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煜全:中美贸易冲突的解是“去美国建厂”|甲子光年

王煜全:中美贸易冲突的解是“去美国建厂”|甲子光年

“潮水是一波一波来的,但大海的主体不是潮水,要有深达几千尺的海水才能支撑潮水。所有的商贸都是建立在制造基础上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们要看的是中国经济的主体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主体部分就是我们的制造业,我们的制造业是有强大生命力的。”

微信公众号:甲子光年(ID:jazzyear)

「甲小姐对话」No.9

在得到APP专栏中,海银资本创始合伙人王煜全将自己定位为“你的全球科技创新侦察兵”。

王煜全曾在国内电信行业从事多年战略咨询,担任Frost & Sullivan 中国区首席顾问,后成为积极推动中美合作的高科技投资人。近年来,他长居美国,集中于海外高科技企业投资,关注人工智能、航空航天、新金融、科技医疗、新能源等领域。

他的身份不仅是投资人,更是一位观察家、布道者和整合者,或者用罗振宇的话说,是最好的“科技思想家”。

基于在美国的投资经验,他乐于将对中美创新生态的洞察分享于众。他以得到专栏、前哨大会等形式不断进行布道,在得到专栏上有超过10万订户;同时,他以科技特训营和美国考察团等形式,积极促进中国传统企业家和美国新兴科技企业的联系和合作。在他频繁的发声中,贯穿着中国和美国的双重视角、科技和传统产业的双重视角。他提出很多鲜明观点,比如:

“世界500强已经不再拥有高科技了,全球创新规律在变,变成由小公司主导创新。”

“出国学习创新,只去硅谷,这是个误区。”

“科研成果转化型企业的标志是‘双长制’,即成熟的经验丰富的CEO和年轻的首席科学家。我们往往以为创业者很年轻,科学家很年长,但是事实恰恰相反。”

“工业4.0是个谎言,因为制造业的关键是服务于创新产品,而不是让创新产品服从于自己的制造规范。”

王煜全本科生物学专业,后在电信、互联网、高科技行业深耕。生物学的信仰基石是进化论,IT的信仰基石是数理逻辑,前者意味着混沌系统、变异、不可知,后者意味着精密、公式、结构化。在王煜全的观点中,你又可以找到这两重视角的统一:

他试图对全球创新前沿呈现一个全景式的精密扫描和系统性解析,但与此同时,他认为创新的本质却正是进化论——允许变异,变异是进化的起点。

谈及当下的中美贸易战和国内市场的悲观情绪,王煜全反倒显得乐观。

“大趋势到一定程度一定会有回潮,不要用回潮来判断历史。”他告诉「甲子光年」,“你不能容忍创新的坏,也就不能享受创新的好。”

今天,甲小姐对话王煜全。从中美关系说起,面对美国的“心病”和中国的“盲点”,王煜全从全球创新前沿布局的角度给出了他的回答。


“全球化不应该由政府主导”

甲小姐:在你近期公开发表的言论中,你似乎在表达,中美贸易战是中国企业跨国布局的新机遇?

王煜全:对。中国企业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国际化严重不足。双方积怨很深,一方面老外觉得在中国受的待遇不公平,另一方面,中国企业在海外基本是倾销状态。现在形势不同于以前,川普上台后最大的特点是他会直接说我要什么,而不是用规则来谈判。这对中国企业家来讲是逼上梁山,但也是个时机,逼着我们重新反思——

我们以前虽然把商品卖到了全世界,但是不是我们并没有真正走出去?

甲小姐:商品卖出去了并不代表国际化了。

王煜全:对,我们每年都会带很多企业家出国,这些企业家经常出去,租车、订酒店,门清。可当你问他们,你们在美国有多少真正的朋友?基本没有。很多美国人也跟中国有贸易,但有多少推心置腹的中国朋友?也基本没有。两个国家经济交流的体量和两个国家互相理解的深度是严重不对称的。

我们习惯了什么都是政府主导,但在国外这是大忌。我认为,全球化不能以政府为主导。

甲小姐:政府主导的问题是什么?

