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系列——108.追捕「刁德一」

現代京劇《沙家浜》是根據滬劇《蘆蕩火種》改編的。

1965年,《蘆蕩火種》的編劇文牧先生為上海滬劇院量身創作這一劇本時,曾多次深入蘇州市吳縣太平鄉、湘城鄉、田涇鄉及常熟縣的璜涇鄉生活,在掌握了大量的素材後才創作出來。

他在《蘆蕩火種》中除了塑造阿慶嫂、郭建光等正面人物外,還根據抗日戰爭時期盤踞在陽澄湖地區的土匪胡肇漢、王群生為原型,創作了胡傳魁、刁德一這兩個反面人物。

建國初期,胡肇漢與王群生畏罪潛逃,分別潛往上海與艏山兩地。沒多久,胡肇漢與王群生先後在上海被我蘇州地區公安局與上海市閘北區公安分局擒獲,關進了蘇州市第三監獄,等待人民的公審。

本紀實是根據當年蘇州地區公安局與當地人民協同追捕王群生的真實事件加工創作而成。為便於讀者閱讀,標題仍沿用了“刁德一”的字樣。


1949年5月的一個深夜,悶雷滾滾,閃電陣陣,風從陽澄湖湖面上掠過,夾著一縷縷河鮮的腥味,撲進沉睡的蘇州城的懷抱。

位處蘇州市葑門外緊鄰陽澄湖的市第三監獄最底層的9號牢房裡,一片死寂。昏黃的獄燈照著躺在床上的一位身強體壯、粗手大腳,看上去約三十七八歲的囚犯,他死死盯著左牆角隱隱可以看見的幾塊剔去了灰漿和水泥的、鬆動了的石塊,兩眼中蓄滿了緊張與期待。夜已深,陽澄湖翻滾的浪濤聲與天空劃過的電閃雷鳴聲,使囚犯越發顯得如臥針氈,坐立不安,他透過獄窗眺望著天空的驟變,一絲冰冷的笑意浮現到臉上。

他叫王群生,即現代京劇《沙家浜》中那個陰險毒辣的“忠義救國軍”司令胡傳魁的參謀長刁德一的原型。

“醒醒,阿苟,快醒醒。”王群生終於憋不住了,從板床上徐徐爬將起來,摸到對面躺著的王阿苟的床鋪前,推著、搖著、低聲呼喚著,他那雙賊亮的眸子在黑暗中像狼眼一樣熠熠發光。

王阿苟很不情願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嘟噥道:“叔,你這是幹什麼呀?深更半夜的……”

“混小子!”王群生惱了,重重一掌拍在侄子的屁股上,壓低嗓門吼道:“機會,機會來了!還不快起來,難道你要躺在這裡等死嗎?”

話音剛落,王阿苟睡意頓消,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叔侄倆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左牆角。然後,他倆爭先恐後地撲向了牆角邊,兩雙手死勁地在鬆動的石頭縫中扒著、刨著。沙土紛紛落下,兩雙手的手指上,滲出了殷紅的鮮血。

一道閃電,一聲劈靂。閃電雷鳴中,王群生與王阿苟終於從扒開的洞穴中爬將出來。牆外,是一片一望無際的水稻田……

監獄總是警醒的,即使在這樣的雷雨夜。頓時,警哨聲,奔跑聲,槍栓上膛的嘩啦聲交織成一片。此時,東邊的天空已微露魚肚白。

通過電話,消息飛快地傳到蘇州地區公安局副局長郭冬福的耳朵裡,全市公安民警披著晨曦的微光,緊急出動。

一場追捕王群生與王阿苟叔侄倆的戰鬥驚心動魄地拉開了帷幕。

距蘇州第三監獄10公里遠的張家浜(今蘇州市相城區消涇鎮)肖涇村村公所的土屋裡還亮著燈光。剛翻身當家做主人的農民幹部們濟濟一堂,圍坐在堂屋裡,召開會議。剛走馬上任的鄉農會負責人陳鳳娣正不停地繞桌走動著,依次給大家沏茶續水。

突然,村外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得得得……”馬蹄聲由遠而近,由快而慢,徑直向這邊奔來。少頃,土屋門被撞開,衝進來一個渾身不知是被汗水還是露水浸溼的解放軍戰士。人們認識他,他是駐蘇部隊某團的通訊員小劉。

小劉草草地向大家行了個軍禮,從皮挎包裡抽出一封信,放到陳鳳娣手裡,氣喘喘吁吁地說道:“陳鳳娣,團部急令,王群生這壞蛋越獄跑了,命令各村自衛隊迅速行動,嚴把各條道口,全村搜查。”說完,小劉又匆匆跨上戰馬,趕往別村傳達命令了。

“王群生越獄跑了?”頓時,這條消息猶如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塊石頭,蕩起了層層漣漪。當下,陳鳳娣他們立即行動起來,“嘟嘟嘟”的銅哨聲在全村吹響。十來分鐘後,農會的自衛隊員手持武器,把住了村前村後的交通要道。兩個小時的緊張搜索過去了,全村沒有發現有任何可疑之人。陳鳳娣命令各道口的警戒哨卡繼續加強把守後,這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家中走去。

此時,已近黎明,一輪太陽藏頭縮腦地躲在厚實的雲層裡,幾條好不容易用力穿透雲隙的光線無力地投射向陽澄湖面,湖面上波光瀲灩,似鋪上了一片片碎銀。陳鳳娣打開門,走進屋,藉著朦朧的晨光,想在灶上煮一鍋熱氣騰騰的稀粥暖暖身子。忽然,她發覺屋裡有些異樣:自從劉阿根跟隨部隊走了之後,年逾七旬的三好婆就搬到了來春茶館,和陳鳳娣做了伴。往常,三好婆總是天不亮就起了床,煮好早飯,然後坐在灶前搓草繩,打蘆花草鞋。可是,今天怎麼不見她老人家呢?莫非她昨日白天勞動累了,多睡了一會兒?

