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昨天晚上,小滿從市場買回幾根鮮嫩的筍子。每年七夕都是如此,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算上今年,這是她和小偉分別的第六年頭。小偉走的那年,兵兒還不到兩歲,如今,兵兒已經上了二年級。很巧遇的是,今年七夕正好是週五,兵兒很早就放學回來了。他一進門,就看見媽媽在泡竹筍。

“媽媽,又買筍了嗎?我知道你又想爸爸了。”

小滿眼睛一溼。

自從兵兒上幼兒園起,總是對媽媽每年都要買一回竹筍很好奇。一個不滿兩歲的小屁孩,根本對世事一頭懵。他也沒有記憶,當他爸爸走那天,媽媽哭成了淚人。可是他仍然伸著小手,往媽媽懷裡撲。他並不知道,爸爸在他這個年齡便永遠地離開了他。

媽媽邊哭,邊摟著小兵兒。這是他留給她也是留在世上的唯一信物。

小滿永遠記得,在水城,那個讓她偶然與他相遇,又偶然成了他媳婦的傷心之地。

小滿出生的地方,離水城很近。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水城有一個火車站。一個是坐人的,一個是運貨的。運貨的那個站特別大,每天都有很多車皮來來去去。水城有個化工廠,專門生產化肥。有白白的象大米一樣的尿素,也有黑乎乎的粘乎乎的磷肥。水城就是六盤水,還特別產煤。不知道為什麼貨運站總是那麼多成山的煤堆,運走了又來了,運走了又來了,總也運不完。除了化肥和煤,還有很多別的貨物也總是路過這兒,貨站的臺上永遠是拉不完的貨物,倉庫也總是滿滿的。

於是,貨站需要很多很多的人,需要很多長得五大三粗,力大如牛的人。而且多是年輕人。這些力大如牛的年輕人,個個虎背熊腰,拎一袋化肥就象拎一包洗衣粉,扛一筐煤就象扛一筐青菜。每當有貨車進站,車未停穩時,這些早就等在站臺上的漢子們,就跟餓虎撲食,蜂湧而上,半天功夫,一車貨便下個精光。於是,這群臭哄哄的男人,便紛紛撲回自己的臨時租屋, 就在屋子外邊,脫得赤條條的,拿起桶將水劈頭蓋臉的潑。邊潑還邊扯起嗓子又吼又唱。

“哎,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啊頭呀~~沖天的大路……”

那時小滿跟她姐姐,還有村裡很多姐妹一塊來到水城,自己做了飯菜,來到車站外面擺著賣。貴州米豆腐、苞谷粑粑、神仙豆粉、麻辣串、圓籽湯包、大饅頭,再加點鮮竹筍、鹹蘿蔔……這些村裡的粗茶淡飯,不想正是這群蠻漢們的最愛。

這些下苦力的粗野漢子,多是單身漢。他們從遙遠的四川酉陽,離鄉背井來到這兒幹粗活掙苦力錢,住破舊的出租房,睡硬板床,除了流汗還是流汗。貨站沒有食堂,吃飯就成了他們的大問題。有媳婦的人家自然買菜買米自做三餐。單身狗們只能吃路邊餐。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漢子們洗完了澡,就會操起大盆碗餓狗一樣撲到路邊攤來。於是,原本路邊碼得齊整的米豆腐、苞谷粑粑、神仙豆粉、麻辣串、圓籽湯包、大饅頭,再加點鮮竹筍、鹹蘿蔔……不大功夫就跟鬼子掃蕩一樣,被吃的精光。

小滿跟她姐姐的攤前人最多。不知為什麼,她們的飯菜總是最先賣完。

認識小偉,就是這麼回事。

小偉剛來水城時,才十八歲。個頭不高,卻長得賊壯。他每次都是最先來小滿的攤位,而且,小滿攤上的任何東西,他都吃。特別是鮮竹筍,差不多都是他一人吃完的。別的漢子打完飯菜,就會端著碗回屋去。小偉不。他總是蹲在攤前不遠的地方,一邊吃,一邊無話找話地跟小滿閒扯。這樣時日久了,就跟小滿姐妹熟絡了。小滿姐姐是個精靈人,一看就知道小偉心裡想什麼。有時候小滿跟小偉說話時,她就冷不丁插話說:

“小偉,你總是纏著我妹子說話,到底是想哪樣個?”

