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信命和算命

大水是个嘴巴停不下来的人。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一边吃西瓜一边等待抢话的机会;他说话的时候,别人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能等到一个插话的时机。在其他人的话头第N次被抢时,小鹿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先听别人把话说完!”

大水不好意思笑了笑,回应道:“你们聊,我当个吃瓜群众。”

然后大水终于安静了一会儿。

一片西瓜吃完了,他又默默拿刀切下一片西瓜,继续往嘴里塞,自得其乐。从我的角度望去,可以看到大水左手的小臂内侧有个十字架刺青。我问他:“你是信上帝的吗?”

大水回答:“为什么看到十字就想到上帝呢?十字架又不只是上帝的象征。我差点就皈依上帝了,在我绝望的时候……”

我忙截住他的话头:“我记得撒旦的象征也是十字架,不过是倒着的。”

他把左手小臂内侧面向我们:“这就是个倒十字。”

“你刚刚说你差点就信了上帝,因为什么原因阻碍了你没有信呢?”

大水嘴里嚼着西瓜,含糊地回答:“还能有什么原因,命咯!”

显然,大水是个决定论者,用他的原话就是:“每个人都有他们固定的方向,改变不了的。”在他多而密的话语中,我们摸清了他人生大概的轮廓:六年前中专毕业就出来“混社会”。这些年,他走过了大半个中国,经历过绝望甚至恐怖的时刻:“我亲眼看到有人把自己的手砍下来,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现在,大水从事的是期货交易。

“我就是一个赌徒。”大水坦然地承认。

我们另外三个人追问大水所说的“绝望的时刻”的细节,但一直“有问必应”的大水这次却转移了话题:“西瓜很好吃。”他边说边咬了一口瓜。我注意到,原本剩下半个的黑美人西瓜已经快被他吃完了。

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野餐会当天风景。摄影:无应应

跟大水相反,刚大学毕业一年的小天并不信命,尽管他家里“祖传算命”:“我爷爷帮人算命,我爸爸帮人算命,但我不相信。不过我真的经历过一件挺神奇的事。”

几年前,一个单身汉向小天的父亲求姻缘。父亲告诉对方:你以后会有妻子的。单身汉得到这个结果后满意地走了。在他走后,父亲对小天说:“他以后的妻子恐怕会有残疾,我没敢告诉他。”前不久,那个单身汉结婚了,妻子的腿明显畸形。

大概是家族熏染,小天在讲述故事的时候,就像街头算命先生那样充满了神乎其神的情绪。尽管类似的故事我曾在一些民间故事杂志上看过多次,听小天说来依然情不自禁想“喔”一声。在小天陈述完故事之后,大水立刻说:“我知道怎么解释。算命一百次,总有一次准的嘛。”

我们另外三个人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最神奇的事情其实是小天本人身上自带的反刻板印象的特质:出生算命世家的他一年前毕业于某重点大学,然后投身于高科技的IT行业。他笃信“技术改变世界”,但是对于祖传的“算命技术”却是不懂的。他是一名理科生,但他文科成绩很好,对历史和地理很感兴趣也十分擅长。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小天的所有属性,应该是:出生于算命世家的文艺极客。

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野餐会四分之三

赌博和人性

小天向我们袒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

大学时,他一度沉迷于网络游戏。在一起玩网游的朋友的带领下,他接触了老虎机,一时成瘾,输光了春节回家的路费。小天在广州上学,家在广西,要回家的话需要从粤东跨越到粤西。“我不敢跟家人说这件事,也不好意思问朋友借钱。”小天说,“于是我就用搭便车和徒步的方式回家。我下午五点出发,沿着省道一直走。我当时没带上食物,因为我以为路上会有店……”

“但是我错了,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什么都没有。天黑了,我又饿又累又困。”小天停顿了一下,扁了扁嘴,“然后,我就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个晚上:我直接躺在马路边睡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醒了啊。醒了之后继续走,累了就休息,醒了就走。我足足走了16个小时才到家,一路上什么都没吃。”

“你真厉害啊。”我们感叹。

“厉害什么啊,这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老虎机。”小天边说边端起了茶碗,把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如果你找朋友借钱回家,就不用经历这些了。”小鹿说。

“自己造的孽,哪敢向别人开口啊。没办法,我就是个怂人。”

“赌徒”大水评价道:“其实,我觉得你很幸运。多少人想戒赌而不得,而你在刚开始的时候就断掉了。”

