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印象
--佚名
2005 年 1 月寫於法國 Grenoble
法蘭西，這個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濃郁的文化，在很多人的眼裡始終充滿著浪漫氣息與藝術色彩的迷人國度，曾經使多少人在心底裡留下了美好的幻想和渴望。
無論是那高聳雲端的埃菲爾鐵塔，還是那玲瓏剔透的凡爾賽宮珠寶，也無論是那精妙絕倫的楓丹白露皇家樂園，還是那帶著神秘微笑的蒙娜麗莎畫像，都使無數人歎為觀止！
於是，法國人在很多人的心慕中幾乎成了浪漫與藝術的化身，當人們一提到法國或法國人的時候，最常使用的兩個詞便是“浪漫”和“藝術”。
因此，法國人也就自然地享受著由於人們對藝術的崇拜和對浪漫的渴望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敬重與羨慕。
2004 年底至 2005 年初，我有幸作為訪問學者在法國親身經歷和感受了法國人真實的生活，我所目睹和體驗到的一切深深地觸動著我，讓我無法不拿起筆真實地告訴你我所看到的和感受到的法國。
一、唯美、浪漫與執著
正如很多人所想象的一樣，法國人做事情所追求的唯美、浪漫和表現出來的執著，常常達到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們做事情往往不計較事情的大小，而更注重個人的興趣和唯美的效果。
一件事情無論大小，一旦他們有興趣去做，則必定是全力以赴，全身心地投入，並在樂此不疲中享受著興趣得到滿足的快樂和在精益求精中追求著完美的結局。
他們在生活中如此，在工作中也是如此，就連行乞也不例外。
在法國的很多城市，我們都可以在廣場或街道顯眼的位置，看到矗立在那裡的全身上下（包括整個頭部）被各種顏色嚴嚴實實覆蓋著的真人塑像，這些真人塑像看上去和真正的雕塑幾乎沒有多大的差異，他們固定著一個姿勢靜靜地矗立在那裡，如果不留心他們面前擺放著的用於存放施捨的缽子或敞口向上的帽子，也許很多人並不會把他們當作乞丐，只有當遊人經過他們面前的時候，他們才會突然鞠躬或做出一個令人滑稽的動作，一方面給人一個驚奇，博得遊人一笑，另一方面則提醒和懇求路人給予資助。
當然，這種“行為藝術”比起那些可憐兮兮地木然跪坐的行乞方式更容易贏得路人的恩惠。
我是一個很容易被觸動的人，在國內無論朋友們怎麼警告我，告訴我城市中的乞丐幾乎百分之百是騙子，可是每當我看到那些衣衫襤褸的孩子和老弱病殘的乞討者，我還是禁不住解囊施捨，略示小意，一來表達一種態度，我無法看著那些悽慘的孩子和老人無動於衷，二來在我的心裡總有這樣一個理念：即使九百九十九個人欺騙了我，或許還有一個人是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於是，我寧願被千分之九百九十九地欺騙，而不願被那伸出來的千分之一的真正需要幫助的手留給我愧疚的情緒。
如果說在國內我施捨是出於同情和憐憫，那麼在法國，我卻有一種欣賞和愉悅的快感，因為那些“人體塑像”與周圍的建築風格和藝術韻味幾乎融為了一體，看上去是那麼和諧和幽雅。
也許正因為於此，很多人並不把他們稱為乞丐，而是街頭藝人。很多時候我都會為那些街頭藝人所感動。
我常常想，他們其實是行為藝術的創作者，他們也是在通過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而不是不勞而獲，這是一種生活方式。
儘管這種“形體藝術”在歐洲司空見慣，但對於到處充滿藝術氣息的法國來說，似乎顯得尤為協調、優雅和和諧。
如果說街頭的真人塑像是一種行為藝術，那麼，就餐選擇幽雅的場所則實在是一個真正浪漫的故事。
我所訪問的研究所坐落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格勒諾布爾（Grenoble）大學，研究所裡有一位五十多歲的語言學家，叫菲利普（J. Philips）。