“三好婆。”陳鳳娣輕輕朝著房門喚了一聲。

房內沒有迴音。

“三好婆。”陳鳳娣心裡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慌亂,又把聲音提高了八度,向內房走去。

內房裡還是沒有動靜。

陳鳳娣推門進屋,徑直來到三好婆的床前,掀開藍印花麻布帳,卻見三好婆一動不動地還蒙被睡著。“三好婆。”陳鳳娣又喊了聲,見床上仍無動靜,這時,她真慌了:會不會老人家年紀大了……心裡想著,手下已掀開了被子。然而,陳鳳娣大吃了一驚:三好婆兩眼睜得溜圓,渾身直僵僵的,用手在她鼻孔前一試,連一絲氣也沒有了。陳鳳娣的頭“轟”一下漲大了,急上前抱住三好婆。三好婆的腦袋無力地甩到一邊,露出了勒在她脖頸裡的一根繩子!“不好!”陳鳳娣跳了起來,她急轉身,三步兩步奔到外屋,想開門出去喊人。可是已經遲了,牆邊那口水缸蓋“砰”一聲向上彈起,“譁”一聲,從水缸裡猛地鑽出一個溼淋淋的男人來。

“不許聲張!”

“王群生!”陳鳳娣只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脫口而出。

“嘿嘿……陳鳳娣,好久不見了。”王群生獰笑著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搖晃著跨出水缸,順手從一邊抄起一根棒槌,向陳鳳娣逼去,“你可混得不錯嘛。”與此同時,“騰”一聲,從屋頂的橫樑上跳下了手持尖刀的王阿苟。叔侄倆一前一後,把陳鳳娣堵在屋中。

這時,陳鳳娣已鎮靜下來,她像以往一樣,習慣地捋一捋額髮,淡淡一笑,順手拖過一把小竹椅,坦然從容地坐了下來:“喲,原來是王教官呀,真是好久不見了。”

“瘟女人,少來這一套。”王群生勃然不悅,露出了猙獰的面目,“老子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好貨色,要不是胡肇漢那個草包,老子也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嘿嘿……”陳鳳娣一聲冷笑,不慌不忙地走到王群生的面前,“王教官,我想,你是個聰明人。你應該知道現在是誰的天下了。”

“叔,少跟她囉唆,幹了她!”王阿苟殺氣騰騰地跳到陳鳳娣身邊,舉起了手中明晃晃的尖刀。

“噓……小點聲。”王群生緩緩搖著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留下她或許對我們有好處。是嗎,陳鳳娣?要殺死你,和掐死這老太婆一樣省事,不過,你要是仍像以往一樣見風使舵的話,我王某也還是講義氣的。”

“不!”陳鳳娣搖了搖頭,對王群生笑道:“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講什麼江湖義氣?不過,只要你們叔侄倆拎得清,看得明,我陳鳳娣還是能盡最大的努力幫助你們的。”

這時,街上跑過一隊民兵,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陳鳳娣突然收住笑容,指了指窗外,正色道:“王群生,你聽聽這是什麼聲音?到處都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你們還想往哪裡跑?我勸你們,只要你們放下手中的武器,乖乖地跟我去向政府投案,我想,共產黨的政策你們還是明白的。”

“哼哼……”王群生惡狠狠地奸笑了起來,“陳鳳娣,想不到你事到如今還這麼能說會道呀!共產黨給了你多少好處?告訴你吧——”王群生驀地拉長了臉,反揹著雙手圍著陳鳳娣踱起了圈,“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越是危險的地方才越安全呢。今天我們別無所求,只要求在你這裡躲上一個白天,到了夜晚,就沒有你的事了。我希望你少聲張,也不要出門,若是有人找你,你就……你是個聰明人,該怎麼對付他們,你還是有辦法的。”

“哈哈哈……”陳鳳娣聽了王群生的話,不由得發出一陣大笑,一屁股坐在竹椅上,雙臂盤抱在胸前,兩腿高高擱起。

“不許聲張!”這笑聲使王群生渾身發毛,一聲低喝,一邊挽著寬大的囚衣袖管,一邊逼到陳鳳娣面前,露出一副十足的流氓相,“這樣吧,陳鳳娣,為防不測,只好委屈你了。”說到這裡,他把頭一偏,“阿苟,來,先把她綁了起來再說。”

王阿苟得令,如狼似虎地撲向陳鳳娣。

“你敢!”陳鳳娣一瞪眼,猛地從竹椅上站起身,並就勢敏捷地向後一閃,把竹椅猛地推倒在王阿苟的面前。猝不及防的王阿苟撲在竹椅上,連人帶椅向前摔了個餓狗搶屎。

“咚咚咚。”正這時,外面有人敲門,“陳鳳娣,陳鳳娣,開開門。”

“來了。”陳鳳娣聞聲渾身一震,轉身向門邊撲去。說時遲,那時快,沒等陳鳳娣把門打開,王阿苟已揮起手中的尖刀,對準陳鳳娣的後背戳去。陳鳳娣眼角餘光覷得準,一偏身,尖刀狠狠紮在了門板上。緊接著,不等王阿苟把刀收回,陳鳳娣猛地轉過身,把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了上去。

眼見情況不妙,王群生狗急跳牆,用力揮起拳頭,砸在陳鳳娣的太陽穴上。陳鳳娣“哼”了一聲,雙手鬆開,天旋地轉地倒了下去。

“叔,快走。”王阿苟一把拖開陳鳳娣,指了指後門口。

“咚、咚咚!”

