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專訪︱薛濤:少年的成長始於孤單

“這是一本遊戲精神充沛的書、一本屬於陽剛男孩的書。”在日前舉行的《孤單的少校》新書賞鑑會上,中國作協副主席高洪波說,薛濤的新作遮蔽起了許多深層的東西,用兒童世界的激越幻想替代了鄉村的平庸現實,用虛擬的戰爭遊戲建構起具有北方特色的文學場景,用馬克?吐溫式的幽默道出了少年情懷……

深層的東西到底是指什麼?書中描述了怎樣一個故事?真的具有如此豐富的元素嗎?在當下的兒童文學作品中,這部作品有何現實意義,又是如何誕生的?日前,兒童文學作家、遼寧文學館館長薛濤講述了《孤單的少校》背後的故事。

“《孤單的少校》是計劃外的作品”

薛濤有個習慣,通常會在一個本子上記下零碎的構思和想法,包括書名、主題、情節發展、人物關係等,都會寫得清清楚楚。一有新的靈感或想法,也在本子上一字一句記下來。

“《孤單的少校》一直沒在那個本子上,不是計劃內的創作。實際上,寫這部作品之前,我氣喘吁吁地在寫一部別的作品,用力很猛,進步很慢。”薛濤說,有一天,一位小學同學來串門敘舊,“我們一邊喝酒,一邊回憶往事。喝酒過程中,我突然發現,當年我倆不是好朋友,而是敵對關係。我們把兒時舊事拼接起來,如我倆曾在兩個陣營裡相互打群架,打架不是持續一天兩天,而是持續好幾年的戰爭”。

作家專訪︱薛濤:少年的成長始於孤單

薛濤回憶,當時他是一個陣營裡的司令。之所以成為司令,是因為他的兩個弟弟被人欺負了,雖然他自己也比較老實,但現實所迫,必須給弟弟們出頭報仇,於是他把鄰居和親戚家的小夥伴組織起來,向欺負弟弟的那一夥同齡人宣戰。“男孩之間的打架,沒有那麼血腥,反而很好玩,滿足了少年對於戰爭的所有想象,有著戰爭所涵蓋的一切形式,如挑釁、宣戰、談判、謀略、伏擊戰等。後來,一年夏天,村裡下了暴雨,沖垮了上學路上的唯一一座獨木橋。敵方陣營的司令不小心滑到水裡,當時我就在附近,發現他很危險時,趕緊去拉他,結果反被拉下了水。我們一起爬上岸後,我問他‘以後咱們還打嗎’,對方說‘不打了,算了,戰爭結束了’”。

這段經歷一旦被喚醒,包括戰爭的地點、過程、每一次戰役的結果等細節,一幕幕如電影版浮現在薛濤的腦海,於是轉而開寫這個故事,用了幾個月就寫完了。在他看來,這個故事是他童年的生命記憶、生命體驗,但不是他的童年回憶。書中既有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鄉村印記,也有許多當下的東西。後部分內容則來自侄子跟他講的網上打遊戲的事。同為打仗,不同之處是一個在電腦上進行,一個在現實中上演。而《孤單的少校》可謂兩個年代童年生活的結合,發生在同一塊土地的不同童年體驗陰差陽錯地合而為一。

的確,閱讀《孤單的少校》,既能在語言風格、景物描寫上感受到濃郁的東北鄉土氣息,和與大城市不一樣的存在感,也有清晰的當代世界的影子——因為在地理上與當下的大城市距離較遠,因而產生了一定的疏離感,諸如冬天存儲菜窖、少年與大公雞和大鵝搏鬥的場景,讓許多孩子感到陌生;但又出於鮮明的時代印記,如網絡遊戲裡的遊戲規則、名詞術語等,又讓人感到親切。這種時而疏離時而親近,時而隔閡時而熟悉的閱讀體驗,很像當下飛速發展的中國,背後是裹挾在時代大潮中不一樣的童年。兩者混搭在一起,使故事充滿了夢幻色彩,一如《小王子》般寓意濃厚的封面,註定讓人浮想聯翩。

“兒童文學首先要適合大人看”

《孤單的少校》與其說講述的是少年之間的“戰爭”故事,不如說是以戰爭為外殼的童年遊戲記憶,透露著一群鄉鎮少年別樣的成長體驗。薛濤將故事背景設計在一個東北小鎮,一天夜裡,鎮上的遊戲廳被砸,一群孩子將網絡遊戲延伸到現實中。太陽鎮的幾個少年成立了豆子團,月亮鎮的部分少年成立了穀子團,兩個團隊展開對抗。穀子團的少校覬覦我們的木屋大本營,因為少校的姐姐小行星曾經在這座木屋中失蹤。而最大的“嫌疑人”長白狼,在兩方戰爭過程中重又在樹林中出沒。一次,“我”和“乒乓”見到了長白狼,找到了小行星失蹤的線索……