菲利普博士喜歡騎摩托車，而且他每天上班都自帶著盒飯午餐，但據說他曾經中午不在研究所就餐，而是騎摩托車專門到離格勒諾布爾市幾十公里以外的一個叫 Vizille 的古城堡公園去，在那裡他一邊就餐一邊欣賞著優美的景色，或許再播放一段優美的音樂，那簡直不是就餐，而是去經歷一段美麗的童話。
我曾去過那個古老的城堡公園，那城堡是一座 18 世紀初期的建築，遠處是起伏的山巒，半山腰常常雲霧繚繞，山坡上蒼松翠柏鬱鬱蔥蔥，城堡旁邊有一灣不大的湖水，寧靜的湖水裡倒映著白雲飄飄的藍色天空，湖面上嬉戲著潔白的天鵝和五顏六色的鴛鴦，調皮機警的小松鼠常常在人不經意間快速地穿過青翠的草地，敏捷地躍上古老的樹冠，那景色可真是一幅無與倫比的油畫！
當我第一次漫步在那座城堡旁美麗的湖畔時，我真的好欽佩菲利普博士那高雅的情趣，深為他的浪漫所感動！
我幾乎要感嘆，這種浪漫也許只能發生在法國人的身上。
在法國我常常有一種感覺，好像對於絕大多數法國人來說，工作並不是他們最重要的，而只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這種感覺與我在國內和在日本、美國等地方的感覺截然不同。
對於法國人來說，除了工作以外，他們多數人都有各種不同的愛好，有人喜歡演奏樂器，有人喜歡繪畫，而有人則喜歡歌唱或下棋。
於是，他們有各種各樣的興趣俱樂部，不分年齡，不分職業，也不管性別，他們藉著共同的興趣和愛好聚在一起潛心鑽研和相互交流。
他們執著地學習著，練習著，在娛樂中一步一步地提高著自己的藝術素養，據說很多人在自己愛好的某項藝術技能方面已經達到了相當高的水準。
興致一來，他們還會自發地排練和演出各種節目自娛自樂，給人的感覺好像他們從來沒有什麼憂愁和煩惱，彷彿世界上只有他們在快樂地享受著生活，而我們只是在疲憊地生存著。
我們似乎每天都在忙碌著，工作常常需要帶回家去做，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閒情逸致去花太多的時間鑽研什麼業餘愛好，學習樂器和繪畫也只是少年兒童或退休老人的事情。
對於兒童來說，恐怕很大程度上只是家長把望子成龍的夢想寄託於孩子，根本不管孩子是否真的愛好，至少是想讓孩子多掌握一種生存的本領，或者希望孩子在各種競爭中因具有某種特長而脫穎而出。
而那些退休的老人如果在幾十年的操勞中仍未泯滅對個人愛好的興致，那也只能是萬幸中對滄桑歲月的彌補，至於技能是否還會提高則是無法考慮的問題。
不過，如果真的能在頤養天年之時重溫兒時的愛好也算是萬幸了，因為畢竟愛好強調的是自我陶醉和欣賞，而不是與別人一比高下。
無論如何，我羨慕的是能夠在緊張的工作之餘享受生活的快樂，並在生命中的每一段時光裡都伴隨著歡快的音符。
我不否認，任何浪漫與藝術都無法完全超越生存危機與溫飽威脅的現實，追求浪漫與藝術的享受一般是在富庶生活基礎之上的更高要求，但是，我也相信，浪漫與藝術需要有滿懷的激情和樂觀的心態，富人有富人的浪漫，窮人有窮人的快樂。
生活中從來都不缺乏藝術的素材，而且上帝更不會偏心賜予富人更多的歡樂與滿足，重要的是我們需要一種達觀的態度去發現現實的美，從而創造自己心中的藝術，欣賞自己的浪漫。
如果我們做不到這一點，我們必然活得很累。
二、健談、悠閒與低效
我有一位法國朋友，名叫喬治（F. Geroges），他是我訪問的那個研究所的一位研究人員。
喬治是一位善良的、很願意幫助別人的人，但是，他的健談在我們實驗室是出了名的，他健談得幾乎羅嗦，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往往會花很長時間給你繪聲繪色地描述，以至於每次他來我們實驗室訪問時，我的很多認識他的同事都有點擔心會在上班的時間遇見他。
每次我跟他簡單討論時，我都會約定“只有三分鐘時間”，即使這樣，“三分鐘”也往往會變成十分鐘甚至更長。
但是，當我到法國訪問之後我才發現，每次學術討論時，喬治幾乎沒有發言的機會，在那裡他的健談真可謂小巫見大巫了。
