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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北京保利的“百代標程”已經到了第五季。我還記得第一季之前，和李雪松老師做訪談，談及此事的初衷，是為了改變過去中國古代書畫“胡買胡賣”的市場現象，給真正好的書畫，一個該有的對待。
（回顧第一季→百代標程：古畫拍賣二十年，這一場掏心掏肺）
這五季的每一件作品我幾乎都熟悉，有不負眾望的任仁發的《五王醉歸圖》，也有掏心掏肺的趙孟頫《心經》，有引起了一陣宋元蒐藏風潮的夏圭《山莊暮雪》，還有市場上所見最好的吳鎮《野竹圖》，如美人吐氣如蘭的張即之，還有落槌價沒有體現出其價值的唐人薛崇徽寫經。愛不釋手的唐寅《月泉圖》，委託電話斷線時連我都著急，害怕因此落槌，非常喜歡的王鑑十開冊頁五百多萬落槌時，心想再過個二三十年我是不是也能伸一下手啊？張即之趙孟頫是買不起，但至少有個複製品掛在家裡。
從誕生之日，“百代標程”這個品牌，就是極其嚴謹地進行篩選，將古畫中，最少疑義，最少爭議，最有真憑實據的，也最能代表藝術史正脈，和藝術家的最高水平。不負郭若虛畫論中所言：“智玅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跱，百代標程。”
今年百代標程到了第五季，我們看到，策劃的思路也在變化，少了宋元的影子，而多出一套極有看頭，可以深入研究的王時敏冊頁。傅山書法常見，但能進百代標程的，應是什麼水平？趙左並非一流大名家，但《溪山無盡》卻能征服所有觀看的人，包括董其昌。王紱的吳門先驅地位，也會因為這張《筆舫圖》被更多人所認識。石濤作為四僧，當時看來是外門野道，但水平高，自出一家，也已經成為藝術史所承認的審美範式。
奉上六件圖，請君細細品。
王紱《筆舫圖》，流動的文人畫脈
中國古代，看重文章，因而敬惜字紙，連帶著文房製造，都是帶著光環的職業。
元末明初，吳興最有名的筆匠，叫張文寶，他搞了一搜小船運筆，並取名叫“筆舫”。他乘船沿江而行，以筆交遊。各位文人士大夫很尊敬他，也常常慕名到筆舫來。
1414年，畫家王紱為張文寶畫了《筆舫圖》，畫後長長的題跋，都是文人書畫家們的詠筆舫的詩文，筆舫因此聲名遠播，大才子解縉還特意作《筆舫銘》。
3044
王 紱(1362-1416) 筆舫圖卷
手卷 水墨紙本
1414年作
題識:毘陵王紱寫圖。永樂十二年四月。
鈐印:孟端
題跋:
1.倪懷敏題:昔聞吳興鉅公趙松雪,詩詞書畫稱三絕。筆生墨客居其鄉,皆得授以精製說。自公之逝餘百年,吳興妙筆今猶傳。霜髭雪鬢張處士,生平製筆尤精專。逍遙自號為筆舫,老去江湖任來往。會稽楮君相結交,絳士陳玄共遐賞。一篙曉放霅水濵,孤帆暮捲揚子津。掀髯浩歌誰作伴,中山毛穎情最親。今朝訪我(艤棹)和之滸,訪我芹堂道鄉土。我家政在會乩東,素識吳興書畫譜。嗚呼松雪不可追,張郎造筆人稱奇。披圖為賦筆舫詩,感今懷昔與我思。餘姚倪懷敏。鈐印:懷敏、一印不辯
2.毛文祖題:高人抱藝駕扁舟,長向江湖作玩遊。帆掛文淵春雨潤,棹經書苑曉煙浮。賢能著意相扶濟,富貴無心任去留。萍水相逢幸相識,他年與我上瀛洲。鈐印:三衢世家、毛氏文祖、一印不辯
3.曾棨題:遠貺霜毫意自濃,尖齊當的頼良工。何時迅掃龍蛇字,佔取文場第一功。廬陵曾棨。鈐印:子棨
