反盈天,在姑姑和我們的哭聲中,你異常冷靜。

你和兄弟們搭建靈棚,去墓地打墓,通知親戚們。之後生火,打炭,打水,切肉,切菜,打掃這個小院子因為大批客人突然造訪而聚集起來的垃圾,招呼剛來的客人吃飯,從一個屋子走到另一個屋子……

你的白色孝衣因為連日的雨水以及連日的勞作,沾滿了汙漬,已經變成了土黃色,你渾然不覺。

在奶奶離開之前,我知道你在幹嘛。

你收拾院子,拔了很多野草,把通往大門和廁所的小徑鋪滿了深紅色的磚頭,你砍倒了幾苗長在路上的葵花和玉米,你把那口大甕添滿了清水……

你還和你的兄弟、你的妻子吵架。

因為一言不合,你和自己的兄弟爭吵。你嗓門那麼亮,左鄰右舍都聽到了,媽媽說家醜不可外揚,說你脾氣犟得跟一頭驢,說你不識好歹。

你對媽媽發脾氣,即便她嘴上對婆婆不敬,可是她為老人買新衣服,隔幾天回村子看看,給她買好吃的。但你還是因為媽媽偶爾說錯一句話而大發雷霆。你肆無忌憚,大約篤定了這個女人不會離開你。

除了這些,你還做了什麼?

在那個你從小長大的院子裡,在同樣的位置,先後放置過4口棺材。你的四弟,你的父親,你的五弟,最後一個,是你的母親。

現在這個院子面目全非,你小時候住的窯洞已經全部坍塌了,在上面矗立著嶄新的瓦房,卻無人居住。院子裡曾經種滿了蔥、玉米、葫蘆、葵花……現在荒草及腰。

你很久沒有回到這個小院子了。當夜深了,風穿過齊刷刷的玉米地,月亮灑滿院子的時候,你躺在炕上,躺在奶奶身邊,你想什麼呢?

你說你們兄妹8人,一張炕躺不下,奶奶就像塞蘿蔔一樣一個頭朝下一個頭朝上,橫七豎八的塞滿了整個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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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冬天冷,家裡窮沒衣服,奶奶把你們的舊棉衣拆洗了,藉著煤油燈給你們縫新的,你們光著屁股在被窩打鬧,你們打鬧得累了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棉衣縫好了,而一夜沒睡的奶奶開始給你們做早飯。

你說家裡一年只吃一頓餃子,餃子少,不夠8個孩子吃,奶奶一個不吃,看著你們狼吞虎嚥。

你說60年鬧饑荒,很多人都餓死了,奶奶帶著你們去要飯,受盡苦難把8個孩子保住了。

……

你會想起這些嗎?

我不得而知。

我想起你彎腰拔草的身影,你也已經老了,駝了背,身影消瘦;我想起你在煙霧繚繞中,站在落滿灰塵的灶臺邊,笨手笨腳的為你的老母親做飯的樣子;我想起你在昏暗的燈光下,扶起那個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軀,給她喂水的樣子……

你說到了晚上你會怕,村子裡的夜黑得厲害,你怕你早先過世的弟弟回來。他不明不白的死在陌生的地方,你曾經處理過那具硬邦邦的屍體,你把他放在棺材裡,就像後來放置你的老母親一樣。可是你還是怕。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對知道的事怕,對不知道的事更怕。因為你真的不知道,他後來去了哪裡,你的母親將要去到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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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村子裡的月光亮的很,跟下雪似的,星星一粒粒的像寶石,銀河清晰可見,不黑呀。

也許,你是在這樣漆黑的等待中,看不見希望吧。

我不敢想象你的表情。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在深夜裡哭泣。

這樣的等著,熬著。

我等過。

等放學,等放假,等高考結束;

等公交,等火車,等汽車,等飛機;

等客戶,等下班,等會議結束;

等上菜,等搖號,等買票;

還有等人……

我在二十幾歲的時候愛戀一個男孩子,我們在月光下約會,約好了時間,他遲遲不到,我非常焦急,覺得度秒如年;後來我們分隔兩地,需要等幾個月,等到假期才能相見,覺得度日如年。