有一次學術討論結束後，我開玩笑地對喬治說：
你本來向報告人提出的問題，卻被另一位旁聽者回答了，而且你根本沒有反駁的機會，你願意接受那人的觀點嗎？
喬治苦笑著對我搖搖頭說：我知道他們都喜歡演講（speech），現在我明白他們為什麼要做 speech（語音）技術研究了。
實際上，喬治本人也是做語音技術研究的專家。
有些法國人的健談是你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和逃避的，因為他們是真心實意地想對你好，並且是在百忙之中來找你的，只是他們往往無法控制談話的時間和主題。
當他們輕輕地敲開你辦公室門的時候，他們會很禮貌地告訴你只想打擾你幾分鐘的時間，並且你會感覺到他們真的很忙，好像說完幾句話馬上就要走的樣子，但是，當他們一旦聊起來就往往剎不住車了。
有時候，他們還會不停地看看手錶，一邊說著“我最近很忙”、“我馬上就走”，一邊絲毫沒有真要走的意思，一個話題接著另一個話題，聊到高興之處，便會一屁股坐在你的辦公桌上，然後繼續他們的演說，很多時候你只有聽的份兒，根本插不上嘴。
可是，就在你正想開小差，思考自己的事情時，他們卻會突然問你一句“你認為如何？”，這時候你自然感到措手不及，也只好硬著頭皮敷衍幾句，然後，再耐著性子繼續聽下去。
當他們真的站起來準備離開時，你可千萬別高興，請再繼續堅持一個時辰，當然，這個時候你是千萬不能提問題的，除非你真的希望繼續忍受下去。
就這樣，可能半天的時間已經在他們的演講和你的聆聽中悄然消逝了，而多數情況下除了他們前三分鐘之內講的幾件事情你可能依稀記得，其它的就根本沒能聽進去。
而當他們真的不得不離開時，他們多般還會看看手錶，然後不無感嘆地抱怨一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時間實在不夠用的！嗨，這就是生活啊！（C'est la vie.）
當我第一次接觸這樣健談的法國人時，我猜想也許是個別人的脾性，當我第二次遇到這樣的演說家時，我懷疑也許自己碰巧了如此幸運。
但是，當我多次從朋友那裡聽到類似的“奇遇”時，我開始琢磨，也許是法國人自古以來鬆緩的生活節奏和藝術家的氣質造就了他們相當一部分人如此健談的性格和口若懸河的語言表達能力，而可能正是因為這種不急不躁的性格和滔滔不絕的語言表達能力才造就了雨果、斯湯達、巴爾扎克等一大批世界級文學巨星吧。
如果說健談只是部分法國人的性格，我們沒有理由對此指責和抱怨，那麼，法國人緩慢的工作節奏和死板、教條和工作方式，恐怕是很多人不能不承認的事情。
無論如何你都無法想像這樣的情形：當你在機場排隊等候機票改簽時，眼睜睜看著登機的時間就要開始，而排在你前面的先生卻和工作人員無休無止地談笑風生，你急得恨不得頭髮都要立起來了，而他們卻只當旁若無人，如果碰巧談話的一位是美女或帥哥，你就更慘了。
當好不容易倫到你的時候，工作人員卻不緊不慢地從頭到尾地問你，讓你眼冒金星，當然，他們為你辦理完畢之後，不會忘記禮貌地對你說一句：Good luck to you!（祝你好運）。
可是，那時候你只有拖著行李拼命奔跑的份兒了，即使他罵你“快滾蛋”，你都沒有反駁的時間。
法國人就是這樣，似乎在他們看來，任何事情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心平氣和，按部就班，有條不紊，才是他們永遠的工作風格。
於是，在法國警察局簽證處，幾十人排隊等候辦理簽證時，每一個人都與工作人員滔滔不絕地聊上一段時間，即使十幾分鍾或者更長，而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辦理完成這樣一件並不複雜的事情，往往需要一個上午甚至更多的時間。
而在郵局、銀行或者旅遊信息問訊處，不管等候服務的人有多少，如果趕上工作人員正在接電話或工作人員之間正在對話，那麼你只有耐心地看著他們眉飛色舞的表情靜靜地等待著，這一切在法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這使我常常納悶，為什麼法國人好像總是有用不完的時間，有說不完的話？
