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导读:在纷乱的纠纷之中,她默默守护着家人离去时最后的尊严.....

阿莫握紧老公的手,红着眼圈亲着他的额头,“阿亚,你快点回来,好吗?我快扛不住了。”

看到老公仍然纹丝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阿莫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为了不让自己吵到周围的病人,她只能捂着嘴巴,任凭鼻涕、眼泪一遍又一遍地淹没自己的视线。即使她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仍不时地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在安静地病房里和着阿亚的呼吸机上下起伏着,就像一阵阵细细地猫叫声划过充满灰雾的黎明。

我站在床尾看着她瘦小的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实在不忍心过去劝告她控制下自己的情绪。毕竟,阿亚才28岁,她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但脸上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痛楚。她还没办法接受老公已经离去的现实。

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最后,她由她的哥哥搀扶着出来,带着一脸的恳切望向我,期冀着我给她哪怕一丝丝希望。

然而,我还是残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阿亚来到我们医院时已经没有自主呼吸了。他住院的第二天,便因为多次出现心跳骤停。我们虽然给他抢救回来了心跳,但自主呼吸一样是没有的。随之而来的,将是一系列的多器官功能障碍。离开我们,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阿莫睁大着空洞地眼睛,仿佛与她一墙之隔的阿亚就站在面前触手可及,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寂静。

倒是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着地阿莫的公公打破了僵局,他带着一口乡音,坚定地说道

“医生,我就只有阿亚一个独子,我不管他怎么样,都要求你们尽全力抢救。只要你们尽力,他就肯定有希望的。”

他像自动忽略了我介绍得所有不好预后一样,只过滤出一个结论:阿亚只要有心跳就还是活着的。

看着毫无反应地阿莫,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阿亚的病情,但讲到我口干舌燥了,阿莫的公公仍秉持着我国传统的坚韧,反复强调一句话:只要医生尽力抢救,一切都还有希望。我只好再次回复,“我们会尽最大的能力,但是阿亚病情很危重,随时可能会离开。”

阿莫经过我们的多次刺激之后像回过神来了,“医生,当时他开着车头卡到房梁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走了?”

我黯然地回答:“根据你们的介绍,他当时在地下室开着挖掘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头就卡到了房梁上,轮胎放完气之后,他的头仍是卡着的。可想而知这个冲击力给他的整个颈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你们发现他情况的时候,他已经失去心跳了。我们医护人员赶到场后马上进行了抢救,把他的心跳按压回来之后,他仍出现了多次心跳骤停,生命体征一直都不平稳,所以这个病情是极其危重的。”

阿莫听到后双腿跟突然失去支撑一般,软软地滑下来,好在她的兄弟及时地托着她的身子。她看了公公一眼,对我说,“医生,请你们尽力抢救吧,拜托了。”

我颔首表示尽全力,但一切都顺天意。

我回到阿亚的床前,端详着他年轻的脸庞,这张脸上还没有来得及刻上岁月的痕迹。如果不是苍白的嘴唇、口中的插管出卖了他,即使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盖着洁白的被子,谁又会想得到这么年轻的生命就要离我们而去了?

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连我也差点想着,指不定他突然就偷偷睁开眼睛,噗嗤一声取笑你呢。即使经过多次罢工后,他的心脏还在强有力地跳动着,透支着他生命最后的额度。如果他年纪稍微大点,也挨不了这么久了。

他曾是一家之主,即使才30岁,便带着整个家族的人跋山涉水来到异地追求着更好的生活。他是一个工地的包工头,不仅是他自己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在他手下领工资,就连阿莫的父母兄弟们也是跟着他分碗汤喝。虽然很辛苦,但是大家一起依靠双手努力干,生活还能过得富足有余。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阿亚的这场意外轰然倒塌了。两个大家族的人在一夜之间看着饭碗掉落在地,并且还可能要付出巨额的医药费。

为什么说可能呢?因为他们正在极力排除这个可能性。

阿亚住院第三天的时候,便出现了尿少、肌酐进行性升高的急性肾功能损伤的表现。按医疗常规,是建议病人血液净化治疗的,但是像阿亚这样的病情,风险极大,并且客观来讲,这一切救治都是徒劳又没有意义的。

但我们还是要征求家属的意见,问他们愿不愿意承担这些风险尝试最后一搏?

