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县独特的“桃溪文化”

朱大勋

编者按:本文系作者若干年来对桃溪人和桃溪文化观察、思考、研究和阅读有关移民资料而写成。“桃溪文化”自身存在,但发现、命名并诉诸文字尚属首次。

一、封闭近300年的外来文化

从开县城西镇安镇桃溪河口起步,溯江而上,走过一段峡谷之后,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不仅支流小溪如网,主干与支流两岸梯田片片,房舍俨然,而且森林和经济林木漫山遍野,山坡上一片郁郁葱葱,颇有误入桃花源之感。这便是开县北部桃溪河流域,少为外人所知的大片良田美地和“桃溪文化”的独特背景。

这一流域地界外与四川省宣汉等县接壤,内含九龙山、天和、镇安、高桥、麻柳、紫水、敦好等乡镇,占据全县很大一块面积,人口20万以上。

这块土地既是开县的产粮区,也是矿产资源和经济作物最丰饶的土地之一。但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由于受城北山地阻隔等地域和历史的原因,这块土地上的居民多年来与县城往来甚少,基本处于封闭或半封闭状态。与县内和川渝地区其他居民相比,他们的语言、衣著、风俗、行为、习惯等似乎存在一定差异,从而可以认定其某种独特性。这就是清代大迁徙“湖广填四川”湖南移民后裔所保存下来,尘封近300年的外来文化。

二、桃溪文化的特征和特点

作为观念形态的文化,有狭义文化和广义文化的不同概念。狭义文化就是我们常说的受教育程度掌握知识及运用文字的能力。广义文化则不但指人类在社会历史进程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也指文学、艺术、教育、科学,乃至于人的语言、民居、服饰、风俗、习惯等,可谓无所不包。现在我们就用广义文化理念来观察和分析开县“桃溪文化”。民国时期以前,当地人讲两湖方言,来自湖南的家族多坚持说湖南话,长期保留湖南习俗,生活方式及风俗习惯相对独特。现在,我们就从语言、民间艺术、风俗习惯和人的性格特征等与外界的差异来观察研究,看是否具有湖南文化的特点。

(一)方言土语。开县属方言区,桃溪方音方言有所特别。一是地方土音。桃溪流域的人发音不仅与开县其他地区有差异,在川渝各地也未发现,倒是跟湖南中西部的人语音很相近。这里的人说话声母多平舌音jqx,无跷舌音zhchsh,将声母为jqx和zhchsh的音一律发成声母为jqx的音。如普通话读音:主(zhu)席 出(chu)去 读书(shu ),桃溪方音:主(ju)席 出(qu)去 读书(xu ),这类字桃溪方音与湖南方音同。还有跷舌音r,读音也不同。普通话读音:如(ru)果 出入(ru),桃溪方音:如(yu)果 出(qu)入(yu);dtj不分,普通话读音:铜(tong)钱(qian),桃溪方音:铜(dong)钱(jian) ; zj不分,妹子(zi)说成妹子(ji);gj不分,家(jia)说成(ga)将“妹子家”(meizi jia)说成“妹几嘎”(meijiga);桃溪方音与湖南方音同。对此专家混语音为方言,分类错误。桃溪人说话,韵母u和ou不分。普通话读音:竹(zhu)子 肚(du)子,桃溪方音:竹(zhou)子 肚(dou)子;这类字桃溪方音与湖南方音同。鼻音n边音l混淆;不会发唇齿音f,一律发h音,“发”“华”不分。二是地方土语。如桃溪方言,称“小男孩”为“猫鼓槌”、说 “这个”为“果家”、“完了”说成“完寡了”等等,开县其他方言,桃溪人也说。讲话语调也与其他地区不同。桃溪方言跟湖南方言同。根据有关资料和移民后裔口述开县移民多为湖广人,即今湖北、湖南人,如果说开县地区多湖北后裔,现用方音方言比较,桃溪人跟湖南人更具有相似点,表明当年开县移民中至少有桃溪河流域一支为湖南人。

(二)民间艺术 桃溪流域地区民间乐器样子和演奏跟两湖相近,名叫大筒筒的乐器、锁呐和大头狮子等,多为湖南所流行;作曲家贺绿汀成名钢琴曲《牧童短笛》是以湖南邵阳民歌为基础创作的,而这首民歌正好也流行于桃溪流域一带,开县其他地区少见。当地的薅草锣鼓歌、唱孝歌、洋芋歌、民歌《梁山伯与祝英台》等,都跟湖南民间唱法相似。

(三)风俗习惯 农耕工具、水稻、玉米种植;民居、饮食、服饰等;鼎罐、梭搭钩等炊具;桥头拜干爷、还坨坨愿、哭嫁哭丧的真诚度、篾篓篓轿子以及守孝、丧葬礼仪、墓碑样式等,多带有湖南民间痕迹。

(四)性格特征 凶悍好斗和外出闯荡,为其主要性格特点。司马迁《史记》有“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言少信”的记载。说的是古代湖南人的性格特点。更有人说湖南人胆大,敢作敢为,敢闯天下,尤以男子多匪气,引人关注。据史书上说,自明清以来,湖南人好为匪。而桃溪流域一带,近几百年来也多土匪。这跟湖南人颇有相似之处。