這次訪問我剛到法國時，由於手頭帶了些美元現金，所以需要申請一個銀行帳號，而這種事情如果在國內辦理恐怕要不了幾分鐘時間，但是，在法國卻讓我白白折騰了很長一段時間，卻最終未能辦成。
那一天在研究所一位同事（一位會講流利法語的日本老太太）的陪同下，我去了附近一家法國大眾銀行（Banque Populaire）申請銀行帳號。
根據我以往的經驗，在法國做事情如果有一位會講法語的朋友幫忙，將至少減少一半的麻煩，因為法國人對英語的排斥和迴避幾乎到了能躲就躲的地步，對於多數法國人來說，包括現在的大學生，他們的英語表達能力往往差得可憐。
他們對英語的態度與我們中國人相比幾乎完全相反，在很多中國人的眼裡，會說幾句英文似乎是有學問的標誌，因此很多人即使不怎麼會講英語，也要時不時地儘量來幾句，以顯示自己知識之淵博，學問之高深。
而在很多法國人的眼裡，似乎世界上只有法語才是最優美的語言，因此，捍衛法蘭西民族的語言幾乎成了他們每個人的使命。
那天當我和那位日本老太太到了那家銀行之後，銀行一位漂亮的法國女郎卻委婉地拒絕了我們辦理存摺的請求，儘管她看上去好像並不怎麼忙，但是，她卻給了我一個不容商榷的理由：
你沒有提前預約。
於是，我們只好當場預約，時間被安排在了下一個周的星期三，整整一個周的等待時間，當然她自始至終都是講法語。
一週之後我們如期赴約，接待我們的還是那位漂亮的女郎，她首先在日本老太太的幫助下訊問了我的要求以確定申請銀行卡號的類型，然後給我一疊合同條款要求我簽字，看著那厚厚的法文條款我驟然理解了文盲的悲哀，我已無心追問每一個條款的具體內容，草草地在我應該簽字的地方簽下了我的名字，然後，那位銀行職員告訴我說，你回去等著吧，一個周以後卡號和密碼將會以信件的形式寄送到我所居住的旅館，當我收到之後，我必須先到市區該銀行同名的一家大一點的營業處辦理開戶手續。
於是，一個周以後我拿著收到的卡號和密碼去了指定的地點，這次我已不好意思再麻煩別人當翻譯，只好試探著用英語直接和銀行職員交流。
這次的銀行職員倒是基本能聽懂我講的英文，但是，她幾乎不能直接用英語回答我，而是把她要說的英語句子或關鍵詞通過鍵盤打在電腦屏幕上，然後給我看，這樣也算沒有什麼大的語言障礙。
可是，當我告訴她我想用美元現金兌換一些歐元時，她的回答卻讓我吃驚：沒問題，你可以把美元存到你的帳戶上，兩個周之後你就可以取到歐元了。
天哪，兩個周！我哪裡還能夠再等兩個周？我告訴她我馬上就需要歐元，可是她無奈地聳聳肩，搖搖頭，意思是實在無能為力。
於是，我只好作罷，既然是銀行的規矩，我也就不想再難為她，但是，這樣對我來說剛剛申請到的帳號已經毫無意義，因此，我對她說：請給我撤銷這個帳號吧。
可是，她再次無奈地聳聳肩，搖搖頭，然後通過電腦告訴我：你只能到提出申請的那家銀行辦理銷戶手續。
我實在服氣，只好乖乖地返回研究所附近的那所銀行，經過一番了連說帶比劃的解釋之後撤銷了那個折騰了三個多周剛剛申請到的帳號。
這就是法國大眾銀行的服務方式和工作效率，而這種方式和效率卻代表了想當一部分法國機構的工作風格。
三、人、狗與環境
在法國，很多人對狗的喜愛幾乎到了溺愛的地步，不管是在大街上，在火車上，還是在賓館裡，甚至在報告廳裡，狗與主人形影相隨，那實在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情。在很多法國人的生活裡，狗是他們不可缺少的夥伴。
在我剛到法國的那幾天，在我下榻的旅館附近有一個乞丐，他天天席地而坐向行人乞討，和他並肩而坐的是一隻碩大的黑狗，所以他乞討不僅僅是為了他自己，還為了和他相依為命的狗。
每天我路過那裡的時候，他都舉起那個捏的皺巴巴的紙杯向我索要，可是我每次看到他結實的身體和那隻碩大的黑狗，我就不想給他一分錢，因為在我觀念裡我只同情弱者而決不憐憫懶漢。
有一天當他再次向我舉起紙杯時，我實在看不下去，就笑著對他說：“咱倆差不多，我也很窮，沒錢給你。”我知道，跟他講英語和講漢語是一樣的，反正他也聽不懂，所以，我乾脆用了地道的山東話。
