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神宗的报复

万历十七年(1589年)岁末,大理寺评事雒(luo)于仁的一份奏折,败坏了神宗本来不错的过年心情。

奏折历数神宗之过:日夜滥饮,宠信太监,溺爱郑妃;索金刮币,甚至用刑罚豪夺强取,接受太监张鲸贿赂;拷打宫女、中官,往往罪尚未明,人已打死,还经常向大臣发泄怒气。

奏折犀利直白,字字句句都是训诫,拷问神宗最不能见人的隐私,规劝神宗痛改前非、清心寡欲,雒于仁说:“若陛下肯用臣言,即立诛臣身,臣虽死犹生也。”

明神宗的报复

明朝官员有三类,雒于仁、海瑞是一类,性格极端,敢于反对,置生死于度外。第二类是万安之辈,最出色的工作是为皇帝配春药,所以房中术被宪宗收了满满一抽屉。第三类以申时行为代表。申时行是张居正提拔上来的官员,后来担任内阁首辅。张居正身后触目惊心的悲剧,成为他为政侍君的一面镜子。时人批评他“首尾两端”,他总是小心谨慎、瞻前顾后、四面讨好、不冒风险、不做重大决策,尽量不使事情更糟,也不期待事情向好的方向逆转。在对雒于仁的处理上,申时行表现出圆熟的政治技巧。

神宗将奏折留了10天后,破例召见申时行等阁臣。这时皇帝28岁,身心俱呈病态,申时行55岁,因为早衰,已经白发苍苍。这对主仆,一个拥有无限权力,敏感任性,满腹委屈,心智发育不全,另一个历尽沧桑,老于世故,谨言慎行,满腹忧患,曲意周全一切。

《神宗实录》详细记载了这场对话。神宗说他本来就头晕胃胀,雒于仁的奏折使他肝火复发,病情加剧,他让申时行为他评理。可申时行还没开口,神宗就急忙为自己辩解,说:谁不饮酒?我酒后又没有持刀舞剑,偏宠郑妃,是因为郑妃侍奉勤劳,天下财富都是我的,我如果贪恋张鲸的财富,干吗不直接抄他的家?至于使性尚气,神宗辩解说,内侍宫人也有病死的,并非全死于杖下。

神宗的辩解。反倒坐实雒于仁的话有所依据,并非空穴来风。作为臣下兼长者,申时行低声劝慰,说雒于仁是“无知小臣,误听道路之言,轻率读奏”。神宗回答:“他是要出位沽名!”

“出位沽名”是明朝政治的一款特产,即诽谤人君,博取正直的名声。古代文官饱读诗书,总渴望百世流芳,所以有人甘愿毁掉千辛万苦挣来的功名,甘受酷刑,不惜付出生命,以忤君、犯大不敬罪,来取忠烈之誉,以图名载史册。明代言路嚣张,那些直言而固执的大臣,是出于正义感和责任心,还是为了出位沽名,根本无法断定。

申时行回答:“既是为了出名,如果严惩,恰好满足了他的要求,不如宽容不较,才显皇上盛德。”他补充说:“圣上圣度如天地,何所不容?”神宗心里舒坦了一些,但还是不爽:“朕气他不过,必须重处!”申时行继续哄劝:“若票拟处分,传之四方,反以为实。”他建议,将雒于仁撤职赶回老家,奏折“留中为是”。神宗采纳了他的意见。

《明史·申时行传》说:“于仁赖以免,然章奏留中自此始。”虽然雒于仁得以保全,但是神宗从此却形成一个基本判断:大臣的一切建言都不怀好意,是为了沽名钓誉。申时行教会他最好的报复方法:留中不发,神宗只问动机,不管是非,万历后期20年,他对奏折几乎都不答复、不处理,让一切石沉大海,直到“海枯石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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