“譁——”門外的幾個民兵急了,屋內那異常的響動,使他們預感到八成出了什麼事。一用力,民兵們撞開大門,撲了進去。

當門口,躺著陳鳳娣。

“陳鳳娣,陳鳳娣!”人們扶起陳鳳娣,急切地叫道:“陳鳳娣,你怎麼了?出什麼事啦?陳鳳娣,你醒醒,你醒醒呀!”

陳鳳娣緊閉雙眼,渾身又軟又沉,像一個面袋。一個民兵急忙舀來一瓢涼水,徐徐倒在陳鳳娣的腦袋上。讓冷水一激,她漸漸甦醒過來,慢慢睜開眼,嘴唇動了動,竭盡全力說道:“王、王群生,跑,跑了……”

“追!”幾個民兵跳了起來,向大開著的後門撲去。


傷痛折磨著陳鳳娣,她正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忽覺有人在喚她,抬頭一看,見丈夫阿慶站在床前。她好高興,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阿慶解放前是上海地下黨的聯絡員,常年不回家。蘇州一解放,陳鳳娣就盼他回來,夫妻已是好多年沒見了。沒想到在她受傷時,他回來了。陳鳳娣自是悲喜交加。

阿慶坐到床沿上告訴她,他是受組織上委派,帶著一支隊伍來陽澄湖剿匪的。陳鳳娣一聽,馬上從床上坐起來,把王群生叔侄越獄的事告訴丈夫,阿慶按住她的肩頭,說他已知道了一切。陳鳳娣一聽,連忙催促阿慶快快行動。阿慶卻告訴妻子,說他剛接到上級通知,馬上又要回到蘇州去。說到這裡,阿慶笑著告訴妻子,現任蘇州地區公安局副局長的不是別人,便是當年在他們沙家浜養傷的指導員郭冬福。他部隊轉業後,直接分配在了蘇州地區公安局。陳鳳娣一聽,不禁又驚又喜。

夫妻剛見面沒半炷香,就又分了手。阿慶告別妻子後,當即騎上駿馬,快馬又加鞭,直奔蘇州城。

下午,阿慶來到了位處東大街的蘇州地區公安局,見到了副局長郭冬福。他是阿慶的老上級了:八年前,阿慶逃離陽澄湖後,參加了陳毅領導的茅山新四軍。當時,郭冬福是他的排長。“二·一九”北莊之戰,郭冬福指導員身負重傷,帶領三十六個傷員隱蔽在張家浜養傷。這時,陳阿慶卻讓組織抽去,派在上海閘北區地下黨組織工作,直接受思南路周恩來的調度與指揮……一晃五年多過去了,想不到在這園林之城的蘇州市,又與老排長相會,阿慶自是喜出望外。當下,老戰友重逢,說不盡的千言萬語與喜悅。

一番寒暄後,言歸正題。阿慶急切地告訴郭冬福:“報告郭局長,王群生越獄逃跑了,現在正在追捕中。要是抓住就好了。”

“沒抓住好,要是抓住了,反而麻煩呢。”郭冬福用鉛筆輕輕敲著桌子上的蘇州地圖,語出驚人。

“什麼?”阿慶懷疑自己聽錯了,“沒抓住,反而好?”

“對,據情報反映,王群生還有一部分‘忠義救國軍’的殘餘沒有抓捕歸案,而且就潛伏在太湖東西山地區,王群生這一跑,勢必會去找他們。這批頑匪是王群生當年揹著胡肇漢秘密安插下去的,所以在‘忠義救國軍’的名冊上是沒有他們的名字的。為了把這幫頑匪一網打盡,我們暫且不要驚動王群生,讓他作為誘餌。這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縱’與‘引蛇出洞’。”

“好。”阿慶聽到這裡,不由脫口叫好。他興奮得面頰通紅,急切地問道:“那麼,郭局長,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麼走?我的任務又是什麼?”

“看你這急性子。”郭冬福笑了,“兵法雲,擒賊先擒王。我們現在需要先把王群生的行蹤摸清楚,再撒網。剛才我已緊急佈置下去了,要求張家浜地區的軍民暫不打草驚蛇,先不擒獲王群生叔侄,放虎歸山再說。”

“那,這傢伙現在躲在哪裡呢?”阿慶皺起了眉頭。

郭冬福把鉛筆扔在桌子上:“馬上提審劉德彪。”

幾月不見,這油頭粉面的王群生的大舅子和親信劉德彪,像只霜打過的茄子一樣,耷拉著個腦袋,被提到了訊問室。

“劉德彪,你進來多久了?”郭冬福那兩道鋒利的目光直射對方。

“有,有93天了。”劉德彪不假思索地答道,想必他是掐著指頭過的日子。

“不錯。我再問你,你知道我們共產黨對待罪犯的政策嗎?”

“知道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脅從不問,首惡必辦。”

“要是立功呢?”

“立功贖罪,寬大處理。”

“那好。既然你都明白,那麼,我們給你一個立功贖罪的機會。”郭冬福打開抽屜,從案卷中抽出一張照片,遞到劉德彪面前,“認識這張照片嗎?”

這是一張四寸的照片:一汪晶瑩的湖水為背景,正中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那男的穿長衫,戴禮帽,脖子裡圍著一條深色圍巾,鼻樑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儼然像個書生或生意人的樣子;旁邊那個女的二十八九歲,長得妖媚動人,一件緊身的花旗袍,燙著發,抹著口紅,緊緊依偎著那男子。

“認識,認識,是王群生。”劉德彪指著照片上的那個男的說道,“他是我們忠義……不,他是我們反動部隊的教官。”

“旁邊那個女的呢?”

