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憨叔(牛永超)

我的憨叔(牛永超)

二叔不识字,为人憨厚老实,因此竟打了一辈子光棍。

二叔出生时赶上“大跃进”,该入学时又逢文革,学校里停课闹革命,他因而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在众人的心目中,都认为二叔有些憨、“不能”,以至于三叔和小叔对他连一声“二哥”都不叫,而是直呼其名。

小时候,我家人多地多,地里的农活主要靠着我父母和二叔。锄地、剔草、浇水、施肥、播种、插秧,二叔样样能干。晚上在地里看瓜、看场,往猪圈里填土、出牲口棚里的粪,这些都少不了二叔。他似乎也认为是自己的分内事,从不曾抱怨过。

我们没分家时,家里喂有牲口,二叔的卧房和饲养室仅一墙之隔,晚上给牲口喂草自然也是他的职责。夏天的晚上,饲养室里不仅燥热,气味也难闻,蚊子乱飞。二叔热得难以入睡,前半夜就搬张竹床躺在院子里,在歇凉的同时把牲口喂饱,到了后半夜才回到屋里睡觉。

我父亲年青时脾气急,常常在指派二叔干活时两人拌嘴,二叔也没少挨他的拳头。一个冬天的晚上,父亲从外面回来,他到饲养室催促二叔起来给牲口添草。二叔当时睡得死,父亲喊了几遍他都没醒。父亲登时火冒三丈,使劲儿踹门,等二叔起来开门后,他不由分说拉着二叔就打。

他们的吵闹声把爷爷惊醒了。爷爷看到他们俩半夜打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一根绳子朝两人的身上使劲儿抽了几下。父亲穿着棉衣没什么感觉,二叔身上单薄疼得“嗷嗷”大喊。爷爷本来就有冠心病,回到房间后,因为动气很长时间说不出话。吓得父亲哭着跪在爷爷床前,一遍遍地喊爷爷,保证以后不再打二叔,不再惹爷爷生气。

我家和叔叔们分开后,二叔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有些农活,他难以一个人完成。因而,我父母帮他浇地、播种,他给我家除草、收割。特别是在我父亲生病后,二叔更是主动帮我家收拾地里的庄稼。

我们姐弟几个都是从小被二叔看大的,他待我们如同自己的儿女。我和弟弟相继在洛阳落户,每一次回去,二叔都要给我们捎些农产品。过年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时,他又不肯上桌,偶尔会在我们的反复邀请下才坐下,经常是我们吃过后他才吃。

妹妹家每年收种庄稼都离不开二叔的帮忙,特别是在收花生和玉米或者种麦施肥的时候。妹夫常年在外工作,家里的老人年事已高,无力下地干活。妹妹到幼儿园上班后,更是没工夫收拾庄稼。又舍不得让几亩地荒着,她只好打电话让二叔去帮忙。二叔知道妹妹忙,总是在她的地里干了一晌活,饭也不吃就回来了。为此,我和弟弟常跟妹妹开玩笑:“你家地里打出来的粮食,一半儿都应该给二叔拉来。”

有一次我放假回去,二叔背了一大袋花生,要往我的车后备厢里放。我说家里以前带的还有,不拿了。结果他说:“今年新收的,这个品种好吃。你在那儿会没个门事?自己吃不完给人家分点儿!”他的话让我一时语塞,憨厚的二叔竟然想着让我拿着他的劳动成果去送人情。

我的憨叔(牛永超)

出于报答二叔的深情,逢年过节时,我们姐弟就给他买些衣服和吃的东西。二叔很容易知足,也从不吃独食。不止一次在别人跟前展示我们给他买的新衣,还在家里来人时,把我们买的东西拿出来分着吃。

爷爷去世后,我回去奔丧。二叔一脸戚容,守在爷爷的灵前烧纸。一看到我哭,他便放声,拉着我的手哀恸不已,嘴里反复念叨着:“妞,恁爷走了,今后不管我啦!”那一刻,我觉得二叔很无助。

