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東」張信剛:關於「大中東」的三條道路、兩個選擇、一點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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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信剛:關於“大中東”的三條道路、兩個選擇、一點看法

「大中东」张信刚:关于“大中东”的三条道路、两个选择、一点看法

The great court in the acropolis of Baalbek, archaeological site, Baalbek, Lebanon, Middle East巴勒貝克衛城大遺址,考古遺址,巴勒貝克,黎巴嫩,中東 ——視覺中國©️

“大中東”是人類文明最早出現的地區,是世界歷史上不同文明衝突與交融最為顯著的地區,也是當今世界各種矛盾集中表現的地區。

即使不是多年來都關心世事的人,最近打開報紙、電視也都會經常看到以下新聞:恐怖主義、資源爭奪、伊拉克戰爭、索馬里海盜,等等,而最近幾個月非洲之角的饑荒再度出現,此外也少不了大家所說的“阿拉伯之春”,就是突尼斯小販自焚所引發的連鎖反應。這些都發生在阿拉伯國家,包括掌權30年的埃及總統穆巴拉克的下臺,利比亞強人現在也當不成了,至今不知去向——他一直自稱為卡扎菲上校,40年間在利比亞沒有再比上校更高的職位了。(編者注:2011年10月20日,利比亞過渡委新聞發言人古賈與利比亞軍事委員會主席貝爾哈吉分別證實,該國前領導人卡扎菲在其家鄉蘇爾特被捕後因傷重死亡。)也門總統在持續多時的動亂中受傷出走,內部已然分裂。敘利亞總統巴沙爾·阿薩德最近軟硬兼施,但好像軟硬都不是十分得力,將來怎麼樣還不知道,但已很難扭轉乾坤。約旦好像也有人躍躍欲試,國王允諾要進行改革。甚至遠在大西洋邊上的摩洛哥都有些動靜。

何為大中東

這些事件讓我們不免會把目光聚焦到一個地區,就是亞非歐交界或者臨近的地區,我稱之為“大中東”。中東這個詞其實是西歐人發明的,他們向東走遇到比較有興致的地方,近一點的叫近東,遠一點的叫中東,再遠的就是遠東。在西歐人的眼光中,我們在遠東,但地球是圓的,東西世界是相對的,所以古時候我們叫他們西域,近代他們叫我們遠東。中東這個詞也不過是100多年的歷史,自從東方學者開始研究之後才有的。

大家所說的埃及、以色列一直到土耳其這些國家叫做中東,因為他們地理位置相對集中,在亞非歐三個洲交界的地方。傳統中東地區包括埃及、以色列、巴勒斯坦、約旦、黎巴嫩、敘利亞、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也門、阿曼、阿聯酋、卡塔爾、巴林、科威特、伊朗、土耳其,共16國。

但“大中東”的概念要更寬泛,比如說從北非一直到摩洛哥,它們都是說阿拉伯語,主要信仰伊斯蘭教,文化上是相近的,所以我也把它們歸為“大中東”。這一部分從歐洲人的角度,比如說法國人的角度看,在他們的西南,再怎麼也不能說東了,所以我稱這一廣闊的地域為“大中東”。

當中東發生變動的時候,他們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比如地中海地區的馬爾他,最近利比亞出事,馬耳他就上了報紙,雖然他們是天主教徒。塞浦路斯60%的人口是說希臘語的東正教徒,我也把它放在裡面了。還有希臘,希臘當然是歐洲文明和整個西方文明的發源地,但因為它的地理位置和歷史上的淵源,它跟土耳其是很難分開的;當土耳其統治它的時候,周邊是巴爾幹半島,塞爾維亞、阿爾巴尼亞等等這些地方,所以不可能跟奧斯曼世界脫離。還有介於土耳其奧斯曼帝國和波斯帝國之間,歷史上歷來受它們影響的屬於東方世界的三個國家:亞美尼亞、格魯吉亞和阿塞拜疆。