劉德彪的一雙三角眼飛快地轉了幾轉,瞟著郭冬福,搖搖頭。

“你不認識?”

“嗯,不認識。好像是在哪裡見過面的……”劉德彪不敢正視郭冬福那雙劍般犀利的眼睛,故作端詳狀,喃喃說道。

郭冬福輕蔑地笑著,踱到劉德彪的面前,慢慢說道:“你不認識,我倒認識。她姓劉,名翠英,外號花旗袍,蘇州本地人……”

“啊,我認出來了,認出來了!”劉德彪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灰白了起來,他裝作剛認出照片上的那女人似的,“這不是我那二姐嗎?看我這雙眼睛。”說著,劉德彪還故意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看來,你的眼力是差勁了些。但不知你的記憶力差勁不差勁呢?”郭冬福步步緊逼。

“我……”劉德彪的心咚咚跳著,瞬間想起了往事:七年前,他的窮姐夫得病死後,二姐劉翠英不知怎的就和王群生勾搭上了,雖沒正式結婚,但跟正式夫妻差不多,成了王群生“垂簾聽政”的後堂夫人。抗戰勝利後,王群生成了野地鬼火,劉翠英就隱藏到了楓橋寒山寺旁的柴片街上,開了一個小茶館……現在,郭冬福突然追問,又為了什麼呢?劉德彪一時不知怎麼對郭冬福說。

正在劉德彪胡思亂想時,郭冬福又說話了:“我們知道你二姐劉翠英,同樣也是受害者。我們相信她一定能夠和王群生這夥死不悔改的階級敵人劃清界限的……”

劉德彪聽了郭冬福一番話,不覺眼眶有些潮紅,他雙手抱著頭,怔了怔,突然“咚”一聲跪倒在郭冬福面前,淚光盈盈地問道:“郭局長,你們真不殺我姐姐?”

“不但不殺,還不抓。不過,有個條件在先,只要她能認清形勢,堅決地和敵人一刀兩斷,站到我們人民這一邊來。”

“郭局長,我相信你的話,相信共產黨的話。現在我全告訴你們,我向政府坦白交代。半年前,我二姐去了楓橋我姨夫家,誰也不知道。我姨夫就住在楓橋寒山寺旁的柴片街上,在東街頭,他開了一個小茶館……”


姑蘇城外有座頗具江南特色的柴片街,此刻正是清晨四時左右,小小茶館的底層裡擠滿了茶客。嗡嗡的說話聲、噝噝的喝茶聲和撲落撲落的抽水煙聲,匯成了一片混濁的聲浪。“老虎灶”上的又一銅吊水開了,“撲撲”地從壺嘴和壺蓋裡向外噴著白花花的蒸汽。老闆是一個乾瘦得像用幾根枯樹枝搭起來的老頭,此時正忙著沖水沏茶捅爐子,招待茶客。雖說已是深秋,但他那窄窄的額頭已沁滿了一層毛毛細汗。他忙得不可開交,不由得上了火,把手中的銅吊往灶臺上重重一頓,仰起尖下巴向樓頂上猛吼了一聲:“阿巧,啥韶光了還挺屍呀?還不下來幫個忙!”

樓上聞聲有了響動,老闆娘阿巧一邊掖衣攏發,一邊匆匆下了樓梯。她來到男人身邊,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劈手奪過銅吊子和水勺,回敬道:“叫,叫你娘個魂?人家翠英半夜沒睡好,此時剛閤眼……”

老闆扁扁嘴,聳聳肩,嘟噥道:“好了好了,來了個天仙,供了個後孃,叫老子養著她來了。真是天生的好福氣……”

“你少囉唆!”阿巧把大嘴一咧,火辣辣地罵道,“有老孃我養著她,幹你屁事?”

老闆丁福壽懼內,嘟噥著走了。

也許是老闆夫婦的爭吵聲驚動了樓上,少頃,樓梯上又是一陣“咯吱咯吱”的響動,慢慢走下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少婦。這少婦長得有幾分姿色:勻稱的身材,燙著發,鴨蛋臉,大眼睛,端正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薄薄的嘴唇。然而不難看出,儘管她臉上笑眯眯的,但仍遮掩不住雙眼裡流露出來的憔悴、恐懼和不安。

“翠英,這麼早就起來幹什麼?不多睡會兒?”老闆娘阿巧不無歉疚地問。

“沒什麼。姨,是該起床了。”劉翠英款款地來到阿巧身邊,接過她手中的水勺。

這一切,都被坐在茶館門前的一個四十出頭的賣蔥婦女看在眼裡。

她就是陽澄湖春來茶館的陳鳳娣。

“唷,這不是翠英嗎?”陳鳳娣提起蔥籃子,一步跨進小茶館。

劉翠英聞聲一驚,半勺水潑在了灶臺上,她警覺地轉過身,愣愣地望著陳鳳娣,機械地答道:“是你,陳鳳娣!”