大概他沒有想到我會跟他說這些莫名其妙的鬼話，他疑惑地看著我，一臉的困惑，我不想和他多說什麼，便趕快離開他去了附近的麥當勞吃午餐。
可是，當我回來再次路過他們時，我忽然發現他身邊的那隻大狗正在吃著和我剛才在麥當勞吃的一樣的炸薯條！我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不知道那狗和乞丐到底誰是主人。
在法國，狗是受法律保護的，無論如何，人都不可以隨便打狗，否則，狗的主人就可能找警察來跟你理論。
但是，如果狗欺負了你，恐怕你只能自認倒黴。
我的一位朋友就有過這樣的遭遇，那天他和太太在街上散步，本想輕鬆一下，緩解一天的工作疲勞，可怎麼也沒有料到，一隻大狗趁他不備，從他身後狠狠地在他腿上咬了一口，他的褲子被撕破了，腿被咬傷了，疼痛不說，令他無法理解的是法國醫院的處理方式：大夫給他包紮好，但不注射任何狂犬病疫苗，這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實在是件可怕的事情。
但是，大夫的解釋是：他們會在一個月內監視那隻咬人狗的身體狀況，如果那隻狗沒有問題，被咬的人肯定不會有問題。
這種邏輯聽起來實在可笑，可是在法國人看來這很合理。
我至今不明白，如果那隻狗萬一有問題，他們將會怎樣做呢？如果萬一我的朋友狂犬病發作先於那隻咬他的狗，又將如何呢？
所幸，我的朋友最後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除了獲得了一條褲子的賠償金以外，沒有任何別的賠償，卻白白地受了罪，且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擔驚受怕，不僅擔心自己身體出現異常，還要牽掛那隻本無瓜葛的狗是否別來無恙乎？
知道了朋友的經歷，我對狗的防備也就更加小心了，然而，我能防備了狗的襲擊，卻往往防備不了狗在滿街留下的“地雷”－狗屎，尤其在夜晚燈光不算明亮的街道上，一不小心踏中“地雷”，那實在不是什麼新鮮的事兒。
如果說你知道自己“踩雷”是一種掃興，那麼，自己踏中“地雷”卻不知道，而且哼著小曲悠然自得地回到了宿舍，當要解衣休息時卻忽然聞到腳底下散發出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那才是更大的敗興。
我知道，在很多人的眼裡狗是人類的朋友，我也承認，狗在很多法國人孤獨的生活中扮演者不可或缺的角色，養一隻狗相依為命，從中獲得生活的樂趣，本無可厚非。
但是，當你看到那些古樸典雅的街道上，那些整齊油綠的草坪上，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旁邊，堂而皇之地點綴著狗留下的“屎雷”並瀰漫著怪怪的氣味時，簡直就像看到一碟美味菜餚上落著一隻骯髒的蒼蠅，實在大煞風景！
我至今不明白，為什麼那些酷愛乾淨的喜歡噴灑香水的法國人，不能容忍人隨便吐痰，卻能夠容忍狗隨地大小便呢？
四、中餐館、留學生與聖誕夜
法國大餐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像中餐一樣也是一道頗具誘惑力的美味，那配料精細的火腿，火候考究的肉排，以及造型和顏色都十分別致的甜點，再配上香醇可口的法蘭西紅酒，著實讓人在享受美味中感受到西方美食文化的那種美與雅。
但無論如何，遍及世界的中國餐館不能不在法國的大小城市留給人們品嚐中餐的機會，格勒諾布爾（Genoble）也不例外。
當我到達格勒諾布爾市不久，我就欣慰地看到那樣一座僅有十六萬人口的區區小城不僅有很多中國餐館，而且有三四個以出售中國日常用品和食品為主的“中國超市”或號稱“亞洲超市”的小商店。
這些餐館和超市不僅在門口醒目的位置工工整整地寫著“恭喜發財”、“中國酒樓”、“亞洲超市”之類的漢字，而且無論是餐館的內部擺設，還是超市出售的東西，無不給人一種地道中國風味的感覺，餐館和超市服務人員也都說著純正的漢語，所以，在我剛到格市不久那段時間，每當我路過這些餐館或超市的時候，常常有一種在異國他鄉遇到朋友一樣的親近感覺。