土匪在当地叫棒老二,又叫抢匪。历史上沿途每逢山顶建寨,以供富绅躲避棒老二,便是匪患为害的一个表征。封建社会时代,常有农民起来反抗富人和朝廷,也贬称为匪。远的不说,单说明清时期,这一带就是农民军的活动地段。明朝末年李自成、张献忠起义失败,清初进入四川据守川北重镇保宁(今阆中),清顺治四年(1647年)至顺治十四年(1657年)间,张献忠余部孙可望部占据川东,这条道路曾为农民军出入通道之一。清中期,白莲教威震开县,嘉庆二年(1797年)集结巫山坎,攻打临江市。后二年,教军冷天禄驻温汤井,围攻附近各寨洞等。那时这些湖广后裔的祖先已先后入川,兵事匪患连年,除了带给当地社会种种影响,并难免当地人的直接卷入。过去,尽管兵匪祸患的概念很模糊,但也表明当地人的确凶悍好斗。直到解放以前这一带还多土匪。

至于巧言少信,倒不明显。只是这一带的人效法祖先多离家外出闯荡。他们所去之处并非县城方向,而是毗邻方向东乡(宣汉)、绥定(达县)、城口、通南巴、乃至川鄂、陕甘边境等地,主要表现为经商、挑运、打工等谋生行为。如今改革开放,从这里走出去打工的人特多。

(五)文化教育 湖广,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尤以湖南名人为多。军政人物如曾国藩、毛泽东、刘少奇、贺龙等,文化界人士如国歌的词作者田汉、作家沈从文、音乐家贺绿汀等。名人辈出、数不尽数。这里的湖广后裔财富拥有者,也重视办教育培养后代。原双柏乡陈氏家族,清代后期出过一门两进士陈堃、陈昆兄弟。陈昆著有《小桃溪馆诗钞》940余首、《小桃溪馆文钞》110余篇。敦好乡富绅刘华英出资举办汉西书院,造就有利本家族人才,有志青年刘伯承(元帅)曾就学于此。民国36年南京召开国民代表大会,以列席资格参加大会的开县代表尹辉九为本地区紫水乡人。此外,这里还出过其他一些小有名气的人物。

三、大迁徙“湖广填四川”移民见证“活化石”

对于川渝移民,一般只知道来自于湖北麻城孝感。其实不然,“湖广填四川”本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并非专指湖广地区移民入川一事。实际上,当时移民到四川的除两湖人,还有江西、安徽、福建、两广以及云贵陕甘边境的人。而川东开县地区移民,无疑主要来自湖广地区,特别是开县北部地区的人口补充应该是以湖南移民为主。前面我们从桃溪文化的特征和特点,已经基本认定桃溪人为湖南裔。不仅如此,现在还可以进一步确认桃溪人为湖南中西部邵阳、新化以及周边地区移民后裔。因为这里的文化特征和特点显示出邵阳、新化地区的文化特征和特点。这些移民后代所保存下来的语言、居住、服饰、风俗、习惯等,跟邵阳、新化以及周边地区极为相似。最突出的是这里的民间乐器大筒筒和民歌,跟邵阳的大筒筒和民歌几乎一模一样,其方音方言,桃溪人叫新化腔。祖先非物质文化遗产得以如此传承,不难推测传承者必为其后代。如果把所有桃溪文化的特征和特点跟湖南中西部邵阳、新化以及周边地区的文化联系起来看,那就毫无疑义地可以确定了。

也许开县其他地区也有湖南人,为什么未能保存祖先的遗存,而桃溪文化为何得以保存?其他地区的移民文化,因为五方杂处,经过几百年的同化,与当地官方文化或其他移民文化融为一体,难免不自然消失。唯桃溪文化因其自身原因,而有幸保留下来,是完全可能的。一是因为这一地区与县城及其它地区相对隔离,少受外界干扰而得以保存。二是相对集中居住,成千上万的人集中住在同一地区,交往中必然会说家乡话,保持同样的民俗民风。三是各家族固守保护原有文化不受侵犯。据说,当地有廖、刘姓家族规定后代回到家里,必须说新化腔。

四、川渝独一无二的移民文化

桃溪文化有幸得以保存下来,显得格外的珍贵。它不只是在开县独特,在重庆乃至四川也是独一无二的移民“活化石”。

川渝各地,经过几百年的相互融合,在语言、风俗、习惯等方面,除一些细微差别,已经很难找到各自祖先的特点了。仅存的有成都附近洛带地区的客家人文化保存较好,实际上原有语音和某些习俗已不复存在。原资阳、乐至县偏远地带,还残存着湖广人的某些语言特点和风俗习惯,但听了来自资阳方言区的人说话,觉得只是方言土语和语调跟湖南方言有些相似,语音已经完全失去湖广特点。虽然自贡、内江、南充等地一些人群,也还相对保留某些移民文化的遗迹,但在川渝范围内,要能找到像开县桃溪那样完整的移民文化,已经是不可能了。而这对于“湖广填四川”移民的研究无疑会是最为宝贵的一项资源。

五、桃溪文化正在被同化和消失

中国古时候有个楚国人想请齐国人教他的儿子说齐国话。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却有许多楚国人打扰,纵使天天逼着他说(齐国话),那是学不会的。如果带他到(齐国)临淄闹市区住上几年,学会了齐国话,即便用鞭子抽打让他说楚国话也是做不到的。”可见,自古至今,语言和其他文化的传承跟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这桃溪文化也一样。过去,当地人因外出经商、求学、当兵、做官等原因,尽管有所变化,直到改革开放以前,居民说话和其他文化习俗基本保持原样。但20多年来,由于受外部环境的强烈影响,加以教育普及和外出人员增多,年青人已基本不讲方言土话,语音基本与开县官话相近,方言土语日趋减少,风俗习惯也有很大的改变。

现在的状况是:桃溪人和桃溪文化正被外来文化所同化,这里的移民文化目前已处于急剧崩溃、濒临消失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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