“多久不見,想不到你也在這裡呀!”陳鳳娣滿面笑容地迎上前。

“哎呀,這不是陳鳳娣嗎?怎麼有空大老遠地上我這裡來呀?快,這邊坐,這邊坐。”沒等驚慌的翠英再開口,丁福壽搶先迎向了陳鳳娣。

幾句寒暄後,還是老闆娘阿巧機靈,把陳鳳娣和翠英領上了小樓西廂房。

“翠英,多久不見,你瘦了,也見老了。”落座後的陳鳳娣說道。

劉翠英兩眼一紅,嘴唇動了動,沒說話。

這時,丁福壽忙裡偷閒地送了壺“碧螺春”茶上來,殷勤地送到陳鳳娣手裡:“陳鳳娣,請用茶。”說著,他又轉過臉,狠狠瞪了翠英一眼,“陳鳳娣如今是張家浜鎮的幹部,你有什麼事就對她講吧。”

陳鳳娣看出了丁福壽眼色的用意,想暗示翠英不要說話,於是,陳鳳娣冷冷地對丁福壽說道:“福壽,你忙你的去吧,我們老姐妹有點私房話要講講呢。”

丁福壽悻悻而退。

待福壽走後,陳鳳娣誠懇地對翠英說道:“翠英,你姨夫的話,你不要聽。我們人民政府的政策向來是鎮壓那些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和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的敵人,而對那些確有悔改之意,願意幫助我們、和敵人劃清界限的人,我們是舉雙手歡迎的。”接著,陳鳳娣又向劉翠英詳細交待了我們黨的政策,介紹了她胞兄劉德彪坦白從寬、獲得立功機會的事例。

劉翠英聽著陳鳳娣的話,緊鎖的雙眉漸漸舒展了開來:“陳鳳娣,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看你,你嫂子什麼時候說過假話?”

“對我,也寬大嗎?”

“當然。只要你老老實實向政府交代,幫助我們把王群生捉拿歸案就能得到寬大。你的身世大家是知道的。”

聽了陳鳳娣的話,翠英一下子哭了。原來,這劉翠英也確實是窮苦人家出身:17歲那年,她父母雙亡,留下她和弟弟劉德彪相依為命。姐弟倆無依無靠,飢寒交迫。為了活命,劉翠英受人引誘,當了暗娼。21歲那年,王群生的堂哥、蘇州城裡有名的紈絝子弟刁德慶把她買回去,作為他手中的活玩物。在一次與地痞流氓的爭風吃醋中,刁德慶死於非命。於是,王群生趁機佔有了她,作為他金屋藏嬌的“二姨太”。同時,王群生還把劉德彪拉去參加了胡肇漢的“忠義救國軍”。

聽了陳鳳娣這一段知心善意的勸解,劉翠英再也忍不住心頭的辛酸,嗚咽了起來。

陳鳳娣親切地撫摸著劉翠英劇烈抽搐的雙肩,輕聲柔語地說道:“翠英,堅強些,勇敢些,和王群生這個披著人皮的畜牲徹底劃清界限。你告訴我,王群生原先揹著胡肇漢在太湖中安插下的黨羽,他們都是誰?現在都在哪個山島上?說出來吧,黨和政府會理解你的。”

“我說,我說。王群生他在……”

正這時,突然樓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女人的大哭大叫聲,間或還夾著劈劈啪啪的廝打聲。這嘈雜的聲音從樓下一直鬧到樓上,引得看熱鬧的人擠滿了整個樓梯。定睛看時,原來丁福壽夫婦不知為了什麼難分難解地打了起來,扭成了一團。

劉翠英的話頭就此被打斷了。因為時間已經不早,被丁福壽夫婦打斷的話沒有繼續下去,陳鳳娣約翠英明天再談。

翌日清晨,陳鳳娣懷著急切的心情來到柴片街茶館前。舉目望去,小茶館樓下擠滿了人。陳鳳娣心裡一動,不知出了什麼事,三步並作兩步擠向前去,隱隱約約只聽得旁邊看熱鬧的人在議論紛紛:“死得好慘啊。”“才三十出頭的人,怎麼這樣想不開?”

出了人命!陳鳳娣心裡一驚,奮力排開眾人,使勁擠上前去。

小茶館門前,一位民兵攔住了她,不讓她進去,說是保護現場。話音剛落,幾輛三輪摩托車風馳電掣地向這邊駛來。為首一輛摩托車車斗裡坐的不是別人,正是蘇州地區公安局副局長郭冬福。陳鳳娣和他們匆匆照了個面,也顧不上說話,便急忙跟著郭冬福他們進了茶館。

“陳鳳娣,劉翠英向你說了什麼沒有?”郭冬福在上樓梯時,拉住了陳鳳娣,低聲問道。

“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怎麼,老郭,難道翠英她……”陳鳳娣急忙問道。

郭冬福向她使了個眼色,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問題複雜了,昨晚上,劉翠英死了。”

“轟”一聲,陳鳳娣只覺耳邊炸了一個驚雷,一時愣怔在那裡。好一會兒,她才定了定神,暗暗舒口氣,尾隨急上。

劉翠英死了!吊死在她自己睡的西廂房裡。

丁福壽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哭喪著臉,喋喋不休地向來人訴說著事情發現的經過。

“……都七點了,她還沒起床,我讓阿巧上樓叫她下來吃早飯,阿巧上樓推門進去,就看見她已……唉,誰知她這麼想不開……”

“嗯。”郭冬福聽完丁福壽的敘述後點點頭,又在房間裡走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橫樑上那一道清晰可見的繩痕上。

少頃,他向陳鳳娣等在場的人一揮手,大聲下了令:“把劉翠英抬走,緊急搶救!”

大家愕然:劉翠英早已斷氣,還能搶救過來嗎?

這郭冬福,是怎麼一回事呀?

自然,郭冬福看出了大家的疑惑。在回蘇州的路上,他指指躺在門板上的劉翠英,問阿慶:“你相信她能搶救活過來嗎?”

阿慶心裡早就有數了,他笑著說:“郭局長,你明知劉翠英搶救不活卻抬回來,我看你是想在死人身上做文章吧?”