然而，當我後來瞭解到事情的真相之後，那種親近的感覺再也沒有了，徒然在我心底留下一種淡淡的悲哀。
那次，廈門大學的兩位教授去我所訪問的那個研究所訪問，因為我和其中的一位教授早就認識，又逢巧遇異國他鄉，所以朋友相見格外高興。
於是，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了“中華餐館”，本想在長時間飽受“漢堡包”之苦後享受一下中餐的美味，可是，在餐館坐下之後不久我就完全沒有了那種期待品嚐美味的心情。
那天餐館接待我們的服務員是一位中國女孩，她對我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您好”，更不是“歡迎您”，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你們為什麼要來這裡吃飯？”。
我當時有些差異，於是便問“來這裡吃飯不好嗎？”，她一臉怨氣地對我們說：“不好。你沒看到這裡開中餐館的全是越南人嗎？他們把所有來這裡吃飯的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的外國人統統稱作‘中國人’，而對於所有的‘中國人’一律沒有吃飯前的開胃飲料。”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臨桌吃飯的法國人面前每個人都有一個裝著紅色飲料、插著小小紙花傘的高腳杯。
“而且，這些餐館廚師做飯的衛生習慣很糟。”那個女孩接著說，“我準備儘快換個打工的地方，再也不到越南人開的餐館打工了。”
聽著女孩的介紹，我們再也沒有了胃口。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在格市的中餐館裡吃飯。
後來，我知道那位在餐館打工的女孩是格勒諾布爾大學的留學生，而且她是我的山東老鄉，遺憾的是那次晚餐之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她。
我相信她肯定很快離開了那裡。當然，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去那裡吃飯。
也是在那個晚上我知道了那些所謂的中國超市多數都是越南人開設的，超市裡那些跟我打招呼的，賣著中國食品的店主們也多數是越南人。
他們打著中華的招牌，操著流利的漢語，賣著中國大陸的東西，骨子裡卻根本沒有把中國人同法國人一樣平等地對待！
從餐館出來的那一夜，我的心情無論如何都無法平靜。無數個問題困擾著我：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容許那些越南人堂而皇之地打著“中華”的招牌做生意？他們靠把中國貨賣給中國人為主的亞洲人賺錢謀生，卻為什麼骨子裡根本瞧不起中國人？在同一個打著“中國餐”牌子的餐館就餐、花同樣價錢的中國人為什麼享受不到和法國人同樣的待遇？……
我一遍又一遍地反問著自己，可我無法回答。
在格勒諾布爾市使我想不通的遠不只是餐館和超市的問題，看著那些成群結隊的中國留學生，我總是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們漂洋過海來到這個遙遠的阿爾卑斯山腳下，把大把大把的鈔票扔給法國人來苦攻一個並不怎麼耀眼的洋學位？
於是，每當我新遇到一位中國留學生，稍稍熟悉之後我總是問他們這樣同樣的問題，而他們的回答大多讓我吃驚：根本沒有多想，只是為了圓一個出國的夢，想要一個洋學位。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他們。我知道他們大多數人在國內讀的大學都不是什麼名牌大學，有些人甚至不是什麼正規大學畢業，如果他們在國內考研究生的話，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但是，他們有強烈的出國慾望，或者他們的父母有強烈的望子成龍的願望，願意把自己花了半輩子心血辛辛苦苦積攢的積蓄掏出來送子留洋。