因此中東外緣地區包括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埃塞俄比亞、厄立特里亞、吉布提、索馬里、蘇丹(南蘇丹已於2011年7月9日獨立)、希臘、塞浦路斯、馬耳他、亞美尼亞、格魯吉亞、阿塞拜疆,有15個國家。

“大中東”加起來一共是31個國家,其中23個國家人口的主要構成成分是穆斯林,有20個國家的語言主要是阿拉伯語,所以可以說阿拉伯語的國家差不多都在“大中東”,因此阿拉伯語、伊斯蘭教是“大中東”的主要特徵。

但是“大中東”之所以具有紛繁複雜的文化景象,就是因為有些國家又不僅是這樣的景象,比如最近60多年來,以色列建國,猶太人重新建立起國家,造成“大中東”在歷史政治上新的突破。還有幾個國家主要以信仰基督教為主。再以埃及為例,埃及目前還有10%的基督教徒,而埃塞俄比亞和亞美尼亞教會建立的時間都要比羅馬教會早。

中東的特點就是在每一個國家裡面都有不同的宗教、民族、部落、階級、語言、地域以及國家認同感的不同,所以每個中東人都有多重的身份。在中國人看來,這是非常不容易理解的。中國95%的人口是漢族,漢族之間只有方言的不同,並沒有宗教、民族、文字及文化背景的不同,所以中華民族(主要是漢族)裡面同質性非常高。法蘭西民族和德意志民族的同質性也很高,日本、韓國也是這樣的,所以我們往往很難理解這些“大中東”國家,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身份認同,所以把它作為研究對象是非常困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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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爾藍色清真寺

四周建有六座細長而高聳的宣禮塔,充滿輕盈靈動的氣質,是世界唯一擁有六座高塔的清真寺,也因而成為了極富視覺衝擊力的標識,遠遠望去,恍若天空之城。

用歷史解讀硝煙

“大中東”是人類文明最早出現的地區,是歷史上不同文明衝突與交融最為顯著的地區,也是當今世界各種矛盾集中表現的地區。

從古代到近代,比較強的帝國都曾經在這裡建立商道,並且開始收稅。因此富有的波斯帝國,在2500年前由大流士在今天的波斯灣東岸不太遠的地方建立了首都。公元前330年亞歷山大滅了波斯帝國,然後繼續征戰到今天的印度河邊上。統治埃及的希臘人托勒密家族的最後一個傳人,也是埃及人最後一任皇后的克利歐佩特拉,嫁給了羅馬大將安東尼,但是仍然亡國。此時在東方的是波斯的帕提亞帝國,領土一直延伸到伊拉克、敘利亞。

這些地方被佔領的時候,羅馬帝國真正進行管制。公元4世紀,羅馬皇帝君士坦丁在帝國東部加設了一個新首都,叫做君士坦丁堡,就是今天的伊斯坦布爾——它是古希臘時代一個叫做拜佔廷的小村,所以羅馬帝國西部被北方蠻族滅亡後,羅馬帝國的東部就成為後來歷史學家所稱的拜佔廷帝國。東方此時是薩珊帝國,雙方爭鬥了一兩百年,結果兩敗俱傷。

相對說來中東地區發展比較晚的民族,就是阿拉伯民族,他們借用伊斯蘭給他們新的力量,用伊斯蘭統治和戰鬥的方法,很快把波斯、埃及這些古老國家都給消滅了。後來從蒙古高原一帶興起的突厥人慢慢向西遷移到了波斯地區,建立了塞爾柱帝國,之後又佔領拜佔廷帝國的地方。這引起了西歐的驚慌,從而使一部分基督徒開始十字軍東征。

塞爾柱帝國被後來的另外一批東方入侵的人打敗,那就是蒙古人。13世紀到14世紀是亞洲大陸交通最為通暢的時代,從亞德里亞海東岸直到朝鮮半島都是相通的。在沒有世界性海運之前,當時陸上交通是極為發達的。