那時候,我以為等待戀人是人世間最苦的。

我不曾經歷過死亡,我在最美好的年華,我愛的人都在身邊,我尚不知道,世界上最苦的等待,是等著最親的人離開。

而等待的過程中,你什麼都做不了。

記得你回來的第一天,奶奶已經臥床不起,什麼都咽不下去。可是她說想吃肉,你堅持要我去買肉。

“前天想吃麵做了一口都不吃,昨天要喝粥做好了還是不吃,別買了,老人現在胡說呢。”媽媽知道你剛回來不熟悉情況,列舉出了很多證據,指著鍋臺上兩碗剩飯勸你。

“去買點。”你好像沒有聽懂,語氣異常堅定,“咱們家以前那個大鋁鍋呢,從豐鎮拿過來給你奶奶做飯。”

沒有辦法,我去找了肉來,你立刻生火去做。

“做了也不吃,你看你白做。”媽媽揶揄你,你不說話,像人生中第一次做飯那樣認真,去院子裡找了柴火,打了炭,找來電風箱,在家裡騰起了滿屋子的煙,嗆得我們流眼淚。你的胸前掛著細細的胡麻柴,頭髮上灰白一片。

可是奶奶一口也沒吃,全吐了。

“我要吃拿糕!”

奶奶吃不下去東西,大約胃還是空得厲害,就一直喊。

“去找點莜麵,做拿糕。再買點雞蛋,給你奶奶蒸個雞蛋。”你鄭重其事的吩咐我,在滿屋子的濃煙中。

“你咋這麼犟呢,她啥也吃不下。”媽媽因為你的執著生氣。我也有些鬱悶了,明明好多天什麼都不吃,為什麼要做這些無用功。

你認認真真蹲在地上,往灶裡添柴和,突然說:“調料也沒有,碗筷也不夠呀!”

我拿你沒辦法,從我記事起,你想幹什麼誰也攔不住,我只好去供銷社買雞蛋,然後看著你打好雞蛋,問媽媽水夠不夠,媽媽愛理不理的回了一句,你小心翼翼把打好的雞蛋放在鍋裡,開始燒火。

你還問媽媽鍋碗瓢盆的事,要從豐鎮都帶過來,準備給奶奶做飯。

你大概想多和奶奶吃幾頓飯,這麼簡單的願望,就那樣坐在炕上,一起吃飯聊天,然而,再也沒有實現。

等我再次回來,她已經被裝在一個很大的木頭盒子裡。我再也看不見她了。我趴在棺材上哭泣,還可以聞得到棺木上油漆的味道,紙錢燃燒的味道,這些不熟悉的味道讓我害怕。我記得奶奶身上的味道,那是老人才有的。我躺在她身邊,整夜門都敞開著,我無法忍受,可你忍受著,你確然愛她比我多。

她隔一會兒就會大聲叫喊,是因為疼痛,整夜的說胡話,我整夜守著她,給她喂水。窗外有碩大的星星,夜的確很黑。我一遍又一遍的對她說,一定要等到你回來。

我不知道能做什麼,我覺得自己的任務就是守著她,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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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回來,我們給她洗澡,換衣服,剪頭髮。她已經不能自理了,你看到她沾滿屎尿的褲子,眉頭皺的緊緊的,一言不發。其實我知道,你同你的兄弟爭吵,是因為他不曾管過這些細節,即便在村子裡,他也只是提供一日三餐。同為兒子,有些事你做不到,比如在村裡守著她;另一些事,他也做不到,比如像照顧嬰兒一樣照顧一位老人。他有他的難處,你不願意去理解,你只是憤怒。

奶奶掙扎著不肯洗,不肯換,你抱起了她。

那是我第一次仔細打量一個老人的身軀,92歲的老人的身軀。那樣瘦,那樣黑,皮膚那樣難看,皮包著骨頭,我想起在電視上看到的非洲難民的照片,就是那樣的。

你抱起了她,你說很輕。

很輕。

原來當一個母親走到最後,會很輕。因為她把畢生都給了孩子們嗎?

你小時候,她也曾這樣抱過你。直到你越來越重,她抱不動了。現在,她越來越輕,你隨隨便便就把她抱起來了。你打算再抱她很多次,抱她換衣服,洗澡,抱她出去曬曬太陽......