大水的话匣子彻底放开了:“人在赌博的时候,多巴胺会大量分泌,让人产生快感,情绪变得冲动,人也变得偏执。我认识一个人,靠赌博得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做生意成了老板。本来,如果他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意,生活会过得很好的。做生意赚来的一部分钱被他拿去买股票买期货,而且都赚了。不过嘛,他也不能一直赢。前不久他决定赌一次大的,谁都劝不住。最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在大水缓缓陈述这个“别人的故事”时,我一直注意着他的表情。他的眉间皱着,嘴角却是上扬的:似悲非悲,似喜非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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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餐会当天风景风景

“那为什么还要赌呢?”我问大水。

大水说:“因为想得到很多东西。我就是这种人,如果我想要一样东西,就要立即得到它。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需要很多钱。”

我很直接地说道:“贪婪。”

大水干脆地回应:“是啊,就是贪婪。人类都是贪心的。”

在两个小时的野餐会里,大水说了很多类似的句式:「人类都是非理性动物」、「人类都是功利的」……

在大水说出“人类都是自私的”时候,小鹿反问他:“那你觉得你自己是自私的吗?”

大水回答:“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那么,你是否想过要成为一个不那么自私的人?”

大水思索了一下:“当然想过。我希望自己生在一个人人无私的社会里,我就不需要自私了。”

“我也觉得我是个自私的人,”小鹿说:“但我一直尝试成为一个不那么自私的人。”

在大水的世界里,自私并非“人之本性”,而是一种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发展出来的生存策略。而在小鹿的观念中,自私是写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但是生而为人的我们可以选择顺应本能或者与其对抗。

意义和快乐

谈话时间过半,我们决定暂停安静一会儿,抬头看云。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白云就是一大坨一大坨膨胀的棉花糖。

小天主动谈起了最近的生活状态:“我最近疯狂地喜欢上了看书,前不久一口气买了800多块的书。我在想一个问题:生活的意义是什么?”

“你对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小鹿问。

“没有,一切都很好。其实这个问题也不是最近产生的。大学的时候就在想了,当时我还特地找了学校的心理老师聊了聊。在我看来,生活是没什么意义的。”

大水说话了:“不对,生活的意义就是追求快乐啊!”

“不是所有人活着都追求快乐的。”小天辩解道。

“那是你的意识骗了你,你潜意识里肯定是追求快乐的。就拿今天来说,你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聚会,不就是为了开心吗?如果你觉得生活没有意义,肯定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不快乐。”大水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

“你追求快乐,不代表所有人都追求啊。你代表不了所有人。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潜意识里就是为了快乐?你并不是我。”小天皱着眉头反驳。

一场辩论大战一触即发。

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当日的云

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辩题:人类行为的原动力是否只是为了追求快乐?

正方——“享乐主义”践行者大水。大水认为,人生就像是一场游戏,我们之所以愿意在游戏中坚持下去,是因为游戏本身不定时地给予我们一些奖励,让我们获得快感,从而继续愿意在游戏中玩下去。“一个人主动去做一件事可能会有多个理由,其中必有一个理由是因为乐趣。人类是功利的,不会主动去做没有乐趣的事情。”

反方——“理想主义”践行者小天。“人们读书工作结婚生子,是因为这些事情给他们带来快乐吗?不是这样的。很多人去做这些事情,初衷是出于责任或者别的一些原因。有些人在做了这些事情之后体验到了快乐,但也有很多人此后感到痛苦。”小天认为,快乐是做事之后的意外受益,在做事之前,我们是无法确定这件事本身是否一定能为我们带来快乐。

尽管大水和小天都无法说服彼此,但他们显然是越辩越兴奋了。

大水说:“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就喜欢和一堆朋友在一起聊天,爽!”

小天说:“这些话我都只能在陌生人面前说,在熟人面对根本无法开口。”

最兴奋的其实是小鹿。个头最小只的她对大水说:“我发觉你很喜欢把你自己的经验套在所有人类身上。每次听到你说人类怎样怎样时,我都特别想跟你吵架。要不,我们吵一场?”

身膘体壮的社会人大水竟然羞涩地笑了:“不要啦。我平时不和人吵架的。”

莫名有种反差萌?

言归正传。在人生的意义这个话题上,四个人最终达成了一致的共识:对于宇宙或者造物主而言(如果造物主真的存在的话),人类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所以人生也是没有意义的。但是,对于每个人的“自我”而言,“我的人生对我有意义:我有我自己的人生目的,我的存在至少对身边人而言具备价值。

小天说:“我希望用技术改变世界。”

小鹿说:“我希望为中国人的心理健康奋斗终生。”

大水说:“我希望晚饭吃小龙虾。”

于是,在野餐会结束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看了风景吃了小龙虾。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小龙虾,味道还不错。

至于我的希望,就在本文中留个悬念吧。

第二次心理野餐会:四个陌生人探讨人生意义后啃了小龙虾

野餐会四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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