近代統治這一地區的,是奧斯曼帝國。他們統治埃及和阿拉伯半島是16世紀以後,但此前他們已經統治拜佔廷帝國的地方長達200多年了。

還有波斯的薩法維王朝。奧斯曼人與波斯薩法維王朝有時候為了領土會進行鬥爭,比如說在今天伊朗北部有一個叫大不里士的地方,就被他們爭來爭去,幾度易手。

後來英國、俄羅斯也進來了。法國進入了北非,1830年佔領了阿爾及利亞,以至於“二戰”後認為阿爾及利亞是自己的一個省,不肯讓阿爾及利亞獨立。最後,很晚才統一的意大利,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也對大中東的一些地方進行統治,如利比亞。今天的索馬里曾經是三個國家的殖民地,一個是法國區、一個是英國區、一個是意大利區。

“二戰”以後美蘇兩國在這裡都擴大自己的影響力,比如美國建立有巴格達公約。1948年以色列建國之後,跟阿拉伯連續打了四仗,阿拉伯四仗皆敗,引起了他們的挫敗感。十年之前“9·11”事件發生了,引起了美國和北約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戰爭,直到今天還在打。

阿拉伯的民族主義是在歐洲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刺激下成長起來的,很多阿拉伯人期望著把阿拉伯民族統一起來,恢復他們往日的光榮、力量和影響力,所以無論是信基督教的阿拉伯人還是信伊斯蘭教的阿拉伯人,都對阿拉伯民族主義是予以支持的。其實很多阿拉伯民族主義的先聲或者覺醒更早的人都是基督教徒。今天伊拉克和敘利亞都有復興黨,復興黨的早期領導人中有很多都是基督教徒;薩達姆的外交部長就是基督教徒。但今天的變局,反而讓日後的伊拉克恐怕很難再有基督教徒出任外交部長了,無論將來誰掌權。

同時,由於伊斯蘭教在8世紀至12世紀的時候很強,許多人還憧憬著他們往日的光輝,所以當受到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侵凌的時候,他們想到的就是恢復往日的光輝,伊斯蘭各派都有這樣的人。溫和的想恢復伊斯蘭社會的自尊和影響力,極端的人則認為凡是不符合《古蘭經》的習慣,比如女人不戴頭紗,都要根除。

近百年來,阿拉伯民族主義與帝國主義及猶太復國主義激烈交鋒;伊斯蘭復興運動、社會主義與民主思潮交相作用。最近的政治動盪既反映出各國內部的社會矛盾,也有大國博弈的因素,更表現出各地人民冀求通過變革獲得美好生活的願望。

開羅勝利廣場那麼多人去的時候恐怕多數不是為了意識形態,多數人是認為最近30年、10多年來的日子越過越不容易,而權貴們的財富越來越集中。人們面臨失業,失業就買不起房子,就不能結婚,而在伊斯蘭世界普遍而言男女關係比較嚴謹,如果不結婚就很難有兩性生活。一個正常的人到了一定年紀想要結婚或者有結婚生子的傾向而做不到的話,就會對統治他們多年的人存有反感。統治他們的人不只是穆巴拉克一個人,而是好多個。埃及正在寫憲法,到底埃及的未來會怎麼樣,“阿拉伯之春”是走向春天還是冬天,需要時間的檢驗。

伊斯蘭傳統

蘇丹在埃及的南部,19世紀末期英國和埃及名義上共同管理蘇丹,當然是英國又管理埃及又管理蘇丹,蘇丹北部人雖然較黑,但說阿拉伯語,自認是阿拉伯人,南部人更黑,語言不同,許多人信仰基督教或是原始拜物教。今年7月9日蘇丹就分成兩個國家了,南蘇丹算不算“大中東”我還不敢說。