4.郭貞題:我愛仙翁泛筆航,優遊湖海鬢成霜。換回美酒終朝醉,毹得清水到處揚。驟雨飄風驚颯颯,落花飛雪勢茫茫。老夫揮翰資君力,一掃溪藤幾百張。當塗郭貞題。 鈐印:壹樂堂、松泉、郭貞、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山水佳趣
5.困學題:蘋水偶逢蒙氏裔,家傳生計異功勳。滿橐行色銛鋒筆,一軸韜光錦繍文。名重江湖自自足,胸函風月許誰分。訪師尋友歸來趣,逢底掀髯看白雲。困學。鈐印: 東魯、□氏百省、白山赤水
6.張顯宗題:吳興佳士性倜儻,抱藝棲遲處幽曠。象管狐毫滿畫船,萬傾煙波任流蕩。芳洲蘭芷挹芬香,沙際鳧鷗適閒放。浮雲卷盡四山空,浩浩澄潭水溶漾。小解蒲帆憇柳陰,墨客騷人迭相訪。得錢旋買錦鱗肥,酒市江干不須釀。牛渚磯頭鼓枻歌,對月持杯獨酣暢。篋無餘羨無 不足,俯堪育兮仰堪養。探囊賸積毛管多,顧謂妻孥莫怊悵。生平不走名利場,無辱無榮誰誚讓。託名筆隱予汝嘉,寄跡扁舟五湖上。何時我夢恊江淹,擬共乘槎謝靈貺。寧陽張顯宗。鈐印:翰林風月、白雲軒、進履
7.吳原頤題:張君身隱木蘭舟,載筆長年作勝遊。兔拔霜毫堆几上,管裁秋竹滿床頭。坐中惟有文章客,蓬底常留翰墨儔。見說興來時一棹,獨攜毛穎遍皇州。陵陽吳原頤。鈐印:正肅世家、吳原頤印、吳氏師程
8.賈漳題:孤舫輕秋葉,春江載月浮。無心謀顧兔,有意狎沙漚。書法慚吾劣,良工羨爾優。曾看滄海上,雲鶴向天遊。水城賈漳。鈐印:北窗幽竹、水城村民
9.倪豫題:滿船都載毛錐子,南北東西任去留。從此江湖聲價重,管城何用覓封侯。久聞元銳多孫子,一棹來遊楚水濱。快我平生揮翰手,登舟日日喜相親。四明倪豫。鈐印:倪豫之印、倪克介
10.何同倫題:檜檝過芹泮,霜毫及眇躬。盤根慚利器, 老鶻困高風。見月招仙侶,隨波學海翁。興來呼斗酒,脫帽一推蓬。金川何同倫。鈐印:何同倫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
11.胡詵題:江湖散人如寂佳,筆床茶灶其生涯。今乘筆舫隨所寓,眼空四每長為家。騷人墨客結夷固,明察秋毫供製庋。管城截斷湘江筠,毛錐殺盡蟾宮兔。玉堂揮灑染煙雲,溓君早入中書去。廬陵歐卿胡詵。鈐印:胡氏伯善
12.謝潔題:兔毫製作最堅心,鋒刃微芒用意深。黃榜頒恩披曉霧,翰林宣澤灑春霖。胸中已發班超志,夢裡能添李嶠吟。一舫眼空滄海闊,清風明月任追尋。西江謝潔。 鈐印:謝氏利貞
13.蕭漢題:剪來湘水琅玕竹,分得中山玉兔毫。製作銳同毛穎輩,褒封名美管城曺。馳聲翰苑希多士,託江湖具小舠。寄語留侯老孫子,儒林賴爾作波濤。豫章蕭漢。鈐印:白首、雲亭、褐夫
14.周巽題:蒙恬有奇術,抽毫尚稽古。寥寥千載間,伊人纘其緒。製作巧且精,五彩明堪睹。脫穎利魚腸,回鋒泣㕙鼠。利用在中書,嘉聲揚文府。朅來載輕舫,江湖自窖上。時共騷人儔,或上漁者伍。所業雖謀生,所志異商賈。白日西南馳,浮雲散復聚。豈無萬斛舟,身外一何補。吾將理桂檝,相從憇蘭渚。九江周巽。鈐印:風月無邊、一印不辯
15.陳和州題:廣獲中山兔,良工技藝高。玉錐成妙製, 湘竹貯秋毫。雲水行無跡,文章欲見招。胸中有奇策,待爾上青霄。陳和州。鈐印:陳琦、霍山樵者、重慶堂、陳 氏士英、核舌齋
16.陳範題:管生酷愛舟居好,日向江湖適性情。□入中書親簡牘,卻乘一葉泛滄溟。□扶名教興文運,用濟洪川屬俊英。若過端溪詢楮友,應將心事結同盟。端溪陳範。 鈐印:憲章、雲湖冷署、太丘後人、聚德堂
17.繆順題:吳興張俊士,遠涉適高情。兔穎霜毫健,蘭橈桂棹輕。江湖常寄跡,翰苑久馳名。會見春風裡,題詩慰舊盟。姑孰繆順。鈐印:青山爽氣