王煜全最本质问题就是违背市场公平

。中国和美国刚开始打,欧盟就落井下石,喊“一带一路”不公平,各国要联合抵制,为什么?不是不允许你做贸易,而是你不要通过亚投行这样一个巨大的国家机器来做贸易,亚投行给谁钱不给谁钱,怎么保证公平的商业行为?比如你想拿某港口的地,政府拿大钱砸,别人怎么跟你竞争?这就变成了政府在背后撑腰。

甲小姐:我们习惯了用政府主导来增加效率。

王煜全:以前我们总是有占便宜的心态,表面很聪明,时间长了人家就不想带你玩了。

甲小姐:现在美欧日在商谈“零关税”框架,就有一种不带我们玩的感觉。

王煜全:再比如美国对咱们的“千人计划”意见比较大,为什么?你把教授往回拉,发双薪,而且只针对中国人,别人就会有意见,为什么他们培养出专家,让你这么摘桃子?说实话,我们有很多地方确实是规则上考虑得不够周到。

甲小姐:全球化应该由谁主导?

王煜全:企业家。到最后能真正扎根的是贸易。援建能援建到什么时候?中国援非这么多年,我妈妈就参与过铁路建设,在非洲待过两年,到现在这个铁路经过的所有地方,既不是大城市,又不是港口,这就是援建的问题。

为什么欧美援建和中国援建这么多年都没效果,因为你的钱给过去,给了上层,成了贪污的根源。如果不是援建,而是鼓励非洲人到我们这来买东西、做贸易,一罐可乐一罐可乐地卖,都是老百姓在买,你能怎么贪污?西方向非洲兜售这么多年民主还无效,就是因为援助模式的钱到不了民众的手里,都给了独裁者,但如果你从底层刺激经济,独裁者要有钱就只能收税,就只好听民众的,民众可以跟他讨价还价,民主就来了

欧美为什么做不到这一点?因为欧美没什么低价的东西给非洲去建立这个经济体系,但中国有。这几年大量非洲人到中国来做贸易,中国有非洲最需要的义乌小商品,现在广州成了商品集散地,他们带动了非洲经济发展,原因很简单,非洲人有了做生意的意识——

你看你邻居做生意赚钱,你也会去做。现在非洲人进货的档次也慢慢提升了,经济慢慢上去了,这和过去中国改革开放是一模一样的故事。

中国经济为什么有今天?就是改革开放之后带来的反差,当时说法叫“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社会大争论,很多人气愤得不得了。你觉得气愤你才会去改变,很多人愤而下海。柳传志原来是中科院的,按以往谁会下海做生意?受刺激了才要下海,这才有了中国的今天。

这种改变从观念开始,人人都可以经商,经商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BBC几年前拍了个纪录片《中国人来了》,有一集深入非洲内陆,现在非洲内陆小镇子都有一条街,就是义乌的缩影,基本全是中国商品,几分钱就买得起的小东西,跟中国最早发展的自由市场一样,商业意识慢慢建立了——民众知道我可以用自己挣的钱去改变生活,没必要等着施舍,这是最本质的变革

现在美国对中国误会很深,我认为是源于两方面的错位:一方面是我们做的事很多地方确实不到位;另一方面就是我们做得到位的东西,没认真总结,也没宣传。

别输出孔子学院,他们不会接受我们祖宗的文化,你应该输出挣钱的方法,谁会抵制挣钱呢?

“中国的内生秩序是人情信用”

甲小姐:你刚才说中国人“会挣钱”,但我们现代化的商业机制还有很多没有建立起来。

王煜全‍:这要看你怎么总结。你不能把中国经济理解为一帮不守规则的人。这么大一个经济体,如果不守规则,不可能做起来。原来我们老说中国人不注重知识产权、恶性竞争,的确有,但越来越少,现在恶性竞争的人会被驱逐,尤其互联网让个人信用的传播更广泛了。任何商业到一定规模,必然要建立自己的秩序,这个秩序是内生的需求,不需要外面去强加——只不过这个秩序有可能和另一个系统内生的秩序不完全一样,这个时候是需要解释的。