阿亚的父亲,短小精悍的样子,仍然坚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抢救。

我忍不住问道,“何苦这样去折磨阿亚呢?”

阿亚的姐姐,顶着一副肥硕的身躯,粗着嗓子喊道,“医生,你不懂,我们弟弟走了,便意味着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没了。我们要让工地的老板赔钱,要他们过来跟我弟弟道歉。”

我心里暗想,阿亚承包了工地,在工地出了意外,跟工地的老板有什么责任呢?

阿亚的堂弟在一旁帮腔,“对,我们要让工地的老板过来道歉,给我们赔钱!”

看着面前气势汹汹地一大家人,我吓得倒退了一步,拿着风险告知书匆忙地离开了那个沸腾地漩涡。

做完血透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探视门口的铃声开始响个不停,我打开监控一看,原来又是阿亚的家人。

我走到门口,看到阿莫背着一个一岁多的小孩,手中还牵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女孩子。阿莫的兄弟看到我面露难色,赶紧说道:

“医生,我知道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但是我妹妹想带着小孩看眼他们爸爸,你们同是女人,都可以理解的,对吧?”

虽然对于他的请求有点不满,但看着阿莫的女儿一副天真无邪的神情,我不忍心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领他们进行短暂地探视。

在孩子们的面前,阿莫看起来像是接受了阿亚离去的事实,显得冷静了很多。两个孩子很听话,看到安静地父亲没有任何的回应,也没有吵闹,一直似懂非懂地在妈妈的指令下,和爸爸进行各种“互动”。阿莫摸着阿亚冰冷的双脚,喃喃自语道,“真冷啊!”一边下意识地掀开自己的上衣,揣着他的双脚靠在自己肚腩上,试图温暖阿亚。

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阿莫的大女儿看着妈妈异常地举动,惊恐地扯着阿莫的衣角,看着变成了木头人的爸爸。

过了良久,像是感受到了女儿的恐惧一般,阿莫放下老公的双脚,一把抱住女儿,眼泪又瞬间填满了眼眶。在情绪失控之前,阿莫带着女儿匆匆地离去了。在离开的拐角处,我看到阿莫还是回头撇了一眼阿亚的那个角落,却不知何时起,她早已泪流满面了。

尽管用上了大剂量的升压药,阿亚在做完血透的第二天,仍然出现了血压的下降。本来按计划进行的血透只好终止了。我们告诉阿亚的家属,阿亚有可能撑不过今晚了,要求他们在周围住,一打电话必须马上赶来。

阿亚的父亲看上去冷静了一些:

“既然你们都说不行了,那肯定也就不行了。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你们用上所有方法去抢救。现在工地的老板是同意赔医药费了,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我们外地人会欠费。但是(工地)老板还欠我们一个道歉,我们要等到他来道歉。”

他们最后安排了阿亚的父亲和岳父守在门口。我从窗外看到他们蜷缩在门口的柱子旁,心想阿亚若泉下有知,也定能感受到家人的爱意了吧。只不过,在利益面前,仍抵不过金钱的冲击。

凌晨3点的时候,阿亚再次出现了心跳骤停,我们告诉两个父亲,赶紧叫其他家属一起过来。并按他们的要求继续进行抢救。如火如荼地抢救了30分钟后,阿亚的心跳还是没按回来,触摸着阿亚冰冷的四肢,大动脉搏动已无法触及,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始终呈一条直线,呼吸机不停地“滴滴”报警,我们默契地停下了所有抢救。

