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记者改行卖了十几年越南菜,如今把太太培养成大厨(上)

老记者改行卖了十几年越南菜,如今把太太培养成大厨(上)

都知道广西是少数民族地区,我有一姓苏的哥们,他的民族那才叫少数,就算在广西也属于最少数——京族,全族人口只有两万左右人,集中聚居在北部湾畔港口城市防城港下辖东兴市江平镇的京族三岛上。美丽的金滩就在京岛上,沙细如尘,金光闪闪,可与北海银滩相媲美。这是我国唯一的海洋民族,也是我国最富裕的少数民族之一。早在1980年代初起,通过海洋渔猎和边境贸易,京族人就发了财,近年旅游产业迅猛发展起来,更是成为京族人的又一大财富支柱。

老苏毕业后,当了几年记者,后来认为应该洁身自好,便辞了职,捣鼓各种生意,也发过些小财。他喜欢摩托车,小有斩获后,曾经买了满满一屋子哈雷摩托。当年每到周末,就骑一通宵摩托车,从南宁跑二级路回京岛。那时候的破路,开轿车也快要跑上一天。钱财来得快也散得快,反正他手上就没攒过大钱,也没趁小有银钱的时候,转型钻营成房地产商之类的大咖。上世纪末我认识他时,他手头就已经很紧,正在张罗着开茶楼,还想拉我入股。

其时南宁刚刚流行那种正儿八经的茶楼,纯粹喝功夫茶,当时流行铁观音和台湾乌龙。此前的茶楼,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灌一壶随时可以继杯的迎宾茶,主要还是供应啤酒和小炒小吃,让人打牌聊天。功夫茶楼初流行时,是一门暴富生意,再差的茶,也一百多块钱一泡,价高的开到一两千元。一般人上茶楼,总不好意思点太低档的,多是两三百、三五百元一泡,再加上瓜子、饼干、果盘等茶点来一些,利润非常丰厚。京族人天生就会做买卖,老苏可谓十足地继承了这一传统,抓商机很准,开茶楼就相当地证明了这一点。但就差在执行性,连自己都执行不了自己的宏图大略,很多点子本来非常不错,做着做着就黄了,再也无心坚持,这也是他存不住大钱的原因之一。但这回开茶楼,他算是开成功了,而且还成为远近茶楼的标杆。

老苏的茶楼,是开在一个城中村小区里。别听说城中村就想起脏乱差,这个小区是新时代的城中村,政府征地以后安置农民而统一建的,都是联排的,整齐划一。政府帮建两层,农民们往往加建几层到五六层,留一两层自住,其余的出租,临街的一楼都做了商铺。租客多是附近单位的小白领,很少有社会流窜人员,秩序、环境都相当不错,且紧挨着市公务员小区和南湖。南湖在南宁的地位,如同武汉的东湖和杭州的西湖。那些原来的农民,因为征地得了不少钱,而且每年有相当可观的分红,人也就很高雅时尚了,除了提房租、水电费太随意,看起来怎么都像个绅士。

当时我也租住在这个小区,晚饭后抱醉归来,就跑去老苏那儿蹭茶喝。其时还在装修,就找一间空屋,摆上桌椅茶盘,自己泡着乐。当时他请了两个小丫头帮忙泡茶,都是二十出头,算得上美貌如花——一般茶艺姑娘姿色都不会差,老苏在这方面的要求还比别人高。坦率地说,其中有一位对我有些意思,眉来眼去的,而且总找借口到我家来。当时我作风比较正派,丁点儿都没受勾引。过了几年想起来,才觉得后悔。

老苏开茶楼,那一带跟着慢慢成了行,一连开了好几家。就数老苏的招牌取得好,装修有风格。但是,也只是开了一年多。别看茶楼毛利大,支出也大,而且这哥们想法很多,总想扩充业务。一来二去,他那点小本钱就折腾完了,只好又引进股东。新股东几次增资后,老苏的股权被大大稀释。人人见了他都叫他苏老板,其实他真的不是老板了。新老板本来就是个商棍,只看到当时南宁的茶楼生意旺,一门心思就是弄快钱,老苏那些情怀被他远远撇在一边。磨擦了半年多,老苏退了股。