關於鄉鎮少年的成長故事,坦率地說近年來少有作家涉及,是中國當代兒童文學中被忽略的一個視角。薛濤處理這個故事時,沒有執著於具體的戰爭過程,而是放大了鄉鎮少年的內心世界,展現了他們在城鎮化進程下心靈所受的多重作用力,以及在其中迸發的成長力量。對於鄉鎮少年成長的關注,反映出薛濤對於當下兒童生活的深入體察。在走進他們的生活環境、內心成長與情感需求過程中,即使是成人也有所觸動,不知不覺夢迴自己的少年時代,依稀找到那種渴望長大又稚氣未脫、渴望被認可卻屢屢被無視、想要成為英雄卻常常遭遇失敗的尷尬情形。本質上,這是少年時代獨有的心理特徵,是描寫少年的兒童文學的亮點所在。

作家專訪︱薛濤:少年的成長始於孤單

“兒童文學首先要適合大人看,然後給孩子看。”薛濤認為,兒童文學雖有著“兒童”的限定,但從根本上是給所有人看的,作家寫作時心裡並沒有具體的對象,寫作只是為了延長自己的生命,像陳忠實所謂的“寫一本帶進棺材當枕頭的書”。好的作家先是坦誠面對自己,不必為這個或那個寫作。寫作本身是一種不可阻擋的衝動,把切身體驗融入其中,但不是全面回憶童年。“回憶童年的寫法是有風險的,畢竟每個人的童年就那麼點事,總有窮盡的時候,從作者的角度回憶童年,也只有一種視角,即帶著傷感的視角。這部作品不是回憶童年,是動用了我的童年經驗的儲備。真正優秀的文學作品是讓人甦醒,尤其是讓人的靈魂甦醒,笑中帶淚,笑中生出悲憫”。

薛濤告訴記者,他的作品中有一個很好玩的現象,即用心寫一號人物,常常是二號人物最出彩。在《孤單的少校》中,他雖然刻畫了少年群像,但乒乓這一人物刻畫得最精彩,戲份最多,背後有他親弟弟的影子。寫作時,他亦故意留下許多伏筆,巨鳥、長白狼都是隱喻,這些有的源於他小時候聽來的故事,有的純粹是自己的想象,沒有確切的所指。“我寫作時,很多事並沒想清楚,只是設計一個角色,身上帶著一些神秘的東西,至於為何如此,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覺它們恰如其分,能給讀者想象空間。書中的飛機、巨鳥、銀河、長白狼既可以說是現場的,也可以說是隱喻的,但到底有哪些寓意,讀者不妨自己去猜想。對我而言,寫完作品,讓讀者產生無數遐想,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感受到孤單,意味著開始成長

《孤單的少校》是如此收尾的——“少校和乒乓把追兵甩在身後,氣息奄奄地躺在河灘上。喘息漸漸平息,野鴨的啼鳴也漸漸平息。”兩人躺在河灘上,秋天的夜空有他想要的一切,他們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孤單與渺小,那一刻他們感到自己真的長大了。

作家專訪︱薛濤:少年的成長始於孤單

在薛濤看來,童年與青年、老年有區別,童年經歷的事、體驗的情感是中老年的預演,至少在模式上是一樣的,這也是有人說一個人永遠走不出自己的童年的原因。“每個個體本質上都是孤單的,童年並不都是豐富多彩的,也有孤單的心情,當孩子愈加明確地感受到孤單,就意味著開始長大了。創作這部帶有童年生活體驗的作品,其實有一種孤單的感覺襲來。我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個人,包括我當過護林員的父親、太姥爺。我的太姥爺家裡有一把槍,端起槍來特別帶勁兒;包括扉頁上寫的一個老兵賀龍懷,那是我的二舅,他曾經在中俄邊境的森林裡駐防,退伍後回到故鄉。參加民兵訓練時,他可以把槍拿回家去,我就替二舅擦槍;包括我當年一個陣營的戰友陳小龍,如今他已經去世了……”

“特別小的孩子不會感到孤單,因為有爸爸媽媽在身邊,他也不會問自己是誰,沒有那麼強的獨立意識。”薛濤說,但從童年晚期開始,一個孩子逐漸有了明顯的自我意識,開始叩問“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的生命價值是什麼”“我長大後要去做什麼”之類的問題,這個時候,他真正開始成長了,開始感受到越來越多的孤單與痛苦。所謂成長,就是有痛苦有快樂,也有孤單的苦澀。成長是一種羽化的過程,羽化成蝶,必然痛苦。“我小時候經常有一種孤單的、別人不能理解的感覺,這種感覺如今來看非常難忘”。

對於孩子的成長,薛濤建議,坦言接受孤單,在孤單中去品味生命和生活的意義。但品味的方式不是一天天坐在電腦前玩遊戲,而是多到大自然中去接觸萬物,感悟成長,歷練身心,在野蠻身體的同時,讓精神也強大起來。這樣,“如果遭遇校園欺凌,就不至於不敢面對,一旦把內心的怯懦與孤單釋放出來,你會發現自己真的在長大”。

作家專訪︱薛濤:少年的成長始於孤單

《孤單的少校》,薛濤著,接力出版社出版

本文作者:(中國教育新聞網記者 張貴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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