没了爷爷,二叔在经济上失去了依赖。他不识字,也没有技术,除了种地,农闲时只能在村子附近打些零工。父亲找到村干部,为二叔申请了低保。即使收入有限,二叔在我们姐弟几个成家或添孩子时,也要表达自己的心意,送来钱财作为祝福。

每年春节,二叔都要早早准备好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每一个孙子、孙女都不落下。考虑到二叔挣钱的不易,我总是交代儿子别要二姥爷给的钱。可是在二叔的坚持下,孩子还是推辞不掉。无奈,我只好再找个借口给他。

去年国庆回老家,二叔又给我拿了一袋花生,并告诉我说:“妞,再给你这一回。说不定明年你就吃不上叔种的花生了。”我感到奇怪:二叔怎么说这样的话?他解释说:“那块儿地被占了,说不定明年人家就不让咱种了。”我对二叔说:“既然以后没有了,你就留着自己吃吧。我们又吃不了多少。”可他坚持要送给我。

我和母亲说起此事,母亲却笑着说:“给你就要!你二叔他亏不着。”原来,去年春天种花生前,父亲劝二叔说,他的那块地公家还没占用,让他把地里的草割掉,种些花生。二叔看别人家不种,又担心自己种了收不成,就说不种了。父亲在割我家地里的草时,感觉二叔的地荒着怪可惜,就顺带也把草除了,打算一起种上。

后来,等天下了雨,父亲准备种花生时,二叔却提出他还要种地。父亲只好把地又让给他。可是,二叔连花生种子都没有备下,还是妹妹听说后给他送去了种子。尽管那块地根本就浇不成,但二叔还是收获了四五袋花生。母亲说二叔坚持给我花生,他大概是感到背理吧。但我并不怀疑二叔对我的亲情。

对于二叔打光棍一事,我很是想不通。因为村里也有和他一样,但成了家的。听父亲说,二叔在二十多岁时,曾有人给他提亲。女方稍微能干点儿的嫌二叔太老实,撑不起家,有点儿缺陷的,奶奶又不同意。一来二去,就把二叔给耽误了。

我的憨叔(牛永超)

母亲说,二叔本来是有机会成家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公职人员退休后,允许子女接班。有人曾给爷爷提议:让爷爷提前退休,由二叔接班。只要他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就不愁娶不下媳妇,哪怕是差一点儿的。可是爷爷否定了对方的意见,理由是二叔不识字,接班以后在学校里啥也干不了。这样,二叔一来没工作,二来人又太过老实,婚姻自然就无望了。

由于二叔的憨厚,他常常被村里人当作廉价劳力使用,一些脏活累活就会找到他头上。但他从不找理由推脱,而是有求必应。以前不少人家喂牲口,他总是帮忙铡草。谁家有红白事待客,如果在家里做饭,二叔就被叫去负责烧火或者洗碗。酬劳是管他吃顿饭,买上两包烟。

这几年,二叔的头发谢顶,看上去老了许多。奶奶说二叔掉头发是抽烟的缘故,让我劝说他戒烟。可是,很多人抽烟都戒不掉,他抽了几十年,是说戒就能戒掉的?何况除了抽烟,他又没有其他的爱好。我只好跟他说,抽烟多了对肺不好,尽量少抽点儿。把买烟的钱省下来,多买些蔬菜、水果吃。

二叔整天知足常乐,不知忧愁为何物。妹妹家搬迁,添置了新家具,把原来的电器都给二叔拉去了。他高兴地说:“有了小华这些东西,等我上楼就不用再花钱买了。” 唉!妹妹淘汰的东西,在他那里反而成了宝贝。

有时想想,二叔就一个人,东西多了也用不着,天天有吃有喝,开心快乐比什么都好。愿二叔晚年幸福安康!(文中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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