我们的问题在哪?国内不少大公司起家的时候都有这样的情况:公司会要求所有销售,如果客户问新的需求能不能做,销售必须说能,然后让工程师加速研发。这似乎也成了很多中国人的习惯,别人问你能不能做,你一定先说能,然后再去研究。所以很多美国高科技的制造需求问中国能不能,你说能,过六个月,你说对不起做不出来,定金退不退都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耽误人家的事情,因为创新企业都在赶时间。在中国的商业体系中,这么说没问题,没人真信他能,都会问好几家,甚至会找第三方去论证到底谁能,但美国人不知道,因为在美国说能就是能,说不能就不能。

中国的商业信用是一种人情信用。如果我跟你特别熟,我做生意会给你折扣,我跟你不熟,我可能会加价,但美国认为生意就是生意,跟熟不熟没关系,所以他们特别恨我们这套做法。

人情信用在中国是普遍存在的,这不代表中国坏,这代表中国有一个自己的内生规则,这个规则是高压下逐渐自己形成的,人人都遵守的话并不破坏商业秩序,只不过这个规则和西方的商业秩序是冲突的。所以我们要让西方理解,在西方那个完整秩序之下,你这么做是坏蛋,在中国这个完整制度下,你这么做不代表你坏蛋。

甲小姐:在你看来,中国经济在高速发展中形成了一套自洽的内在逻辑,你把它提炼为“人情信用”?

王煜全:对,这个信用就是“我不会违背这个信用因为我丢不起这人”。产业链环环相扣,在商业不完备的时候,大家靠什么来支撑产业链?靠的是亲情,靠“咱是同乡同里”,如果你坑我,你在同乡里就别混了,靠的是这些东西。

乡镇企业悄悄改变了生活,这在中国是普遍存在的,这些人自己形成了一片森林,是讲道理、讲规则的。这个起源最早能追溯到浙江村,有一个著名的浙江籍教授叫项飙,他写过浙江村的研究,它是有内生秩序的,由于商品经济的法律制度不完备,它又需要系统化地去解决问题,就会内生出一套相对完整的系统。

甲小姐:这套系统在未来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吗?

王煜全:人情信用一定要演化,我们就在寻找这个演化的路径,因为这条路走到一定程度也面临瓶颈。但我想说的是,它的体量巨大

“我们要看的是中国经济的主体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

甲小姐:我们看到的是近二十年中国金融、房地产、互联网飞速成长,但还有很多产业没有享受到这波增长红利。

王煜全:这是很多人的误解。国内国外都容易被一些热门报道误导,国外你别天天盯着硅谷,硅谷是美国经济里很小、很例外的一部分;中国也一样,真正的实体经济是各行各业里的生产销售,这才是主导。

我前两天跟周其仁老师吃饭,他说他前阵子去广东佛山调研,一个镇子都是做油漆的、做瓷砖的,精美得不得了,现在都已经反向去做代工了——原来我们是质量不行,我们贴牌欧洲给我们代工,现在我们质量特别好,欧洲贴牌让我们代工。

大家并没有深入制造业一线的乡镇企业去看,其实它们这些年赚了很多钱,越长越大。你会关注房地产,因为它过去几年翻了好多倍,你不会关注制造业,因为它赚钱不吭声。

房地产、银行业这些产业实际上是“撇脂策略”,你已经有钱了,它从上面赚你的收益。你到印度搞房地产试试?都是窝棚,没人买得起。你到印度搞银行业试试?兜里没存款,不可能有银行业。中国是首先实体产业极大丰富了,人们手里有钱了,然后银行业用“撇脂战术”拿了利润最丰厚的一部分。你会觉得这种经济畸形,但如果没有实体产业的基础,想畸形都畸形不了。

电商最典型。你觉得阿里巴巴很伟大,但印度一样有电商公司,比我们小一百倍。平台能起来,靠的是“供需两旺”。印度一边没钱,一边没产品,所以它的电商平台就比我们小很多。