當然，只要有足夠的資金，申請一個到法國留學的資格實在簡單得很，遠無法與國內考研究生相比。
所以，他們可以非常容易地實現自己的留洋夢想，可是，他們或他們的父母多數人根本沒有仔細地想一想，到底要出去學什麼？學了以後做什麼？自己的目標是什麼？
後來我瞭解到，他們有些人在國內的大學裡學的是英語專業，去法國後學習語言學，只不過更多的是學習法語語言學，但他們自己並不十分喜歡自己所學的專業，更不知道畢業以後去做什麼。
他們有些人在國內學的是建築專業，去法國後改學了計算機專業，由於專業跨度太大，而且本來他們的法語語言能力（聽力、口語、閱讀、寫作等）就不十分過關，所以老師在課堂上講的內容他們充其量能聽懂40％，這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承受了太大的壓力。
他們還有一些人本來在國內就讀的是一些很差的大學，自己的基礎本來就不好，學習的動力和興趣也不大，但是，他們的父母有雄厚的資金，而且對他們寄予厚望，於是送他們出來繼續深造，希望他們學有所成，衣錦還鄉。
可是，那些可憐的父母們哪裡知道，他們的孩子們根本不把心事用在功課上，他們出手大方地把國內帶去的金錢扔給法國人，飽覽了歐洲的大好風光，卻沒有學到多少有用的本領，而且這些人往往容易“扎堆兒”，一幫趣味相投的中國人湊在一起，大部分時間都在荒廢著，到頭來文憑能否混到手暫且不論，幾年下來他們就連法語的語言能力關是否能夠徹底通過恐怕都是個問號。
而且，這些無心戀學的青年人相當一些人的個人素質並不過硬，他們在外國人的眼裡將對整個中國人的形象產生著怎樣的影響，我實在不敢多想。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在法中國留學生。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整體評價他們，我也相信他們當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非常優秀，而且會在未來成為棟樑之材，但是，在那樣一種環境裡每當我看到或聽到那些不願意接受的事情時，尤其當我聯想到他們在國內含辛茹苦的父母，我的心總是感到沉沉的。
聖誕節對於法國人來說，像春節對於我們中國人來說一樣是一年中最大的節日了，可是對於那些單身的留學生來說卻成了孤單難熬的日子。
由於聖誕節和元旦是相隔較近的兩個大的節日，所以假期也是連在一起的，前後大約十多天時間。
在這十多天裡，大學的學生和職工全部放假了，實驗室的暖氣也一律停供，學校的食堂更是大門緊閉，街上幾乎所有的商店在一半以上的時間裡也都是關門的。
所以，如果自己不開火做飯，等待的只能是“飢寒交迫”。
2004 年 12 月 24 日，我為我第一次有機會感受法國的聖誕前夜而感到慶幸，所以，儘管我有點“飢寒交迫”，還是興致勃勃地和兩個“同病相憐”的朋友相約去了教堂，想真正親臨一下平安夜教堂的隆重氣氛。
那天晚上不到七點鐘我們就到了格勒諾布爾市的聖路易大教堂（Eglise St-Louis）。
可是，由於節目八點才開始，我們去的時間太早，所以教堂裡只聊聊的幾個人。
當時我們想，格勒諾布爾市除了聖路易大教堂以外至少還有兩個大教堂－聖安德烈教堂（Collegial St-André）和聖母大教堂（Cathédrale Notre-Dame），也許那裡的節目開始的會早一點。
於是，我們三人去了聖安德烈教堂和聖母大教堂，可是，那裡空空的，根本沒有任何節目，我們只好又回到聖路易大教堂。
這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八點鐘，人群已經擠滿了教堂，很多人只好站著。我們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找了一個位置靜靜地站著，目睹了儀式的整個過程。