18.予少時為邑庠弟子員,嘗識張氏文寶乘筆舫遊江湖, 數至姑熟之溪滸。詞人秀士美其筆之精妙,素與交遊,厥後予以宦遊南北,幾五十年已,今致仕而歸,幸遇文寶之孫嗣英,惠筆索題筆舫之詩,噫!文寶之業,傳之於子,而又傳於孫也。予心深有感焉,遂書於卷末雲:張生乃祖名文寶,我昔相逢年幼小。畫舟汗漫遊江湖,詞人秀士鹹誇好。毛錐製造效蒙恬,圓健尖齊最奇巧。因知獵取玉兔毫,銀色光華射晴昊。得之在手貴若珍,僕伕緩把玄霜搗。沾濡滋潤勢如飛,龍蛇交走連真草。較藝詞場太有功,利鋒鏖戰千軍掃。豈料今朝致仕歸,喜遇雲仍承祖考。管城佳惠索題詩,重思乃祖開懷抱。他時頹禿不中書,我將笑比頭顱老。姑孰潘嚞。鈐印:弄易軒、姑孰希賢圖書
19.覺非子題:有客來從淛水涯,平生專業製毛錐。貯雲含霧藏書妙,落日輕風輟棹遲。不入漁樵村港泊,每緣士友藝場移。相逢林下慚無補,為憶登科助發揮。覺非子。
20.養素山人題:都君精製繼前修,玉管霜毫載滿舟。已向翰林馳姓字,意於湖海度春秋。適吳長喜從容住,入越翻成汗漫遊。幾度推蓬揮灑處,月明清興浩難收。養素山人。鈐印:尚志齋、姑孰世家、鄉貢進士
21.任麒題:景泰閼逢茂閹之歲季夏十日,湖之歸安張君士榮氏詣予,還寺授以手軸,予閱之而知其乃祖文寶甫,克精蒙恬之藝,藝成則乘以舫而求縉紳士形諸歌詠以見志, 迨君橋梓克世其業,而遹追先志,復詣予請言於軸之殿以 垂不朽,予賢君之不墜先業,而無忝厥祖父,故跋。天台 任麒。鈐印:文以載道、杏壇清暇、鄉貢進士任麒之章
22.張克銘題:扁舟一葉小如梭,長載毛錐泛碧波。翰苑路通頻往復,村居地僻少經過。短蓬明月江淹夢,小棹清 溪道士鵝。願置一床邀魯望,江湖同和散人歌。東吳張克銘。鈐印:正庵、就正有道、書種軒
23.象管新裁湘浦傍,毫鋒健判九秋霜。蘭舟帶月浸茶灶,湖水拖煙罩筆床。淨幾生花身夜夢,幽亭修䄃助吟觴。青燈黃卷資君力,千載留芳在玉堂。姑蘇楊旭。鈐印:溫柔敦厚之學
24.文伯仁題:筆舫今何在,珠璣久愈新。法傅當七世, 業用必千人。毛遂馮誰薦,中山自可珍。遺謀微遠律,銘記玉堂賓。筆舫諸詩文皆洪武永樂中大老所作,張宗大攜 以見示,詢之則其七世祖也。伯仁既得以覘諸老遊藝之美 與筆舫好賢之誠,又喜宗大不棄先業,能知重是卷而珍藏之善,故為題識如此。庚寅(1530)夏六月下浣,紫陽山人文伯仁書。鈐印:紫陽山人、文德承印
鑑藏印:子安珍藏記、溪南吳氏珍藏、林村隱居、冰壺秋月
出版:《中國繪畫總會圖錄·續編》第二卷,編號S25-008,東 京大學出版會,1998年11月,戶田禎佑·小川裕充編。
著錄:
1.《過雲樓書畫記·續記》第72頁,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0年10月出版。
2.《改訂歷代書畫流傳編年表》第57頁,人民美術出版 社,1995年出版。
3.《歷代著錄畫目》第93頁,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 出版。
4.《中國畫家叢書·王紱》第44頁,人民美術出版社,1961年出版。
畫心:24×46 cm. 9 1/2×18 1/8 in. 約1.0平尺
題跋:24×667 cm. 9 1/2×262 5/8 in. 約14.4平尺
估價 RMB: 12,000,000-20,000,000
王紱《筆舫圖卷》畫心
此幅作品的核心，當然就是王紱的《筆舫圖》。