回头看,中国这些年经济增长,可以说有很多人是领风骚的,是站在潮头的。潮水是一波一波来的,但大海的主体不是潮水,潮水是大海表面那层波浪而已。要有深达几千尺的海水才能支撑潮水。所有的商贸都是建立在制造基础上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产品才有生意。

所以,我们要看的是中国经济的主体部分,而不是潮水部分——主体部分就是我们的制造业,而我们的制造业其实是有强大生命力的。

很多人对中国经济现状不乐观,那是还没经历过更黑暗的时候。现在的中国经济是有生命的,很多传统产业都觉醒过来,都在国际化,都在和科技靠拢。你不能总盯着失败的案例,再好的经济也有新陈代谢,失败不代表什么,要看到整体。

我觉得中国经济整体是向好的,只不过还需要更好。

甲小姐:中国制造业相比国外,优势是什么?

王煜全:你往江浙一带一跑,基本厂子连着厂子,大片的广阔土地上那么多企业,它们不是国企,它们是民企,民企都很小,单个企业没法把一件事全做到,想做事只能联合,所以他们就内生出一整套协作体系,这套体系的流动性、灵活性都非常大——正好可以和全球的创新对接。

现在全球创新的门槛在提升,简单的发明早被发明完了。今天为什么要搞高科技?不是因为高科技时尚,是因为没有更简单的事可以干。但科技本身就是个变量,它在不断变化,中国民企的优势是能不断提供持续支持。

这个优势是国企没有的,这和欧美大企业支撑不了跨国企业的创新是一样的道理。为什么西门子、索尼制造工艺好,但不能对接苹果? 因为苹果制造需求天天在变,你要让他们制造一台冰箱没问题,因为冰箱好几年不变。

甲小姐:越是高科技,它越面临急速的迭代,越要求生产制造端的灵活性。

王煜全:你说到精髓了。高科技硬件的迭代速度非常快,传统制造工艺跟不上了,所以不要跟着德国去喊工业4.0,他们自己都没法迭代,我们有我们的优势。

迭代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尤其硬件迭代非常危险,一个错了,好几十万辆车卖出去再召回,对企业损失有多大?所以这对灵活性的需求特别大。中国的制造业优势让我们在对接科技创新时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的精密制造确实不如德国,但对接创新,我们比德国强,这是为什么iPhone要在中国造的原因。

“中国应该去美国建厂”

甲小姐:刚才你说“这套人情信用一定要演化”,你看到中国制造业演化的方向了吗?

王煜全:中国制造业到今天绝不是纯粹的低成本制造,要做很多研发。今天东南沿海有很多企业在做研发,但研发水平不行,不能靠山沟里自己鼓捣来鼓捣去的民间科学家了。

今天的应用突破背后是强大的科技,所以我们呼吁中国企业走出去,在美国、在西方建立研发中心,去和他们的高校、科研机构对接。建研发中心是个实际操作,但背后体现出来的首先是观念问题,你要学会思考全世界的市场,学会用全世界的人才。中国的企业要把研发做到美国去,要用美国人的智力,全世界的智力,不光是全世界华人的智力。

甲小姐:中国高校自己的人才为什么满足不了这些需求?

王煜全:我们的高校还在赶超西方。这些年政府给了大量科研经费,我们的论文数量刚刚上来,但质量有待提升。等到论文质量上来了,你才能慢慢转化出来,这中间还差两个阶段。

甲小姐:现在中美贸易战打起来,之前那些跟您出国的企业家们对于全球化发展的信心有没有受到打击?

王煜全:看你要干嘛,你要只做贸易就会受打击,你要想出去建厂,正合适。

甲小姐:现在有能力去美国建厂的中国企业家多吗?

王煜全:其实中国企业的实力到了,中国人出去建厂是有这个自信的。像曹德旺去建厂,他有自信能带团队帮你建成,他会管理。反之,美国人自己建不成,因为没有相关经验,没有能够管理厂的人才。所以很多人开玩笑讲,政府应该出面组织一批企业到美国建厂,保证就业。你想马云跟川普见面,马云号称可以为美国解决100万就业,美国不一定信,你一个做贸易的怎么保证100万就业?但如果中国政府说呢?是有用的。

我们要搞清楚别人的命脉在哪。我们和美国地方议员交流,他们让中国人进来最想要什么?核心就是“就业”两个字,别的免谈。如果我们政府打这张牌,美国支持者就多的是了。如果说我能给你带来500万就业,然后川普说制裁中国,一堆人就把川普掀了,对不对?