真有你的!郭冬福喜形於色。剛才,他已從懸掛在樑上的那根繩子上,察覺出劉翠英上吊自殺案有蹊蹺:雖說樑上灰塵很厚,但繩子懸掛處,卻沒丁點移動的痕跡。一般情況下,上吊者在臨死時總得會掙扎一下的,繩痕不可能不移動。由此可以初步判斷出來,劉翠英並不是自殺,很可能是他殺。

那麼,既然是他殺,那這個兇手又是誰呢?他為什麼早不動手晚不動手,在劉翠英即將要開口的時候殺了她呢?這裡面大有文章呢!

所以,在劉翠英被抬走的第二天,她被救活的消息在楓橋鎮上沸沸揚揚地傳開了。……

深秋一天的後半夜裡分,天上下著濛濛細雨,半輪鐮月躲進了雲層深處。陽澄湖面上僅有的幾盞漁燈也隨之消失了。

楓橋鎮尚沉浸在酣睡中。這時,柴片街東梢頭的那家小茶館裡有了輕微的響動,少頃,“咿呀”一聲,通往大運河邊的那扇後門打開了條縫,從門裡邊伸出一個探頭縮腦的腦袋。黑暗中,只聽得一個女子悄悄啜泣的聲音。

“死鬼,你就這麼狠心撇下我一個人走了嗎?你這一走,不知我們今生今世還見得上面不……”

“阿巧,跟你說過多少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萬一真的被共產黨救活過來,共產黨能放過我嗎?與其到時……”

“那你叫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怎麼辦?能保他們不找我?”阿巧沒等丁福壽把話說完,又恐慌地嗚咽了起來。

丁福壽不耐煩了,從阿巧手中奪過包袱,把女人往內一推,反手掩上門,就東張西望地沿著石級向河沿下走去。

河邊停著一條小船,丁福壽跳上小船,解開纜索,蕩起雙槳,迅速沿著大運河向西南方向而去。西南方向,是茫茫三萬六千頃太湖。原來,丁福壽是王群生安插在楓橋鎮的反動聯絡員,公開身份是柴片街茶館店主。共產黨得勝後,丁福壽懾於人民的力量,本想洗手不幹,沒承想,此心被狡猾的王群生察覺,便生一計,把他的老弟丁福祿帶走,安置在太湖匪窟裡。王群生這一手好厲害:萬一丁福壽想洗手不幹叛變他,他就隨時隨地可以幹掉他的親老弟!在王群生的這一招下,丁福壽為了老弟,也只得幹下去。王群生為此很為自己的奸計得意,並且還將姘婦劉翠英轉至丁福壽家裡密藏了起來。

後來,台山一戰,“忠義救國軍”幾乎全軍覆滅,匪首胡肇漢、王群生雙雙落網。丁福壽鬆了口氣,他下湖四處去尋找為匪的兄弟。誰知,兄弟沒找到,卻碰上剛越獄出來的王群生。無奈,他只得繼續在柴片街為殘匪當聯絡員。這期間,劉翠英的思想起了很大的變化。她原就是個苦命人,她深知,王群生對她只是玩弄。為此,她想重新做人,擺脫王群生,向公安局密告王群生。就在她躊躇矛盾的時候,陳鳳娣突然出現在她面前,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徹底排除了堆砌在她心中的顧慮塊壘。於是,她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把王群生在太湖設立黑據點的事情向陳鳳娣和盤托出。誰知,劉翠英的舉動,被躲在不遠處的丁福壽夫婦看得清清楚楚。丁福壽心驚膽戰,怕極了,只怕劉翠英供出太湖裡的黑據點與黑名單,惹惱王群生。於是,他倆裝作夫妻打架,把劉翠英已湧到嘴邊的話頭打斷,並於當天夜晚將劉翠英勒死,佈置了她上吊自殺身亡的假象。

誰知,郭冬福一行剛到現場就察覺到了劉翠英是他殺的痕跡。郭冬福略施小計,向外放風,說劉翠英已經救活。於是,兇手丁福壽聞訊後,再也坐不住了,來了個連夜逃遁。當丁福壽駕著小船匆匆離開楓橋鎮進入大運河時,郭冬福他們的小木船就在後面緊緊咬住了他。

太湖,將展開一場特殊的戰鬥。


太湖七十二峰三十六島中,有一個渺無人煙的小島。因其狀如一隻蹲伏在水中的老鼠,故名老鼠島。島上有一個小洞,據說大禹找水怪時,曾在洞中住過,故名大禹洞。狡兔三窟,在“忠義救國軍”全軍覆滅前,狡猾的王群生早已讓一夥他平時暗中物色並發展的黨羽,秘密埋伏在這裡。他們輕易不出老鼠島,平時的吃穿用住,都由柴片街茶館老闆丁福壽暗中送來。這次,王群生越獄潛逃,與王阿苟潛回老鼠島,重新與他那23個與人民為敵的死黨聚合在一起,異想天開地做著他們反共復辟的美夢。王群生更是頑固地認為蔣介石總有一天會反攻大陸,奪回他的天下的。

這日,天剛有些微亮,一土匪哨兵匆匆來到山洞中的王群生住處,報告說丁福壽駕船來到。王群生不由得“噢”了一聲,一片疑雲旋即浮上他那張刀疤臉。

王群生和王阿苟越獄潛逃來到老鼠島之前,曾到柴片街與丁福壽接頭,和他說定,目前先不急著運送生活物資,待風聲過去後,再見機行事,這樣可以防止暴露行蹤,壞了大事。今天這老傢伙突然來到,老奸巨猾的王群生頓生疑竇。

“出什麼事了?”王群生邊穿衣服邊迎向洞口的空地。

站在洞口,可以望見茫茫的太湖與遙遙的東山鎮。

“糊塗王八蛋!”王群生聽完丁福壽的敘述,不由得驚恐焦急,連連跺腳,“這下可要完了,這下可要完了!共產黨是吃素的嗎?那姓郭的是吃乾飯的嗎?豈是你能騙得過去的?他們會讓你就這麼輕易地殺人滅口而後逃之夭夭嗎?”