王紱在明初畫壇的地位，就跟寫“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楊萬里，在詩壇的地位一樣高，屬於元祖級愛豆。
為什麼呢？首先王紱本身就是一個地位比較高的畫家，永樂元年(1403年)，王紱因善書被舉薦進京，供事文淵閣，參與編纂非常厲害的《永樂大典》。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在明朝當官蠻可憐的，早上去上班，下午都不知道回不回得來，有的言官，甚至家裡常備一口棺材，說不定哪天一句話說錯就給拉出去了。
王紱在明朝初期，情形還好一點，但是也沒有順順當當，他剛剛入仕為官，才19歲就被胡惟庸案牽連，被罰戍邊20年，返回家鄉時都四十多歲。再次入仕，已經是換了個皇帝了。
永樂十年，他的官做到了中書舍人，永樂十一年、十二年，兩次隨明成祖朱棣北巡，期間畫了著名的《燕京八景圖》，現在收藏在北京故宮。
大家知道，元代盛行文人畫，那是因為統治階級不看畫，也不懂畫，大家進行文藝創作，都比較自由。但是農民朱元璋推翻元朝後，看不懂文人畫，就刻意打壓，扶持院體畫。
這時，王紱雖然是在皇帝身邊兒畫畫的人，但他主要學的還是元四家，所以即便打壓，他最多就是把筆墨畫的工謹一點兒，但還是文人畫的路子。
他筆下山水，風格多變，既有倪瓚的冷淡蕭疏，也有王蒙的細密層疊，盛懋的疏朗清秀。他的墨竹最有名，稱“明代墨竹第一”，深得吳鎮精髓。
正因為王紱在文人畫快要死掉的時候，保住了文人畫脈，所以後來的文人畫家們，都非常感激他，尊敬他，稱他為“吳門畫派的先驅”，沈周、文徵明、董其昌這些人，沒有王紱，也沒有他們。
沈、文覺稱王紱是“神仙畫畫”，董其昌甚至認為，王紱對吳門畫派的影響，稱得上是開山祖師級別。
看此幅《筆舫圖》，就知道王紱學元人筆墨功力有多深。
全圖僅以水墨繪成，風格偏黃公望，構圖平遠，溼筆淡墨。
山石的處理，用筆較幹，皴擦極少，點苔用的是重墨溼筆，簡淡平實。
江渚之上，樹木蕭然而立，畫法很倪瓚。
水波的線條平直，這是王紱的特點。在《秋林隱居圖》《為密齋作山水》,以及遼寧博物館所藏《觀音、金剛經合璧全卷》上都能見到。
（上）王紱《筆舫圖卷》畫心 局部
（下）43歲 《為密齋作山水》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局部
江風微拂，水天一色，張文寶坐在“筆舫”中，泛舟江上，很有一種“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的自由灑脫。這何嘗又不是王紱本人的願望啊！
王紱留下的作品不多，傳世手卷只有十件，《筆舫圖》即為其中之一，對於研究王紱的繪畫藝術，極為珍貴。
這幅畫畫好後，成了張家的傳家寶，卷後逐漸累積了長長的二十三家題跋，從曾棨、文伯仁題跋可知，這幅畫一直傳了兩百年，傳到七世孫張宗大手中，相比現在藏不過三代甚至二代，流傳七代，真的是非常少見了。
清康熙時，《筆舫圖》傳到了著名收藏家張純修手，畫心有他的收藏印“子 安珍藏記”。雍正時，又被內府書畫鑑藏家謝松洲收藏，蓋上了“林邨爰居”鈐印。
後來，流傳到了著名的顧氏過雲樓，並著錄在《過雲樓書畫記》中。
幾百年之後，《筆舫圖》仍保存完好，在北京保利春拍，靜待與大家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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