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春丁特刊】李冠云:歷代釋奠禮儀注之不同

《論語·為政》載子張之問禮,孔子答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禮記·郊特牲》又曰:“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下也。”《荀子·榮辱篇》亦批評不識禮義而抱殘守缺者曰:“不知其義,謹守其數,不敢損益,父子相傳,以持王公,是官人百吏所以取祿秩也。”孔子強調要防止“禮”流於形式,要在其應有精神的前提下進行禮儀的實踐,這個應有的精神,就是禮之“義”。“禮,時為大,但必協諸義。”通過歷史來看,任何禮儀自先秦以降,歷代均有調整,時移世易,任何禮儀隨時變遷更是其必然規律,此亦禮義之所在。

【戊戌春丁特刊】李冠雲:歷代釋奠禮儀注之不同

古者,釋奠、釋菜之名雖早見於經籍,然其儀注皆不可考,自唐《開元禮》彷彿《儀禮·饋食》篇節文為之詳,始有後世國學郡縣釋奠之制。從歷史上來看,真正意義的釋奠禮儀注實始於唐,而由唐迄清,歷代釋奠禮儀注又均有傳承和因革損益之處。這其間,又尤以唐《開元禮》本、宋朱子考訂本和明嘉靖改制後的儀注為三個最具有代表性的範本。縱觀後世歷代釋奠儀注,其實又均莫不以唐禮為底本而演進之。但無論其如何改進和演變,釋奠禮的“迎神奠帛”、“ 三獻飲福”、“送神望瘞(燎)”此基本構架卻是千百年來一脈相承的。以下略陳數端,以解唐代以來釋奠禮之不同:

唐宋釋奠禮先排班,後迎神奠幣(帛),次進俎,次三獻,這個基本架構為唐宋釋奠所共有。唐禮無分獻,宋禮始有之,但僅一獻而已,至明禮再變分獻為三獻;明初之禮為排班、迎神、奠幣(帛)、進俎、三獻(含分獻)、飲福受胙、徹饌、送神,望瘞,後將奠帛合併於初獻,改為排班、迎神、三獻(含分獻)、飲福受胙,徹饌、送神、望瘞。清禮因明制而仍之。

在時間上,唐禮於未明十五刻割牲、未明三刻就位行事,宋代和明初以醜前五刻開始行事,明嘉靖更定祀典及清代則以質明行事。單就時間來看,宋元和明前期均以夜半之時行禮,唐代和嘉靖後以天剛亮未亮之際。究禮義來說,當以唐禮和嘉靖後所定為正。《儀禮·士冠禮》:“擯者請期,宰告曰質明行事。”《禮記·禮器》:“他日祭,子路與室事交乎戶,堂事交乎階。質明而始行事,晏朝而退。”孔子聞之而稱讚子路曰:“誰謂由也不知禮乎?”祭祀乃人神相交溝通之事,神屬陰、人為陽,祭乃求諸陰陽之義,亦必求諸陰陽之介,而天剛亮未亮之際即合乎此義。

古之祭祀必立屍,周人在祭祀時如奏樂迎屍、引屍入門、請屍安坐、侑食、獻酒、屍胙主人並致嘏詞、主人餕屍之餘等等諸節,此皆先秦祭禮之目。後世屍事雖廢,然此古禮意猶存,釋奠禮中的飲福受胙即先秦屍酢主人之禮。唐禮初獻畢即飲福受胙,亞、終獻畢則各飲福不受胙。宋、明、清為三獻皆畢而飲福受胙,並取消亞、終獻飲福儀。金代國學釋奠則無飲福受胙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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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之禮,正、配位前皆讀祝,明清改為惟正位讀祝,配位則取消之;唐禮惟皇太子釋奠執笏行禮,其他獻官不執笏。宋明之禮三獻官及祝者均執笏行事,清禮又取消之;唐禮州縣不用樂,宋代開始州縣亦用樂;唐宋之禮以再拜為最,明禮以四拜為節,清代則以九拜為隆,故用三跪九叩之禮;唐禮埋幣於瘞坎,燔祝於齋坊。宋禮幣、祝皆埋於瘞坎,明禮惟帛焚燒而其他瘞埋之,清禮則燎所焚燒而少見瘞埋者;元代始有上香之儀,明禮取消之代以皇帝降香儀,清禮又恢復上香之禮;元禮再拜始有鞠躬之儀,明禮仍之。元代釋奠則又有“聖壽輦、聖壽位”(或作“萬壽牌”)之設,位於宣聖位之右,以代表元帝。俟釋奠禮畢,獻官與祭人等均需向此行禮。此為唐、宋、金、明、清諸朝所無,而元禮所獨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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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戒。《周禮·大宰》掌百官之戒誓,《大司寇》戒之日蒞誓百官戒於百族。祭祀的目的為人神溝通,其首要即在於“誠敬”。齋戒之義即杜絕嗜慾,攝理精神,古人認為,齋者,精明之至,然後方可交於神明。關於齋戒之義,《禮記》諸篇多有論述。要之,“齋”,又稱為致齋;“戒”,又叫做散齋。致齋於內,散齋於外,齋戒期內,又散齋在前,致齋在後,《禮記》“七日戒、三日齋”和“七日戒、三日宿”即此意。古代的齋戒日期多有不同,周代大祀七日戒、三日齋。秦代凡祭,齋三日。漢武帝祭太乙甘泉齋一日,元帝時定齋律,祭天地齋七日,祭宗廟齋五日,小祠則三日。唐代大祀齋七日,中祀齋五日,小祀齋三日。明代天子親祭天地、宗廟齋五日,祀日月星辰、社稷山川齋三日,降香齋一日。清代齋戒之制大祀三日,中祀二日。齋戒前先戒誓,以礪其志。然後沐浴更衣,開始進入持齋過程。散齋二日在家,齋必變食,居必遷坐,宿於別室。不飲酒、不茹葷、不弔喪、不問疾、不聽音樂、不理刑名;致齋一日在齋宿所,思其飲食,思其居處,思其志意,思其所樂,各宜精白乃心,益加敬謹。而孔子第六十九代孫孔繼汾在其《劻儀糾謬集》中則提出了另一個觀點:“《記》雲‘思其居處’云云者,謂致齋則志慮齊一也。他無所思,孝子存著之情,惟從此數端以致其意耳。今去先聖數千年,何從得其居處、笑語而思之邪?非聖無以知聖,又何從得其志意及所樂、所嗜而思之邪?襲空文而無關實義,甚無謂也。再所謂不茹葷者,以蔥薤之類氣味辛烈不正耳。若夫斷肉食蔬,則佛氏之教,非聖人之徒所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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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楊復《儀禮圖》中的“牲體圖”