很多人可能對中東或者“大中東”地區有誤解,認為中東就是伊斯蘭地區,這是不正確的。中東有7個基督教國家和1個猶太國家,如果不是這樣中東的問題可能會減少很多。同時這個猶太國家是全部大中東最為發達的國家,那就是以色列,而以色列的位置又恰恰非常重要,怎麼樣也不能排除在中東之外。它境內雖然也有許多穆斯林,卻怎麼也不能說是伊斯蘭國家。

但是23個國家畢竟主要人口是穆斯林。首先從歷史來說,後來不管怎麼變化,分了多少不同的政權,伊斯蘭教從起源上看,大家認為所有穆斯林都是屬於一個社區的,有一個首領,這個首領最早是穆罕默德,管理、教育、經濟、軍事一手抓,後來慢慢衍變有地區性的首領了,中亞一帶出現了波斯人建立的薩曼王朝,但這些人還是不敢堂而皇之地說我是統治者,還不敢用自己的名義出貨幣,只僭用哈里發的名義。現在有些人希望恢復到當初在麥迪那,真主的使者穆罕默德直接統治的時代,他們希望建立一個全球性的“伊斯蘭酋長國”。這是有歷史原因的,就是在伊斯蘭世界中政和教從來沒有分離過。

中世紀的時候伊斯蘭世界,經濟、科學,特別是天文學和醫學,絕對是領先全世界的。因此今天的穆斯林,尤其是學者們知道在人類歷史中有相當一段時間他們的貢獻是非常大的,比如代數,以及許多化學名詞,都來自阿拉伯文。

傳統上伊斯蘭統治者都是專權的,權力一把抓,但在伊斯蘭社會里面,很多統治者又是勤政的,會定期邀請子民入宮,傾聽他們的要求,所以也有親民的一面,不是說高高在上,很多年不上朝。依伊斯蘭規定,每週五的中午大家要儘量去公共的地方去一起祈禱,這時候清真寺裡都會有一個講經者,講經不光講《古蘭經》,而是把當時發生的事情結合在一起,因此許多統治者極力地賄賂或者控制這些在清真寺講經的人。伊斯蘭教裡是沒有教階的,但能講經的人影響很大,德黑蘭大學每週五都有重要的講經,對某某事進行教法裁定,這是伊斯蘭社會中間很重要的一部分,今天仍然如此。我在開羅就遇到過,把《古蘭經》一段跟現在發生的事情結合起來講(其實基督教和天主教的禮拜中的講經也很類似)。

伊斯蘭的宗教儀式是絕對的一神教,對真主選定的先知是絕對崇尚的。對大多數人來說這宗教的教理與儀式比較枯燥。因此,在伊斯蘭社會里自然而然出現了一批人,他們尋求自己直接的宗教體驗,想用祈禱、冥思這種方法跟真主接近,這些人叫蘇菲。由於許多最近強盛的穆斯林政權都是由10世紀才開始進入伊斯蘭世界的突厥語民族建立的,所以很多中亞的穆斯林保留了突厥民族裡故有的薩滿教的痕跡,比如跳大神一類的儀式。他們唸的是《古蘭經》,說的是真主的99個名字,但是卻借用了突厥民族在草原上信仰的薩滿教的儀式去高頌、低吟、舞蹈或冥思,就像出神一般,感覺跟真主結合了。儘管這些被嚴格的宗教學者譴責為異端,但這類宗教體驗難以禁絕。所以在任何地方的不同的伊斯蘭教派裡都有蘇菲教團。蘇菲一般有一個能教導大家如何與真主合一的老師,這人就是所謂的“謝赫”或是“老頭子”。蘇菲教團在各個不同的伊斯蘭社會里都有各自的力量,彼此之間他們是有聯繫的,在政治上往往看法一致,在社會生活裡互相照應。

最後一點我想講的是,有人認為伊斯蘭是遊牧者的宗教,其實不是的,它產生於阿拉伯半島,但伊斯蘭早期的信奉者都是工商業者,所以伊斯蘭不反工商業者,但禁止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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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占庭風格大教堂遺址-中東