甲小姐:为什么我们至今没用这张牌?

王煜全:说得不客气点,我们对前沿的了解机制有问题。政府下级层层向上级汇报,说美国是敌对国,各种不友好,这事无解,不是我的责任。中国缺乏对美国真实情况的了解。

甲小姐:在你看来中美关系不是死结,是完全可以通过相对自由、软性的方式解决的?

王煜全:要说死结也不是没有,意识形态。但现在是共和党执政,真跟中国关系不好的是民主党,这回为什么共和党跟我们关系不好了?现在还归结为意识形态就不对了——

这不是意识形态的问题,是你不会讨价还价的问题。

甲小姐:川普就是个生意人。

王煜全:对,生意人我们还搞不定,就是有问题的。

甲小姐:刚才说的是你的期望,你客观预判一下,最近美欧日可能形成的联盟会对中国有什么影响?

王煜全现在如果不做大调整,我们会越来越被动,这是真话。你一步失误退缩,就越来越被动。现在我们的问题在哪?我们是见招拆招,人家要制裁,我就反制裁,但我们的优势不在反制裁,拿我们的劣势和对方打,怎么可能赢?我们的优势就是制造业。川普和奥巴马这么多政策都不一致,只有一件事俩人是一起喊的,就是“Made In America”。美国想建厂,美国有人才吗?全世界只有中国人能去美国建厂。这就是川普的票仓,我当然可以制裁你,我也可以让大家对你格外满意。

甲小姐:中国人去美国建厂,能适应美国的机制吗?

王煜全:曹德旺出去建厂的经验,我们应该总结、到处推广。不光曹德旺,有几个厂在中美贸易战时已经在美国扎根了,已经在战火以外了。所以这件事对中国人真的没那么难。中国这几年的制造管理能力真的很好。

我们应该用我们自己的优势去解决问题,不能像川普一样,你打我一拳我回你一拳,而是你打我一拳的时候,我除了回你一拳,我还放一个甜枣,你可以有两个选择,让我回你一拳还是吃甜枣?如果你没有第二条路,这个事就不会成。

我们要思考的是全局。两边都加税损害了谁?跨国企业。可真要让跨国企业搬走,我们就彻底完蛋。现在你一拳我一拳地冲突,都在对跨国企业这个两者紧密的连接产生撬动,其实这个连接才是真正不打仗的核心。大陆和台湾为什么前些年蜜月期,因为大量的台资企业到大陆。

贸易才是真正的纽带,大家变成一家人,董事两边各一半,永远打不起来。

美国跟我们打是在抱怨,抱怨说明有问题。如果你打我一下,我也还你一下,就变成斗殴了。如果我听出了你的抱怨,我来帮你解决问题,那我就变成你的朋友了。

你想想看,美国真的是跟欧洲和日本紧密合作吗?不是。即使零关税,谁得利?日本,正好全世界到处卖日本车。美国有啥好处?没有。所以这一系列表态都是示范给中国看的,他在展示他有办法整你,但并不代表他开心。我们目前基本没给美国另一条路,但我们真的调动起来,能给的太多。所以我们在推动这件事,也和很多经济学家密切沟通,希望能够有更正确的策略给到政府和市场,这个策略绝不是互相打。

合作应该是“长板理论”。你把我的长板打没了,你也用不了。所以不要打击我的长板,而是让我成长,把长板拿出来跟你共享。假设中国这样来对付美国:我的优势不对你输出,“富士康不许再给苹果代工”,苹果一定在全世界找不着第二家制造商。所以,人家对我们的优势有顾忌,不是我们退让的理由,我们应该走上去,说你相信我,我有优势给你用。

这才是生态,没了我们的制造业,全世界创新都受影响

甲小姐:作为一个投资人,你为什么要操这么多心?