不久,老苏就在离茶楼不远的地方,又号上了新店面。这回不开茶楼了,改开饭店。虽然他跟我吹嘘做过多少大生意,但我看在眼里的,他最成功的就是这个饭店。本来租了城中村一农户家一楼约百多平方的商铺,一年后他把连着的另外几家的一楼都租了下来,全部打通,长长一溜儿过去,有数百平方米,看来生意越做越大。他开茶楼,我可以去蹭茶喝。茶楼例俗,欢迎熟人朋友来喝杯茶,讨个人气。只要不进包厢点单,大堂里往往摆着个大茶台,主人泡什么跟着喝什么。开饭店就不好去蹭饭了,但我饭局也不少,凡由我作主的,我大多引去他那儿。我们单位离得不远,老苏还认得我不少同事,一来二去鄙单位竟然有半数以上的人来吃过饭。有时候单位同事通知饭局,地点就在老苏店里,让我纳闷半天。一帮常来的朋友,给老苏的馆子下了个精确的定义:“食堂!”

这个食堂打着越南风味的口号招徕客人。老苏不是京族人吗?京族是越南的主体民族,占总人口的八成多,常说的“交趾人”“安南人”就是京族人。我国境内的京族人,是大约十六世纪由越南迁来的。两国京族人渊源深厚。老苏的越南菜,其实就是他家乡京岛的菜。但说是越南菜也未尝不可,京族三岛与越南隔海相望,从东兴市过条桥就是越南的芒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趟国还是很体面的事,过桥到芒街转一下,就算出过国啦,也能吹几天牛了。两国边民交往密切,包括饮食在内,生活习俗相互影响,京岛上的菜肴和芒街其实差不多,我在芒街吃过饭,对此比较明白。无非大量运用海产品做原料,主食、禽畜肉和蔬菜的做法几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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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板醉后在店里画大字,他练字是童子功,决心写一百个”酒“字结集出版

其时为本世纪初,南宁还不像今天,到处都是东盟风味馆子,连首届中国-东盟博览会还没举办。所以,打越南菜的牌子,是个很大的噱头。加上老苏店面装修得比较雅致,他本人音乐、书画都通一点,包间里摆着些书画作品、文房四宝,安装了不错的音响,来往的多是文化人——所谓文化人,大多是穷白领、酸书生,却喜欢纵论风云——总体来看,算是个中档的馆子,来此请客应酬不算丢脸。所以生客、熟客都爱来,他的生意一直不错,经营满座。据我所知,一些省级、厅级领导也光顾过,而且吃得很高兴。

至今十几年过去,我仍记得老苏馆子里的菜。他店里卖得最多的是冰鲜,所谓冰鲜,就是海货捕捞到手后,马上丢入冰块,将其温度降到零度左右,并一直保持在这个范围内。处于冰点临界点的水产品,可防止细菌繁殖,又能保持肉质柔软,使口感和营养都最大程度保留了下来,远比冻成硬砣的冰冻海产更鲜美。当然,价钱也更贵。因为冰鲜食品保鲜期较短,物流速度要快,成本较高。相对来说,冰鲜比冻鱼贵,鲜鱼又比冰鲜贵。老苏馆子里置了几个大冰柜,粤语叫雪柜。每天由老家按他开的单子,采购冰鲜海产,装在泡沫箱里,托快巴车送到南宁。到货时,各种鱼、螺把雪柜塞得满当当,然后又一夜清空。

老苏从老家请了几个厨师,苏太太相当于厨师长,通盘指挥。说来甚巧,苏太太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东兴姑娘,但却是汉族人,而且是客家人,见我就说客家话。她没专门学过厨行,但从小负担家务,加上好学,做起菜来有板有眼。她一般不下厨,主要管点菜和收钱,顺便和客人嘻嘻哈哈。老实说,看到苏太太这副贤惠模样,我就知道老苏在家里是管不了钱的。在苏太太的操持下,馆子一直顺顺当当地开下去,成为老苏这辈子从业时间最长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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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鱼煲