發展的困局和民主之雙刃劍

現在開始回到現代的世界。對現代世界的“大中東”國家,尤其是穆斯林國家來說,最近“阿拉伯之春”明顯地顯示出來,民主對它們來說是把雙刃劍,對外界包括以色列和西方國家來說也都是雙刃劍。

基本上來講,中東伊斯蘭國家政治制度比較落後,經濟缺乏競爭力,它們的文化傳統,包括光輝的文化傳統,受到了挑戰;這就使整個中東地區的國際環境非常動盪。

政治的落後就表現在“家天下”,比如最近下臺的一些人個個都是“家天下”,子女都飛黃騰達,還有“子承父業”“克紹箕裘”的傾向,而一般人的日子卻越過越差。同時部族的力量很強,國家政權的力量往往是靠部族的首領來協調。卡扎菲就是這樣。有些人誤以為多數的伊斯蘭國家都是把伊斯蘭教法當國法,其實並非如此,只有兩個國家把教法當國法,就是伊朗和沙特阿拉伯。據我的觀察和閱讀,他們雖然堅信這個教法,比如說男女在街上談戀愛,手牽手,警察要禁止並要處罰,但是往往“刑不上大夫”,上層人物有出國的機會,如果到倫敦這樣談戀愛就沒問題,而這也造成了一般老百姓心中的反感。

“家天下”又是有來歷的,不是說這幾個強人非要家天下,是因為在伊斯蘭社會普遍把神權和父權混雜起來,轉借過來。往往神權、父權是結合起來的,而軍權則是體現神權的手段。

中東國家經濟普遍缺乏競爭力,除了以色列以外其他都是發展中國家。有油的國家當然富有一些,但富有的國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真正脫離“單一經濟”,就是不靠石油吃飯。有油的國家真正做事的工人都是外國人,社會分成五等,頭等是皇族以及他們的親信,西方大公司的技術人員和經理是二等,然後本地普通人是第三等,然後是阿拉伯國家,特別是埃及等國家的工程師、教授等為第四等,第五等就是從事底層體力工作的孟加拉、印度尼西亞、菲律賓人等。到現在為止他們沒有培養自己的人才,需要人就從外面引進,而沒有油的國家更糟糕,有的如索馬里,實在是窮得厲害。

最近這些年,“大中東”各國我幾乎都去過,感覺這幾十年來在全世界中,東亞的改變是最大的,而中國的改變尤其突出。東南亞國家諸如馬來西亞、泰國、越南改變也都很大。拉丁美洲的墨西哥、哥斯達黎加、巴西也都改變很多。可是在埃塞俄比亞、黎巴嫩、埃及這些地方改變不多。看到埃塞俄比亞今天的農村市場,說這是60年前的景象你也可能會信。還有吉布提,它獨立以後法國還在那有幾千駐軍,海港也由迪拜承包,當政者沒有把心用來真正建設他們的社會;法國駐軍的花銷,迪拜的租金,都不能讓這個小國家的大多數人免於貧窮。

中東的傳統文化正在受到挑戰。我在埃及開羅大學待過一個月,當時的助理是一個英國文學碩士的女孩。有一天我問她,你有三種身份:埃及人、阿拉伯人和穆斯林,你覺得哪個身份最重要?她說當然是穆斯林最重要,相比穆斯林,埃及人的身份、阿拉伯人的身份都是次要的。這個女孩的選擇表明納賽爾時代所提倡的阿拉伯民族主義在今天的年輕人中已經不流行了。

中東女性的智力有待發揮。女權在穆斯林社會,看起來是個文化的問題,其實對於經濟發展是很重要的:如果一個國家50%的智力資源都受到限制,那這個社會的力量怎麼能發揮出來呢?聽說最近在也門以及其他地方的反政府示威中,有女的也參加了,還被男的罵,說你應該待在家裡,跑來幹嘛?這是男人的事。即使在西化的土耳其社會里面,清真寺祈禱的時候,也還是按照傳統女人在一邊;人不多的時候女人在後頭,人多的話女人在外面。

