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譚峰
許久之前，聽聞一紅顏摯友，細述她頗具趣味的男女情事。言來語去，有關她的離奇往事。在見面談情的第一日之後，她所朝思夜念之美碩才俊，並未接續約會的妙趣前緣，對其無理無睬。這位女閨蜜胸倏湧驚，心懷忐忑，便問我，他們之間是否會有未來。
古代文人以“孤鴻翱翔以不去，浮雲黯䨴而荏苒”，來形容紅男綠女間的濃情重愛。其實，人與人間的緣分，如同人和景物的緣分那般，草率的開始、唐突的結束，都不必問太多的理由。
古北水鎮，自2014年來，默默地招徠匆匆旅人。可以說，我和它的相遇，也算是錯誤和遲鈍的。“錯誤”的是，我和小鎮的相遇，既不是在草長鶯飛的陽春三月，也非早有蜻蜓立上頭的蓮荷初夏，冬末春初的尷尬季節，似乎宣示著一段旅行的錯誤開端。其實，這份“遲鈍”也並非沒有原因，聽聞此古鎮人工痕跡過於明顯——深覺古鎮之“古”，莫不如置身江南鄉土窺驗所以，何苦枉費銀兩驅車勞頓於一個“假古鎮”？
拖著行李，走到小鎮的石板路上，枯樹糙藤，我那陌生呆滯的臉面，時而被喧鬧的春風削割幾下。所幸的是，如此荒蕪冷漠的小鎮，缺少些都市廣告簿上凸宣的人氣。人都跑哪去了？難不成都在這樣冷峻的寒冷早春，躲在被窩裡叫著外賣，吃著西瓜？
就是這樣，沿著小鎮的石板路一直向前，經過了賣酒人家，索性去到酒莊的特色店裡吃了頓午餐。午餐的食譜上，大都是畫滿了奇奇怪怪的菜餚，不用多問店家，就知該選哪些葷素一一抗擊飢腸轆轆的作響聲。飯畢，求問店家所向云云，店家熱情地舉手指指劃劃，彷彿一個揮旗吶喊的軍師，在遙遙無疆的戰場上，瀟灑地留下豐腴的光澤。
窄窄的、尖尖的石板路，載著我的初抵時滿是質疑或牢騷的心緒，像是一艘暖春時節的小舶，讓我這顆在塵世間動盪不安的心，奇幻地冷漠下來。多少的榮華富貴，多少的寵辱得失，都乖從地失掉一臉銳氣的刺，被靜美的小鎮時光磨得圓潤潤、水靈靈的。在空無幾人的酒家，買得一瓶上好的小鎮貢酒，一股腦地將這靜謐的歲月之漿，倒入隨身攜帶的保溫杯裡，仰頭一咽，嗓子眼潤得舒服極了，它恨不得要和心肝脾胃融為一體。
大戲臺上演著一個叫不上來的經典劇目，之後是一個雜技或是魔術之類的，觀看的人並不多，掌聲稀稀疏疏，但掌聲觸不及的天宇很清澈，陣陣春風也只是偶爾地漣漪著這靜和的空氣。演員都很賣力，賣力的程度卻和觀眾的熱情不成正比。或者，可以說，演員並不在意觀看他的人群在幹嘛，因為他的觀眾是小鎮的風雲，是這裡不知疲倦流淌的溪流，是藍盈盈的天空。
晚飯之後，小鎮的夜色星火點點，遠處的長城隱隱現現，烽火臺點亮了夜的寂寞，曬起了它任性的小脾氣，不驕不躁地宣喊著它存在的歡樂。近處的音樂噴泉，陽光地響應著來自長城的呼喚，用聲光電組合起來的交響曲，在靜夜的襯托下，尬起自作多情的舞來。可是，沒有人有理由拒絕這些“人造的風景”，就像沒有人拒絕一個盛著晚裝的精緻女人。
人是很奇怪的動物，習慣了喧囂和攀比，一旦置身在一個看似與整個世界都無關的地方，就會馬上錯亂了陣腳。於是，我們會問：人類，你的常態究竟應該是什麼樣的——是沒日沒夜地拼命賺錢，還是忘掉那個汙濁的盲目時空，迴歸內心的平和？在我不知道答案之前，我竟也尋找到另一個真理。這人世間，最大的在乎，就是不在乎；最美的心情，卻應該是孤獨和空荒的。你不必去理會太多閒言碎語，亦不必太在意那些情感的的得失、事業的順逆。放下自己的燥，安性品情，再擰巴的疙瘩，也會神奇般地被解開。
尬遊遍小鎮的角角落落，這方聽水，那方觀橋，此地蕩個鞦韆，彼處射個箭，此界爬個山，彼界泡個泉。小鎮所散發的奇魅之美，確實不來源於渾然天成的不經意，恰恰是在於人工巧匠的雕琢。可是這種雕琢，並不顯得人為和機械，倒是渾身上下地透露出鋼筋水泥的大都市中，鮮有的靈光。在小鎮隨意的遊走，沒有發現傳統意義上的“必遊之地”，可是每個地方似乎都是必遊之地，都需要比導遊指南書上的名勝絕跡，耗費個把光景來感同身受。我很感激這樣一份誤跌誤撞式的旅途，沒有指引、沒有廣告、沒有名聲，風物景緻反正都是純粹地隨手可唾。這多像生活中的一些瑣人瑣事，因為它們沒名譽、沒“說道”，才顯得有滋味，倘若我們每天做的事情都是“必做之事”，每結識一個人都是“必識之人”，人生又會喪失掉，多少可以玩味的真切之幸？
從小鎮歸來，收到紅顏閨蜜的郵箱回覆，她說，那位冷漠的男子早另有新歡。看來，一直的隔絕總是有緣由的。結識一個人，上手一件事，何嘗不若一次莫名其妙的旅行，也許會遭遇一個錯誤的開始，卻並不註定一段錯誤的結束。走到哪，聊到哪；游到哪，歇到哪，原本忐忑的心境，也會神奇般地平復。這讓我想起，我所誤讀的古北小鎮，它的善和美，終起源一個“錯”字。有的時候，我們不是非要在正確的時候做正確之事，否則，生活的趣味就缺少一半因錯而生之美。趣味為何？不正是，少一些意義，多一些體驗；少一些矯枉過正，多一些將錯就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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