“那你說嘞?小滿生得好乖乖哦。我就跟她說。”

小滿跟小偉說話,其實只是很普通也很純樸的待客之道。擺攤的人恁個多,爭個客源也是正經。小滿才十六歲,又沒經過什麼事兒,哪裡會想許多去。頭一次聽一個男人說自己生得好乖乖,小滿嚇得半夜睡不著。那以後有幾段時間,她不敢再跟小偉說話。可是小偉臉皮賊厚,照樣來吃飯,依然蹲在不遠處吃。

姐姐見小滿的窘困樣子,幸災樂禍地咯咯咯咯地笑道:“死芽頭,這下拐嘍。有漢子瞄上你了。你呀,這生人要著拐起去四川嘍。”

小偉笑得彎腰駝背,小滿氣得淚水婆娑:“誰說要送他了?我都不跟他走,死也不!”

說來也奇怪。打那天以後,小偉足足有半月沒有再來。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頭幾天小滿沒什麼感覺。可是時間一長,她感覺到很失落也很傷感。她覺得是自己得罪小偉了,不應該傷了他的心。自己不送就不送唄,何必要這樣傷人家遠道而來的人?她多麼希望小偉能來,最好是當面給他道個歉,再送他吃一碗鮮竹筍。

到了第十天,也沒見小偉來。她有些惶恐了。於是去小偉的屋子前看,去小偉扛貨的站臺看。都沒見著小偉的影子。那些漢子見著她,打趣道:“嘿,妹子,找哪個哦?找我嗎?”

也不知怎麼,小滿夜裡睡不著。有天晚上她做了個夢,夢見小偉了。小偉在夢裡說,小滿,你不送我,我去死了算了!小滿當時就哭了,哭得錯天黑地。姐姐被驚醒,嚇得不輕,聽她說完夢中的事後,姐姐又止不住笑了:“還說不送人家,不跟人走。你看都哭了!”

最讓小滿開心的是,小偉終於回來了。原來是回了一趟老家。小偉回來那天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小滿頭一次見著小偉穿得乾淨整齊,而且相當精神,相當有形狀。當小偉笑呵呵地走過來時,小滿的心都快咣噹出來了。姐姐埋怨說:

“小偉,這陣死到哪去了?我這竹筍沒得人吃,有人還半夜哭醒了呢。”

小滿第一次沒吱聲,紅著臉給小偉裝一碗竹筍。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有一天,小偉吃完飯賴著不走,直接問小滿:“妹子,送我不?你跟我去四川可以,我插門去你家也行。”

小滿好象被當頭一棒,當時就懵了。她沒想到這傢伙這怎麼這樣直接,更沒想到自己心中有他怎麼他心中也有她?

面對小偉挑戰似的目光,啜嚅半天才說:“哪個要你插門了?”

過了半晌,才又紅著臉說:“我同意送不算。要問我老媽才作得數。”

小偉蹦蹦跳跳唱著走了。

不知怎麼的,整個貨站都知道,小滿要做小偉的媳婦了。

“老媽,你同不同意送嘛?”小滿問母親。

母親想都不想就果斷地說:“不送。”

“那是做哪樣不同意送嘛?”

“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後來姐姐才告訴小滿,其實老媽對小偉挺滿意的。就是覺得太遠了,隔省隔縣的。

“屎一把尿一把盤個姑娘長大,要嫁去那麼遠,跟沒盤養一樣。”

母親口頭這麼說,實際上並沒有阻止小滿跟小偉往來。小偉往家裡送東西,跟著小滿叫“老媽”,老媽卻是笑咪咪的。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春去冬來。小滿十八歲那年,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小滿跟著小偉回到了四川。在老家舉辦過結親的酒宴後,又雙雙回到了水城。他們自己租了一間磚瓦房,過起了居家的日子。小滿不再去路邊擺攤了。而是每天買菜作飯,等小偉扛完活後回來吃。小偉喜歡吃筍,小滿就變法子給他弄花樣。

一年後,小兵兒出世了。

在異地他鄉,小滿小偉小倆口雖是靠力氣吃飯,卻也把日子過得甜甜美美,有滋有味的。兒子兵兵就象鮮嫩的竹筍一樣,一年就躥高一節。肥肥胖胖的,可愛極了。

可誰知,在一個同樣是陽光明媚的下午,小偉再也沒有回來。

因為是站裡發生的溜車事故,站裡賠償了一大筆錢給小滿,並給她安排了工作。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從那以後,小滿每逢七夕,都要買鮮竹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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