丁福壽的臉色變得煞白了,還想強打精神說些什麼。

可是,不容丁福壽開口,王群生就果斷地下了命令:“阿苟,你立即集合弟兄們,準備船隻轉移。福祿,你帶領三個兄弟,嚴密監視湖上動靜,發現可疑船隻,立即報告。”

王阿苟、丁福祿得令而去。

這時,王群生轉過頭來對丁福壽說:“雖說你殺掉翠英滅口,幹得及時果斷,乾脆利落,只是你的頭腦太簡單了些,你真相信劉翠英還會死而復生嗎?你難道沒想到這是共產黨的打草驚蛇之計嗎?你要知道,你這一來,很可能等於給共產黨報了信,領了路呢!”

他們正說話,王阿苟氣急敗壞地撲進大禹洞。“叔,不好了,湖面上發現共產黨的汽艇!”

“媽的,果不出我所料!”王群生狠狠地扔掉手中的菸捲,順手抄起一支美式卡賓槍,領先向洞外衝去。

朝霞映照的火紅色的太湖湖面上,兩艘草綠色的汽艇正劈波斬浪,向老鼠島方向疾駛而來。

“立即轉移,下太湖!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王群生臉色蒼白地吼道。

二十幾個負隅頑抗的亡命之徒,爭先恐後向島邊撲去,分別跳上兩條橡皮艇。

“突……”橡皮艇開足馬力,向竹山島方向逃竄而去。

“嗨!”丁福壽又急又悔,連連跺腳。

“砰砰——”汽艇上打了兩槍,以示警告。子彈呼嘯著從頭頂掠過,有幾個土匪嚇得臉都黃了。

王群生齜牙咧嘴,氣急敗壞地進行反動宣傳:“弟兄們,堅決頂住,不成功,便成仁!”

“噠……”身後橡皮艇上的機槍手歪脖子張首先向後打出一梭子子彈。子彈在草綠色的汽艇四周濺起一片水花。

昂首挺立在為首那艘汽艇上的郭冬福見狀,氣得怒目圓睜,大聲下令道:“瞄準橡皮艇開火,先把它放了氣再說!”

“砰砰砰!”草綠色汽艇上開火了,子彈不再呼嘯,而是沉悶地飛向前面那兩條橡皮艇。

“撲撲”的槍聲中,歪脖子張坐的那艘橡皮艇率先中彈,丁福祿見狀,連忙向後扔去一根繩索,拖住了橡皮艇。兩艘橡皮艇靠攏在一起,機槍手歪脖子張和另外十餘個土匪亂七八糟地跳到了王群生坐的那艘橡皮艇上。

一艘定額僅12人的橡皮艇這時要載20多人,因為嚴重超載,航行速度立即就變慢了。眼看身後的汽艇越迫越近,王群生一邊惡狠狠地詛咒著,一邊命令加大馬力,全速前進,向就近的那片茫茫的蘆葦蕩內駛去。郭冬福見王群生他們還想逃遁,便指揮其他五艘汽艇呈扇面狀鋪開,從四面包抄上去,將王群生一夥圍在其中。

就在王群生他們感到絕望的時候,一艘由蘇州開往西山島的客輪“嗚嗚”叫著,從主航道中向前駛去。處於絕望中的王群生見狀,不由得渾身為之一振,一雙三角眼瞪得溜圓,他來不及多想什麼,狂喊一聲:“截下它!”

這是一艘從蘇州開往西山島的常規客輪,客輪上有76個乘客。王群生一夥匪徒,刀槍開路,殺害無辜,強行劫持了這艘客輪。幾個悍匪用槍抵著乘客的腦袋,站在船幫上。一個不服的年輕乘客稍稍反抗了一下,便被匪徒一槍打了個腦袋開花,一頭栽在了湖中。殷紅的鮮血,頓時染紅了湖水。

這突然猝變的情況,使郭冬福義憤填膺。他一邊命令手下立即停止射擊,一邊果斷地指揮五艘汽艇緊跟而上,將客輪團團圍住。湖面上的槍聲停止了,唯獨輪船還在“突突”轟鳴著,但不再前進了。

客輪頭艙裡,王群生獰笑著抓過話筒,望著四周的汽艇,慢條斯理地拉開了公鴨般的嗓門:“郭局長,請你手下留情吧,放兄弟一條生路,待老蔣回來,我決不虧待你的。”

“呸!”郭冬福嘴對話筒,憤怒地吼道,“王群生,任你神通廣大,今天你也插翅難逃了,還是乖乖地認罪服法,爭取寬大處理。”

“你說不讓我走我就不走了?哈哈哈!那我王某就只好請你再看一出好戲了。”王群生狠毒地陰笑著,又驀地一聲大叫,“阿苟,打幾個靶子給郭局長欣賞欣賞!”

站在他一邊的王阿苟會意,立即命令匪徒們從船艙裡推出一位老年乘客,當場槍殺。老人臨死前的狂叫聲與他那無辜的鮮血一起四濺。

“姓郭的,看見了嗎?如果你再與我王某過不去,這個老頭的下場就是滿艙乘客的榜樣!”