受胙與解牲。古禮,屍俎謂之肵俎,主人之俎謂之胙俎。《儀禮》上屍嘏主人以黍,所以唐《開元禮》和宋《政和禮》在受福授胙肉時兼授黍稷。明代開始,釋奠禮取消了受黍而專受胙。古人行祭祀、燕享之禮時,因身份、地位不同,所用幾、案、鼎、俎數量之不同,所用牲體亦有別。故《禮記·郊特牲》和《禮器》篇均有“郊血,大饗腥,三獻爓,一獻孰”之文,此說意即祭祀時牲體的供奉方式有三:一為腥(生肉)、一為熟(熟肉)、一為介於半生半熟之間的祭肉:“爓”。腥以氣臭而享神,熟以味而享神,爓乃沉湯之肉,去人情漸近,用爓禮神而明其敬劣也。從祭祀的角度來說,腥貴於熟,是以《郊特牲》所云“至敬不饗味,而貴氣臭也”。古者,禮神之用,以不近人情者為上。祀天用血,大祭宗廟用生肉,社稷之祭用半熟的肉,只有小祭祀才用熟餚。在前儒的解釋裡,這是因為崇高的鬼神不食人間煙火而只享受那些氣味。但牲體的供奉無論哪種方式,首先都需要先進行分解,以便於供奉和烹製。《周禮·天官·內饔》職掌“割烹煎和之事,辨體名肉物”,《外饔》則“掌外祭祀之割烹”,是為專門職官之設。古時割牲解體之法有三,一曰全脀,二曰房脀,三曰殽脀。全其牲體而升之為全脀,解牲為七體也。又叫豚解;半解其體升於俎為餚烝,又叫做體解;餘骨不成體者載於俎謂之殽脀,又叫節解。鄭康成雲此所折骨,以殽為餘骨之稱。全脀是大略將牲體分為幾大塊,以七體:左右肱、脛四,脊一,兩脅二;房脀二十一體是在全脀基礎上繼續析解之:左右肱骨各分為三,肩、臂、臑六體;左右股骨各分為三,肫、膊、髀六體;左右脅各分為三,代脅、正脅、短脅六體;脊骨分為三,正脊、腿脊、橫脊三體;共二十一體。天子諸侯之祭乃有全脀房脀,大夫士只有房脀而無全脀。而殽脀為親戚宴飲之時所用,如《儀禮·特牲饋食禮·記》雲:“眾賓及眾兄弟,內賓、宗婦,若有公有司私臣,皆殽脀。”在祭禮中,全脀豚解之體薦腥,房脀體解之體薦熟。用牲之時,尊者用尊體,卑者用卑體。在《儀禮·特牲饋食禮》中,右胖所解之肩、臂、肫、胳等,除股骨下端之觳卑而不用,其他部位皆為屍俎、祝俎所用。是以體解二十一體並非全部都可用於祭祀饗神,如正脊之前、肩之上當頸之處為膉,又名脰;胳之下、後足之末近蹄處謂之觳。膉一、觳二皆不在正體之數,更不可饗神之用。古人牲體以四肢為貴,一般以臂為首、脊肋次之。宋人陳祥道《禮書》卷七十七“骨體”條雲:“骨貴右而賤左、貴前而賤後、貴上而賤下,貴上,則祭不升髀,以在體之左後故也。賤下,而苞取下體者,以脛骨可以久藏故也。貴前,而祭不用膉者,以非體之正故也。”黃道周《儀禮義疏》卷三十六亦云:“牲體以四肢為貴,脊肋次之。就四體而論,殷人貴後、周人貴前,故前體為貴,而後體次之。就前體而論,肩最貴、臂次之、臑又次之,其序自上而下也。就後體而論,骼為貴、肫次之、髀為下,其序自下而上也。”另,根據《少牢》、《特牲》二禮,士禮用九體,大夫禮用十一體,以此數降殺之則諸侯十三體,天子十五體。釋奠禮在《開元禮》和《政和禮》中,祭畢受胙尚以正脊橫脊,其體解之數雖與古不符,但仍從體解薦熟之法。明清以降,解牲之法漸廢,逐步全用薦腥。闕里釋奠舊制受胙時以肩、臂、臑三體以授獻官,清代中期以後又簡化為單用肩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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