王煜全:我们从来不拿自己当投资人。我是产业出来的,我原来帮移动做过很多年咨询,我真正经历过怎么从市场角度去协调产业发展。坦白讲做投资没啥成就感,各个行业都把投资者当成业外人士,行业大会上投资人的panel大家是会睡着的。我是行业里面出身的,只做投资我极不习惯。

甲小姐:看过了深水区的东西,就不喜欢在浪花上漂着。

王煜全:对,而且投资那份钱赚得不心安理得。所谓投资人“帮忙不添乱”,主要是不添乱,帮不上什么忙。这不是我们希望的一个状态,所以我们一直在深挖,希望看到更本质的规律。

原来我投互联网做得蛮好的,但成就感不足,我们就开拓新路,发现海外有大量硬科技,我们扎进来,我反倒如鱼得水。我突然发现全世界的经济其实是以实体经济为主的,硬科技又推动了各个行业本质性的创新,而中国又可以有特别大的贡献,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们想干的事就是引导这个主体部分继续焕发生机,能够充分利用优势进行下一步迭代。

“所有这些操作,都可以变成中美贸易冲突的解”

甲小姐:具体讲讲你的投资模式。

王煜全:我们现在做的其实只是一个示范,我们希望对全球的创新前沿做个大的布局。这个大布局简单说分四块。

第一步是把实验室里最前沿的技术变成企业

第一步最难踩出来。我们的创新地图大会会发布一个“科学家粉丝团”,我们筛选最好的科学家,帮他们组建粉丝团,我们请专家培训粉丝团如何去推荐教授们的科研成果,和企业顺利对接。

我们处在一个全球创新模式的本质性转折中——从过去大公司主导的创新转到了个人和小公司主导的创新。这不代表门槛低了,其实门槛高了。原来的门槛是资产,是产业控制力,现在的门槛是个人的实力。所以创业不该是年轻人的事,四五六十岁是创业的黄金年龄,这样你才有足够的资源、阅历和信用,让别人相信你能成功,这样的人我们叫“科技企业家”,是在大公司做过高管、懂得科技怎么产品化的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连续创业者,他们是美国今天经济强大最核心的力量。

第一步同时我们提供资金支持。前沿科技的投资失败率特别高,最大问题在于你没有系统布局。每年都有新科技出来,但任何一个前沿科技的收获都要花时间,你如果五年前不布局,今年就没机会收获。

第二步,当实现了从0到1的跨越,我们就帮助他们建厂

很多公司往往卡在这里。一个企业在研发期每年最多花500万美元,但你要建厂可能需要5亿美元。很多企业不是死在研发的路上,而是死在研发完成、不能建厂的时候,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是全世界创新的痛点。美国VC绝大多数是玩软件、互联网的,对能不能建厂没有判断力,当你说我一年需要5亿美金,谁也不敢给,所以这块美国卡住了。中国如果能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全世界都会尊重你。

你看拜腾,两个德国人,他要到德国创业,说我要做一车厂打败奔驰、宝马,谁理他?他要到美国创业,谁理?可到中国,大家真信,为什么?一方面是我们对新科技转型的热爱,我们认为现在是打破老格局的时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中国本身有制造能力,我们很容易评估你能不能造出车来。在德国你肯定不相信另弄一个厂能干掉宝马,但中国相信你可以建一个厂和上汽、广汽竞争,因为我们的制造业能力摆在那,这能力不是上汽、广汽才有,这是中国的优势。

关于建厂,我们现在有一个成功案例,就是盲人眼镜。我们投资完了,带着它来中国,带着知识产权,然后建立队伍,我们继续投资,同时要求地方政府来配套建厂。地方政府、地方开发区负担所有成本,建完厂租给我,企业的成本就低了,企业需要负担的费用不到建厂的1/10。