我聽不懂他們說的法語，但氣氛還是真實地感受到了，當然知道他們企圖在表達什麼。
大約十點多鐘，我們走出聖路易大教堂，大街上靜靜的，除了電車和巴士，幾乎沒有什麼行人。
當時我想，格勒諾布爾市有十六萬人口，而聖路易大教堂充其量不過裝下一千多人，那麼，那些不來教堂的人還相信上帝嗎？現在的法國年輕人有多少人還相信萬能的上帝呢？
十多天後一位法國青年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我沒見過上帝，我只相信我見過的事情。
12 月 31 日我的一位在巴黎工作的朋友告訴我，在每年的最後一天市中心肯定有娛樂活動，他建議我去市中心廣場看看。
我想那位朋友在法國工作多年，說的應該沒錯，再說我一個人呆在宿舍裡也實在沒有意思，於是我又約了兩位朋友一起去了那些估計應該熱鬧的地方，但最終我們並沒有找到我所期待那種熱鬧場面，街上仍然是冷冷清清的，了了幾個行人，我們三人倒是有些顯眼。
只是到了午夜 12 點的時候，依稀聽見遠處零零星星的幾聲煙花聲。
這是我第一次在歐洲過聖誕節和元旦，我不知道那些浪漫的法國人在平安夜和元旦前夜都在家裡做什麼，作為外國人的我遠沒有感受到想想中法國人過節的那種熱鬧與浪漫。
後來，我似乎有些想通了，人嘛，其實本質上都差不多，不管你是中國人、美國人還是歐洲人，大概喜歡做的和不喜歡做的，能夠做到的和不能夠做到的也都差不了多少。
浪漫也好，激情也罷，多般是在霧看花似的神秘色彩下，當你走近了細細體味的話，除去那些形式上的差異，人的內心大概是不會有太大區分的，喜歡什麼，厭惡什麼，渴望什麼，祈禱什麼，應該幾乎是一樣的。
五、留給自己的問題
我常常想，法國人如此低下的工作效率，如此羅嗦的做事方式，可為什麼並沒有阻礙法國的發展？
法國人擁有國際一流的航空技術，一流的建築技術，一流的鐵路運輸和管理技術，一流的服裝設計和化妝品製造技術……，太多的國際一流，而我們一直都在追求快速、高效、高產，而且說起來動輒成果一大堆，可是我們當今所創造的一切到底有多少可以稱的上為世界一流呢？
其實，當我們在抱怨法國人懶散、工作效率低下的時候，我們卻忽略了自己身後浮躁的影子；
當我們在嘲笑法國人固執、羅嗦的時候，我們卻忘記了工作程序和規則的嚴肅性以及質量的決定性，而導致“收穫一百個爛杏抵不上一個仙桃”，欲速不達；
當我們在為工作疲於奔命，物質慾望日益膨脹的時候，我們卻忘記了人到底是為了生活而工作還是為了工作而活著？
當我們對西方文化和語言頂禮膜拜的時候，我們卻忘記了中國五千年悠久的歷史和博大精神的文化底蘊。
應該承認，我所瞭解的法國僅僅是一些小小的側面，這些認識和感受是膚淺的。
我不指望通過這些瑣碎的記敘告訴人們什麼輝宏的真諦，我只是想說，很多事情永遠都不存在好與壞的絕對區分，你從不同的側面可以得到不同的結論。
中國人和法國人本質上並沒有根本性的差別，只是做事情的風格和理解的方式有所不同，其實法國人具有的很多劣根我們中國人自己都有，只是當我們看他們的時候，往往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如果我們對別人多一些瞭解，對自己多一些反省，對人、對己都多一些客觀的評價和認識，我們就會減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誤解。
如今，法蘭西這個曾經讓我迷戀和嚮往的西方國家不再籠罩著神妙的面紗，這種感覺的轉變就像我在薄霧中遠遠地看到一位婀娜的少女，那種純潔無瑕的美麗會讓我為之傾倒，可是當我走近她，真實地瞭解她的時候，那種美麗或許會被未曾料及的瑕疵所折損，但她的美仍然是無法抗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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