苏家的冰鲜,我每去必点的,是一道芒鱼煲。芒鱼是无鳞鱼,主要生长在湄公河入海口,为咸淡水鱼类,肉质腴美,体色灰白。和一般海鱼相比,兼具了鱼类共有的营养价值,且易为人体消化吸收,口感也大大异于其他鱼类。吃禽畜肉要分肥瘦,吃鱼就一般不论肥瘦,但芒鱼肉就以“肥”出名。苏太太点菜时推荐,就说,“今天的芒鱼很肥,要不要来一个?”把芒鱼稍煎后加姜葱、料酒,放瓦煲里文火慢炖,一揭锅香味就扑鼻而来。吃起来但觉油汪汪的,细腻嫩滑,丰腴异常,不须咀嚼入嘴即化,但却一点儿油腻感都没有。芒鱼只有中间正骨,没有小刺,可以放心地吃,回味无穷。而且,价钱不算贵,远比石斑、多宝之类噱头大的海鱼便宜。会吃海味的人,上桌一般会先点个芒鱼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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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鲜芒鱼,肥嘟嘟的

其他海鲈鱼、带鱼、黄鱼之类的冰鲜,老苏的雪柜里林林总总总有十几种,我也没认识几样。做法也是北部湾海边人家寻常做法,但他请来的厨师是有点真本事的,做出来味道甚佳,远超一般的海鲜店。当然,除了冰鲜,他也常在南宁市场就地买些虾、蟹、螺之类的应景新鲜海货,以及海猪肉做的扣肉、红烧肉,海鸭子和海鸭蛋,各有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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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虫刺身,很多人尤其是北方朋友,看这模样是不敢吃的,但对食家来说,美味之极

沙虫是北部湾名产,状似肠子或蚯蚓,难看之极,有人看到会起鸡皮疙瘩,但味道异常鲜美。以前没有味精时,就有厨师将干沙虫磨成粉用来烧汤煮菜,提鲜作用明显。沙虫有几种吃法,一种是做成刺身,弄干净后铺在冰面上上桌,用的蘸料、配菜和吃鱼生差不多,吃起来鲜美脆嫩,口感远较一般鱼生要美。京岛的生沙虫很出名,不过很多人不敢吃。老苏馆子里若有,我必来一道。另一种吃法是熟吃,粉丝蒜蓉蒸沙虫和炸沙虫是常见菜。用粉丝蒜蓉蒸的是鲜沙虫,味道要比一般的粉丝蒜蓉蒸的海螺、海鱼鲜美。干沙虫小火油炸后蘸椒盐吃,是一道下酒好菜,吃起来口感酥脆,“咯吱”有声,有一股天然的鲜爽味。干沙虫现在价钱已经贵得不得了,但却是一种体察鲜味的好东西。把干沙虫慢火干炒一下,再打汤或者煮粥,味道都非常鲜美。沙虫粥是有名小吃,只能用干沙虫做,才能有那股特殊鲜味。京岛海滩滩涂上盛产沙虫,有次我在金滩闲坐,看着渔民挖沙虫,挖得差不多了,我当场买了大半桶,很便宜,找个馆子,又做刺身,又拿粉丝蒜蓉蒸,几个人吃得不亦乐乎。但在老苏店里,我就不敢吃得这么豪迈,价钱肯定跟他老家不一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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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苗炒红螺

有一道菜在北部湾沿岸算是家常菜,萝卜苗炒红螺,我也每去必点。这种萝卜苗,是腌制过的,是一种含水量很大的酸菜,酸香特异。红螺是常见的海螺,把红螺肉剔出来,和萝卜苗一起炒,酸香鲜美,非常开胃。当然,也可以用其他海螺替代红螺,效果差不多。海边人家家里常做这个菜,桂南地区卖海味的店,一般也有这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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榄子焖沙箭