此外,國際動盪使中東地區很不和平。以巴之間的“奧斯陸協議”等等都沒有得到很好的執行。巴勒斯坦第一次的“因提發達”(起義)剛剛過去,又來了第二次:2000年以色列的前總理沙龍去了一趟圓頂清真寺,又引起了第二次衝突,現在也沒結束。

“9·11”更不用講了。由於本·拉登的死亡,基地組織本身受到嚴重的打擊,很難再起大作用,但會不會因此恐怖主義就少了,目前來看不見得。

沒有“阿拉伯之春”,不把這些“家天下”的總統、國王拉下臺的話,社會可能很難進展,政府改革可能很難進行。但是不是說把他們拉下來就能成功。今年是我們辛亥革命100週年,你想想把清朝推倒了,可宣統皇帝退位不久,袁世凱又想上去了。

敘利亞的反對派是很難達成協議的,因為他們每個派別都有不同的民族、宗教和階級意識,這跟100年前的中國不一樣,更難得多。所以“阿拉伯之春”我不敢抱以盲目的樂觀,但應該說有很善良的願望,希望他們能在“阿拉伯之春”裡面慢慢地取得成績,希望這是一個嬰兒出生前的陣痛,而不是一個宿疾的痙攣。

現在穆巴拉克走了,老百姓要試一試他們的想法,許多人包括我個人在內堅信民主是潮流,堅信任何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都應該有個比較好的政治制度,但是民主的表現形式卻是各式各樣的。民主最簡單是人民可以選擇和監督政府,但選舉和監督政府的方式有所不同。目前的“大中東”國家裡面,每個國家能夠選擇的方式不多,而且侷限於它們的人口組成,它們既有的社會矛盾以及歷史經驗,會有很多的制約條件在那裡。

就拿埃及來說,今後它的憲法會怎麼樣?埃及有一部分極端的人,最近燒基督教堂,當權的軍方是反對的;但是民主沒辦法解決這個認同的問題。所以看“大中東”問題的時候,千萬不要覺得民主一投票問題就解決了。現在美國也認識到了,伊拉克人在薩達姆的強權之下,什麼都聽他的,但他去了以後遜尼派和什葉派對立,而假如阿拉伯人都統一了,庫爾德人又會不高興而造反,所以民主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尤其是基本的問題。

中東的人們一定是相信民主的,但是他們對誰先民主誰後民主也是要選擇的。巴林人也起來反對政府的時候,就沒看到北約在那裡採取行動,反而是沙特阿拉伯派人幫巴林的國王把紛爭平息了。所以未來如何解決這些問題還很難說。

從以色列的角度看,現在能看到這些國家動亂對他們不是好事,增加了更多的不可測性。這些國家如果取得共識,而共識是說我們要幫助巴勒斯坦人真正建國,對以色列又不是好事。所以唯一的好事就是他們能夠真正跟巴勒斯坦人談判,以1967年的聯合國的決議為基礎作出大家都能接受的妥協。

三條道路、兩個選擇、一點看法

最後我想講一下“三條道路、兩個選擇、一點看法”。

“大中東”地區的政治和社會發展已經進入了一個新時代。改變的時機畢竟出現了。

整個“大中東”地區有三種不同的語言和民族存在,他們恰巧是大國家,惟有這三個國家的影響力能夠作為其他國家的模範。第一個是伊朗模式,第二個是埃及模式,第三個是土耳其模式。

最近我坐飛機從德黑蘭到北京,發現一些伊朗女士在飛機起飛後不久就進了洗手間,出來就變樣了,頭巾沒了,口紅也抹上了,有的還換上了一身裙子。所以我想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伊朗一般人最後還是要跟現代感拉近的。