我们小心翼翼地告知门口的两个老父亲阿亚离去的结果,看着他们沉默的双眸,并试图和他们沟通阿亚遗体处理的相关事宜,准备给他们填写死亡报卡表。没想到招来了他们强烈的质疑,“这所有的字我都不会签,要其他家属过来。工地老板是不是和你们联系了?你把老板的电话给我们,我们要叫他过来道歉。”

反复沟通无果后,我们只好等着其他家属的到来。

一个小时过去后,阿亚所有家属共有浩浩荡荡十余人一起过来围在我们面前。他们仍抱着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

“工地老板肯定和你们串通好了,阿亚已死,你们就要处理他的遗体!”

我还来不及解释,阿亚的姐姐指着我的鼻尖说道,“我不管你们和工地有什么勾结,我把话撂这了,我们是不会带我们弟弟走的,除非他们过来道歉!”

阿亚的父亲也发出了权威之声:

“他们要是不来,我们就拉阿亚的尸体去他们公司门口!除非他们赔更多地钱,你可以告诉他们。”其他家人纷纷附和。

在昏黄色的灯光下,他们急切的眼神仍似利箭般穿透而来。我无奈地解释:

“第一,我们真的不认识工地老板,无法替你们传达这些信息;

第二,填写死亡报卡表只是证明阿亚离去的事实,就跟身份证证明阿亚存在一样;

第三,死者为大,具体怎么处理阿亚的遗体,我们医生无权过问,我们让你签字的目的只是希望你们告诉我们,同不同意进行尸体解剖而已。”

经过一番解释之后,十几个人开始讨论开来。我看到阿莫一直靠在石凳上,用双手捂着头,仿佛想把这所有吵闹声隔离在外。

最后,阿亚的姐姐那边仍坚持拉阿亚的尸体去工地示威,而阿莫的兄弟认为这个决定权应为阿莫所有,纷纷拉上阿莫去强辩。

阿莫挣脱了兄弟的拉扯,强撑着身体大吼一声,“都不要吵了!不要吵了,阿亚是我的老公,生前是我们的顶梁柱,我也唯命是从,从来没有为他做过任何决定。但是,他现在离开了,就不要再折磨他了,难道生前的付出还不够,死后还要让他丢尽颜面,去给别人进行一场免费的表演吗?”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阿亚的父亲垂下头,终于流露出衰老的沧桑和失去独子的痛苦。其他兄弟姐妹们也都抽烟的抽烟,坐着的坐着,不再说话了。

阿莫跟喝醉酒般踉踉跄跄地走到我们面前,拿出了她和阿亚的身份证给我们填死亡报表。并在遗体告知书上签了拒绝。

填好所有的材料之后,他们去收费处结了账。我们也叫了殡仪馆的王伯过来安置阿亚的遗体。看到阿亚蒙着一层白布躺在推车上,缓缓地经过我面前,我心里默念一声,阿亚,一路走好!如有下辈子,希望你能一切顺利,长命百岁,并能自己决定身后的一切事。

隔了几天之后,阿莫又来了趟医院,凌乱的发丝掩盖不了憔悴地神情。她抚摸着门口,仿佛想像阿亚还在里面一样,直到其他家属过来把她挤开,她才回过神来,苦笑道,“不好意思,上次给你们看笑话了。你们说得对,死者为大。我以前只是一名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家庭主妇,因为阿亚便是我的天,撑起家庭的一切。他尽他所能为家庭付出了所有,死后,轮到我来守护他了,他生前最爱面子,当然不能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尊严地裸露在那,只为给家人夺得最后的利益。人死了,便不能复生了。但我们还活着,我们还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

说完,她再次深深地看了眼里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她逐渐远去瘦小的身影,我忍不住湿了眼眶,为两个孩子的母亲,为她对丈夫的爱,为她的勇敢,亦为她的善良。

如他守护我一般,我也勇敢地捍卫了他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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