榄子焖沙箭也是东兴特色菜,沙箭鱼去鳞、内脏及腮洗净,热锅下油,煎至鱼身变黄,再放榄子及适量蚝油、水一起焖,几分钟后勾芡,淋点油起锅即成,鱼肉鲜嫩,杂着浓郁的榄子香味,送粥送饭很是适宜。还有一道杂鱼汤,也是北部湾人家常见家常菜。将几种小海鱼混在一起合煲,很好体现出海鲜的鲜美味道。常用的有小石斑、柴狗、乌鸡婆等鱼,稍煎后合煲,配以肉丝、笋丝、冬菇,快熟时洒葱花、香菜,熬出来的汤浓香奶白,鲜美爽口,营养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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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鱼汤

老苏还把京岛一些风味小吃引了进来。风吹饼是先跟我吹了很久牛,才在他店里看到的。这种饼,圆圆薄薄的,草帽般大小,京族人叫“冰喇”。因为太薄,看似薄得风都可以吹走的缘故,汉话里就叫成风吹饼,是京岛最有名的风味小吃,是用糯米磨成粉浆蒸熟,撒上芝麻晒干而成。吃时要放在火上烤,逐渐膨酥,香味慢慢漫了出来,吃起来香味十足,口感爽脆。我有时候等客人、等上菜,就拿一块风吹饼慢慢啃,打点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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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饼,用本地话讲,应该叫”风吹籺“

京岛米粉也有得一提,当地人叫籺丝,大米磨浆放托盘里在滚水中蒸成片,上竹架晒半干后压平,手工切成丝,捆扎成型产烈日下曝晒为成品,吃时大多泡开后与虾米、海螺等海味混炒,鲜味十足,口感筋道,我们常拿来当主食。京岛产一种小红薯,因表皮鲜红、形态修长,薯肉乳白如美丽少女,得名“红姑娘”番薯,吃起来甚甜,而且香气浓郁。还有一种红皮花生,仁很小,但吃起来香味儿十足,比寻常花生要香得多。江平芋头糕亦富有特色,,把芋头、香肠切小粒,分别过油锅炸透,把粘米粉、五香粉、精盐等加适量水烧开,冲入盆中和芋头香肠拌匀,上锅蒸熟后放凉,切成方形,食用时复蒸或油煎均可,口感酥脆,香气诱人。这些小特产,老苏都很细心地搜罗过来,备在店里,有客人点就上,没客人点就饭前饭后拿出来和熟客一起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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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姑娘”番薯,和旁边的土红薯比较,可以明显看出“红姑娘”红得多么鲜艳

想起了老苏的食堂,是因为我有十多年没见过他了。十年前,我的工作变动,从此四处奔波游走。吃喝之事,谁叫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十年间,南宁不断地涌进繁多的外地菜,做得还有模有样,吃饭再也不惦记着专门的地方。我自己请客,也常费尽心思看哪儿开了新馆子。老苏的食堂,先是去得少了,后来没人相约,慢慢不去了。前些天,老苏请我一位长辈吃饭,让我长辈自己组织一席人,于是把我算了进去。一说地方,我一拍大腿,不是老苏的食堂吗,他还是老板吗?去到时果然是他在门口迎客。

聊起来知道,前几年他就不对外营业了,厨师也打发回去了,全由苏太太掌厨,招牌都拆了,馆子改成了会所,喝茶、会友谈生意,每天最多做个三两桌,基本上内部消化。我知道苏太太做菜有两手,但以一己之力主持一个厨房,我还没完整试过她的手艺。老苏说,今晚会让我惊喜的。然后喜气洋洋地告诉我,他公子刚领到录取通知书。我愣了半天,刚开茶楼时,苏公子刚出生,一转眼,我认识老苏二十年了。这二十年,足足够他生个儿子送进大学。今年已经领到大学录取通知,可见人老得是非常快的。老苏从弄出来一个儿子到把他弄成大学生,人生漫漫,也不过开过一个馆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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