这对地方政府来说也很好,因为你带着技术、团队、产品,还有投资,都到地方来,他们配套建厂也觉得踏实。原来政府在吸引外资时政策还比较优惠,这两年慢慢政策降回来了,政府很难做超过20%的投资,这对于建厂是不够的。但如果我不需要地方政府配套投资,而是需要地方政府帮我建厂,我放一个亿进来,政府投五个亿来建厂,租给我,你还可以每年收5000万租金,这样大家就更好接受。

第三步,我们要为高科技站台,让传统企业意识到科技的价值。

中国这些年创新搞得好,是因为大家相信梦想,相信你明天可以成为阿里巴巴,今天就愿意付出阿里巴巴1/2的价钱买你。对你未来的信心是今天估值的基础,也是你今天获得资源的保障。

但中国过去有很多贾跃亭这样的忽悠,所以需要更加权威的对未来的判断。明年我们前哨大会会有一个改变,就是去讲近期趋势和每个趋势里哪些公司是好样的。

科技不是自己发展的,科技要扎根在传统里。传统产业一旦学会用科技,能焕发最大的能量,甚至比高科技企业本身还厉害。所以我们一直在喊,没有不是科技企业的传统产业。科技和传统企业的结合是最大的增长点。

第四步,帮助科技企业上市,资本化。

美国科技企业很大一块市场是中国,大陆他们进不来,只能选港股。选择在香港上市和选择在美国上市区别并不大,不影响你任何经营,不影响你解决本地就业,而且香港的PE比纳斯达克高,同时因为大陆认可,资金可以自由流出,没有外汇管制。

所以港股不应该和A股竞争,应该去和纳斯达克竞争,这是香港的意义。尤其中美贸易战,中国需要一个不能被停掉的窗口,香港应该成为大陆支持全球科技创新的一个重要桥头堡

。现在美国几乎没有科技公司到香港上市,你想,港股这条线如果跑通,机会有多大?

甲小姐:你这是操着总理的心啊。

王煜全:经济的事本来就应该是企业站在前面,政府来支持,对不对?

我们的目标是半个孙正义。孙正义其实只完成一半,做了前沿产业布局的事,但他没完成另一半,因为他和日本政府和产业界关系不好,所以他没落地。我们希望半边是孙正义做的事,前沿大布局,让整个路线走通;半边是产业结合,是中国整个制造业和美国的先进科技结合,资本只是一个手段而已。

我们确实有点小野心。这是一个通盘的东西,包括港股的吸引力,中国的制造业出海,中国到海外建立研究院,又可以让一批美国研究人员就业……所有这些操作,都可以变成中美贸易冲突的解。

甲小姐:这套四步走的思路,你现在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把它做起来,还是有很多地方要留白?

王煜全:我们其实经历了不断修正的过程。最开始看到科技只是很兴奋,远远低估了发展的困难程度。我们一直在摸这个路,我们投资的速度并不快。我们为什么做前哨,为什么做科技特训营,做海外投资考察,是因为发现还是得志同道合的人才能把事做成。

甲小姐:这是一件可以做多长时间的事?

王煜全:说实话,中国制造业虽然强,也就20年窗口期。美国有一个创新领域叫“先进制造”,就是希望替代中国。未来五年美国的车库创业会进入硬件时代。车库里不仅有软件,还做硬件,直接放几台3D打印机再加其他设备,就可以在车库里生产,这就会对中国有很大威胁。所以中国制造能不能被替代,就看我们能不能对接到核心——往前走一步,海阔天空,往后退一步,人家自己做到量产,再找你时就只能是OEM,没有利润了。

“进化论是唯一的第一性原理”

甲小姐:看准趋势这件事是非常难的。

王煜全:潮水在我边上涨起来就很容易判断。

甲小姐:很多时候历史是按照黑天鹅的方式往前走的。

王煜全:黑天鹅只出现在科技没有出来之前。什么时候出现蒸汽机不知道,但蒸汽机出来以后如何进一步完善现在是知道的,需要5到8年,你还可以监督它的进程。

中国老喊要出多少个乔布斯,其实美国经济发展不是靠一个乔布斯,没有乔布斯,苹果照样做得挺好,个人的作用并不大,这是机制的作用,当然,机制会选择最好的个人坐到那个位置上去。这种机制的强大会让我们对趋势的预测有信心,当你把整个脉络都摸懂,你会发现它就是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很少有让你觉得特别意外的东西。

甲小姐:看起来对你来讲唯一的风险就是政策上的风险。

王煜全:你说的特别对。中美贸易战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又好又坏,确实我们预料不到,谁知道川普会上台?