埃及是阿拉伯世界無可置疑的中心。它有輝煌的古代歷史與前伊斯蘭文化,目前也還有大約10%的基督教人口,但是全部都用阿拉伯語。近60年,自從廢止君主制之後,埃及一直由世俗化傾向較強的軍人當政。今後埃及的走向肯定會影響其他阿拉伯國家。

今天的土耳其仍有很多人是相當虔誠的穆斯林,而且連續十年來三屆政府都是溫和的伊斯蘭政黨當選。在位已十年的總理埃爾多安早年曾經因為公開背誦一首詩,裡面引用了《古蘭經》的一段話,而被判坐監;因為自從土耳其共和國成立以來,在政治活動中引用古蘭經是犯法的。現代的世俗化的土耳其還有個硬性規定,大學校園裡以及國家機關的公務員,特別是軍人,絕對不可以有宗教的表現,即不可以戴頭巾。

穆斯林每年正式朝覲的最後一天要殺牛、殺羊,把肉分給窮人吃,現在還有很多人慶祝這個節日(即“古爾邦”),但他們的慶祝方法已經有所不同,你可以捐錢交給一個屠宰場殺,然後通過屠宰場把肉分給大家吃,只是保存了原意。因此可以看出,土耳其遵守伊斯蘭教法已經有所改革了。還有人乾脆把錢捐給一個基金會,基金會把錢用來賙濟貧困的人。

不管是哪個模式,伊朗模式、埃及模式,還是土耳其模式,被其他國家採取時都要解決兩個困難,就是用什麼方法得到民主?以及要不要世俗化?如何世俗化?

民主有很多概念,但實施的步伐是怎樣的?議會制還是總統制、協商制,多黨制還是一黨制都是不一樣的,這個問題是非常複雜的,而且國家環境也有一定影響,比如在巴勒斯坦有兩個組織,一個溫和的法塔赫,一個宗教上和政治上比較激進的哈馬斯。以色列原來比較願意和法塔赫打交道,即使哈馬斯在2006年贏得了選舉,也得不到以色列和美國的承認。現在以色列又覺得法塔赫更麻煩,要進聯合國,哈馬斯可能還得不到這個號召力,所以又有了另外的看法。

在世俗化的問題上,許多人認為,天經地義穆斯林國家應該是把伊斯蘭的教法當做他們的法律。但伊斯蘭教法跟現代社會的發展是不是能夠完全符合呢?基督教曾經發生了馬丁路德對天主教的改革,產生了幾個派別。結果這個新教革命使歐洲社會沒有脫離基督教的基本軌道,卻脫離了中古世紀,促進了現代社會的成長。伊斯蘭社會中的部分有識之士也希望見到他們自己的宗教改革,但將來會不會是這樣呢?還很難說。

在目前的土耳其,特別是東部的安納託利的小商人們很有經濟活力,他們漸漸地脫離了很多穆斯林都有的宿命的想法,漸漸覺得真主是要的,但是自己努力幫助自己,真主可能會更幫忙,這就是天助自助的精神,這種精神是解決問題的一種好方法。

宗教的極端主義者對中世紀的伊斯蘭傳統很尊敬,希望重新恢復那時的情況,但從19世紀以來,由於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欺凌,很多人也在強調如何在不違反伊斯蘭基本教義的情況下創建一些新的方法進行現代化。19世紀末埃及的一個學者叫阿卜杜,他主張宗教可以跟科學合作,認為信仰可以和理性互補。假如將來伊斯蘭世界通過土耳其也好,其他國家也好,能夠找到一條既符合他們本身傳統的基本原則,能夠符合科學的先進性,又能夠讓社會比較容易進步、和諧安定,可以用坐下來談話解決社會矛盾,也就是比較民主的辦法,那麼“阿拉伯之春”可能是真的春天開始了。

我覺得可以用中國“五四”時的一個口號,即“德先生、賽先生”。也就是說,如果伊斯蘭加上科學加上民主,可能會創造出來一個良好的三結合,那麼就可以在未來的若干年裡取得他們自己的人民和世界人民都為他們慶賀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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