可是,最後,你只是把她抱進了那個很大的木頭盒子裡。

你從家裡帶過來的大鍋,只用在了葬禮上,給客人做飯。

你想著和你的母親在一起,再吃一頓飯,原來是個奢望。

她是在晚上11點離開的。前一天你給我打電話,語氣帶著欣喜:你奶奶好幾天不吃飯,今天喝了半碗粥,吃了半個雞蛋,肯定會慢慢好起來的。

再次打電話來的是媽媽,奶奶走了。

我不敢給你打電話了,我不知道說什麼,我怕我什麼都沒有說就開始哭,我覺得自己很沒用,我怕我安慰不了你。

回來之後,你也一直忙碌,不怎麼同別人說話,甚至是我。你不像七叔一樣和前來幫忙的人喝酒,也不像六叔一樣去別人家串門子,你大多數時間沉默、幹活,偶爾抱一下孫子或者外孫。你好像要把這場喪事中所有的苦力活都包攬下來。

下雨的時候,你把紙紮一個個搬到屋子裡,雨停了再搬出來。那是一處再好不過的院子了,寬敞明亮,窗欞上窩著貓,院子裡栽著花,屋子裡有各種家電,角落裡拴著狗,門口站著眉眼靈動的丫鬟……可瞧著還是辛酸,因為沒有一個親人。

“這麼大的院子,真能住上嗎?”你看著那處由彩色紙粘貼成的大房子,自言自語。

外面有鼓匠在吹嗩吶,有唱戲的唱著晉劇,忙碌完了,媽媽會去門口看戲,和村子裡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親戚聊天,你很少去。死後大辦喪事,你根本就不贊同這樣的方式,你經常說,活著好好孝順比什麼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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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無疑是一個孝順的兒子。過年回來你陪她聊天可以聊一天又一天;你揹著媽媽給她很多錢;一有時間你就給她洗澡、剪頭髮,洗衣服……你還是覺得不夠。

所以你發火。

你理應在她身邊,可你卻偏偏去了天津打工;你理應多給她花錢,可你偏偏掙得連撫養三個孩子都不夠;你理應讓她開心,可有時候你卻反對她的所作所為,和她吵架;在村子裡的兄弟理應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可他也自顧不暇……

你理應早點回來,可你有工作要做。

你理應讓她安詳地走過最後的時間,可她卻那樣痛苦。

所以你發脾氣。每次你感到無助的時候,你就對最親近的人發脾氣。

我理應理解你。你向來是不輕易流露情感的人。你不會像姑姑一樣趴在奶奶的棺材上放聲痛哭,也不會像叔叔們一樣借酒消愁,你就憋著。

深深的沉默著。

可我不,因為你無緣無故的發怒,因為你不可理喻的固執,因為你給媽媽帶來的眼淚和委屈。

其實你已經等了很多年,準備了很多年。自從爺爺走了之後,你就有了準備。奶奶80歲的時候,你說沒想到能活到80。之後的十來年,每次奶奶生病了,你都做足了準備,可每一次,她都奇蹟般地康復了。

這一次,她卻沒能挺住。

你也沒有準備好。

其實,送走至親的人,這件事,準備了一輩子,可一輩子也無法準備好。

這不怪你。

可你卻怪自己。

送走了奶奶,你在做什麼呢?你們兄弟幾個,會聊什麼呢?

你再次離開那個院子的時候,會不會滿心悲愴?

這裡,再也沒有人等你回家了。

等你從母親的墳墓回來,三個孩子都去上班了,家裡也還是空空的。

你會不會更難過?

我想起你不停地在灶臺前忙碌的樣子。你弓著背,頭髮灰白,一臉倔強。

我突然明白了。

你怎麼會不知道,奶奶的確不吃呢?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做什麼都是無用功呢?

你怎麼會不知道,雞蛋、肉都是白買的呢?

可是,你要怎麼辦呢?

你要怎麼辦呢?

你的母親就躺在你身邊,她數日不吃不喝等著你,你回來了,她卻不認識你了。

她神志不清,她滴水不沾,你總得做點什麼吧。

你去做飯。

劈柴打炭生火。

做了——倒了——再做——再倒了。

你一遍遍問:媽,你想吃啥呢?語氣那麼隨意,好像奶奶還笑呵呵的坐在炕上。

你表現得波瀾不驚,一門心思去做飯。

你用這樣重複的勞動,拼命平復內心的波瀾。

我退了票,推遲了很重要的會議,和姐姐商量著下午走,中午和你一起吃個飯。

“吃啥呢,前幾天不都吃了,下午怕下雨,早點走。”媽媽不同意。

不,我們想和你吃飯。前幾天人太多,不算。

僅僅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就我們,就像小時候一樣,我剛剛學會數數的時候去碗櫃裡取筷子,你問我取幾雙,我說5雙。

這次家裡添了兒媳婦、女婿、孫女,外甥,取9雙。

爸爸,一起吃飯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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