甲小姐:最近尤瓦尔·赫拉利又出了一本《今日简史》,里面讲,当下是自由主义面临危机的一个时代,很多人不太相信这套自由民主会带领人们走向更好。

王煜全这是个小回潮,大趋势到一定程度一定会有回潮,不要用回潮来判断历史。

什么是大趋势?我太太原来在美国读书,我陪她参加春游,早上大巴车出发,我们到早了,司机也早到了,我们就在那聊天。老先生60多岁,西服笔挺,我就恭维他是教授派头,老先生说他确实就是知识分子,在药厂干了30多年,就是做研究,现在退休了,平时是休息的,偶尔开开大巴当作娱乐。我们聊起六七十年代,老先生说了一句话,给我印象特别深。

他说你知道吗?我们70年代,社会里的radical left(激进左派),今天变成了mainstream(主流)。

这叫社会大趋势,民主化是不可阻挡的。

民主现在的问题在哪?就是民主党把明明是一个社会慢慢接受的潮流,变成必须要接受的political correct(政治正确),比如有人不支持同性恋,但必须说支持,不支持就错了。你把一个radical left逼成大家必须接受,它就反弹了。其实liberal(自由)真正的含义是允许你反对,这是民主党的问题。但是,大趋势没有变。未来会更加liberal。

甲小姐:可我们也看到自由主义带来的金融危机、生态崩溃、贫富差距和失业,所以有人说现在是主义缺失的时代。

王煜全:经济为什么会这么发展,因为这样效率最大化。创造力是怎么来的,就是无所禁忌。今天说硅谷了不起,硅谷经验是什么?“三不管”地带,“垮掉的一代”,原来硅谷满地都是吸毒的,金斯伯格、凯鲁亚克天天都在硅谷混,比尔·盖茨、乔布斯都是一帮野孩子没人管。你到东岸试试看,想开party?邻居肯定报警。

创新就是需要这样,你不能容忍创新的坏,也就不能享受创新的好。我是学生物的,进化论什么意思?进化是没有方向的,是自然选择出来的,自然选择是什么意思?十次变异一定有九次是很坏的,你不能容忍这九次坏,就不能出现一次好。

甲小姐:你的很多观点都和生物进化论非常像。

王煜全:这个社会真正的规律就是进化论,经济和生物界几乎是一体的。所以现在我们对“第一性原理”不屑一顾,我说真正的商业第一性原理就是进化论,不要说什么量子力学。

甲小姐:你统计过吗?你每年输出的认知大概有多少?

王煜全:一天十分钟3000多字,260讲,差不多一共100万字。我的搭档贺志刚老师说,大家都说“知识付费”,实际上知识是不值钱的,应该叫“见识付费”,同一个东西,大家的解读不一样,见识是靠累积的,

两条腿不能偏废,一条腿大量地看,一条腿大量思考,当你知识够的时候,你自然会有判断力。

甲小姐:推动全球科技创新布局这件事是你的终极理想吗?

王煜全:很多事其实是有点宿命的,成败不是我能掌握的,只是我在这个位置上该干这个事儿,那我就尽力推。我们有很多很独特的经历,中国很少有别人有,所以这是我们该干的事儿,但干完就完了,看老天有什么安排,至少现在没有看到有另一个特别让我兴奋的事情在等着我。

甲小姐:虽然你做的事很有时代的号召感,但你似乎并不是一个情怀驱动的人。

王煜全我是一个认命的人,这件事是让我赶上了。我只是跟大家报个喜,我命好,在山里看到一块狗头金,大家快来捡。我并不认为是我眼光好,人不能高估自己的能力,要承认机会是占很大一部分的。我们做事基本上希望不情绪化,既不自我肯定也不自我否定,就把事做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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