湖上一片沉悶,唯獨輪機聲嘶啞地轟鳴著,像是壓抑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傷。此時此刻,指揮艇中的郭冬福肺都快氣炸了,兩眼中噴著火,一口鋼牙咬得吱吱響,大腦像臺高速旋轉的馬達,心潮逐浪,思緒萬千,一時不知該怎麼才好。所有戰艇上的戰士們都被眼前這突變的局面震驚了,大家面面相覷,握槍的手也都滲出了汗水。

“姓郭的,你們共產黨打天下不就是為了老百姓嗎?我聽說你們共產黨是愛民如子的。難道你就忍心看這滿艙乘客和我們一起同歸於盡嗎?”王群生更加得意地喊叫著。王阿苟等一夥亡命之徒聽著王群生的話,便把一束束手榴彈打開後蓋,緊緊捆在一起,堆放在客輪的甲板上。

這時,客輪熄了火,汽艇也關了機。湖面上,死一般的沉寂。氣氛極為緊張,似乎一根火柴就能把整個世界都點燃一樣。此時此刻,郭冬福心中翻江倒海,憤怒與矛盾交織在一起,使他躊躇猶豫,舉棋不定。他知道王群生這夥頑匪是亡命之徒,尤其王群生這傢伙心狠手辣,什麼都幹得出來。要是強攻,客輪中滿艙無辜的乘客必定遭殃……何不先放了王群生他們,然後另設妙計,再智擒頑匪們呢?想到這裡,郭冬福狠狠一拳砸在艙臺上,無可奈何地下了違心的命令:“各戰艇注意,各戰艇注意,一號二號艇向左右退開,讓蘇西班客輪通過……”郭冬福低沉嘶啞的聲音,如訴如泣地抖過湖面。


日沉西山,黑暗收去了最後一片晚霞。王群生及其匪徒挾持著“西客一號”,趾高氣昂地折回老鼠島,在土匪們的淫威逼迫下,客輪上的73名男女旅客棄船登陸,被關押進大禹洞中。來自蘇州市與吳縣公安局的12艘戰艇與幾十條民兵的自航船則聚集在老鼠島周圍,把老鼠島圍成鐵箍一般。經請示省市兩級公安廳、局,上級指示:只能智取,不能強攻;既要乾淨徹底地全殲敵人,又要完好無損地救出所有人質。

與此同時,王群生也正在統計著船上全部乘客的人員情況。整整一天,陰毒的冷笑在他臉上沒有消失過,他心中既得意,又僥倖,但仍擺脫不了恐懼和緊張。這73名人質,無疑是自己的一張護身法寶,共產黨就此更不會輕饒自己。老鼠島不是久留之地,總要想個辦法轉移出去。怎麼辦?最好的辦法是繼續用武力挾持這船乘客走出太湖,向上海吳淞口方向突圍。只有到了上海,才能出海,才能到達臺灣。但光靠自己手下這二十幾個嘍囉能行嗎?

王群生的臨時辦公室及就寢處設在洞口一處有一間房子大的“隔風洞”中,一根蠟燭插在青苔斑駁的溼漉漉的石壁上,昏黃的燈光照著王群生那張一會兒獰笑、一會兒沉思的刀疤臉。

洞外,十多個匪徒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成散點線分佈在小島周圍,死死盯著小島四周的動靜。“嚓嚓嚓……”丁福祿帶領三個土匪組成的流動哨,沿島邊走了過來。見到山坡灌刺叢邊隱約有個人影晃盪,丁福祿一拉槍栓,厲聲喝道:“誰?口令?”

“釣魚。”是王阿苟的聲音,“回令?”

“捉蟹。”丁福祿走近前來,湊著月光一看,“哦,是阿苟哪。”

“沒情況吧?”

“沒有。”

一陣深秋的夜風吹來,匪徒們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衣裳,抱起了雙臂。黑暗中,歪脖子張嘟噥了一句:“媽的,活受罪。頂?頂得住人家才怪呢!”王阿苟聽了就火了:“誰在渙散軍心?媽的,這總比讓共產黨捉去,剝皮抽筋點天燈來得強吧?誰再渙散軍心,老子斃了他!”

王群生為了威脅郭冬福,讓其撤出對老鼠島的包圍,好幾次把無辜的群眾推到島緣的礁石上,當著郭冬福他們的面進行槍殺。目擊這慘不忍睹的一幕,耳聽這撕聲裂肺的槍響,轉瞬之間,郭冬福明顯變得蒼老與憔悴了。無奈,為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郭冬福只得下令撤了大部分的戰艇與民兵自航船,退在遠遠的湖面上進行監視。再也不能讓頑匪猖狂下去了,一定要儘快地把敵人消滅掉!

一個又一個方案研究出來:派潛水員泅水上島?圍困老鼠島讓其斷糧斷水?引誘王群生出來談判?但是,一個個方案又都被推翻了。不行,這些都不是萬全之策,都具有一定的冒險性,萬一行動不慎,後果可想而知。

王群生已提出談判的要求,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他帶著這滿船人質離開太湖,進入上海吳淞口,然後再出海去臺灣。達到目的,他再釋放人質。這要求能答應嗎?

當然不能!但不同意,他就要殺人!以人質的生命與鮮血來逼迫我們答應他的要求。怎麼辦?郭冬福現在唯一能做到的是“拖延”的緩兵之計。他推說要請求上級批准後才能答覆對方。王群生勉強同意了,他給了郭冬福五天的時間。

身為吳縣民兵營長的陳阿慶也一夜沒睡。整整半夜,他一直獨立船頭,凝視著老鼠島方向,露水把他的衣服都打溼了。他認為只有帶上一批諳熟水性的泅水員,在夜晚從四面向老鼠島泅水登陸,然後出其不意地摸進山洞,消滅王群生頑匪,救出眾乘客。但郭冬福對此建議有著很大的異議,他認為此舉太冒險,弄不好,73名乘客的生命隨時都可能與狗急跳牆的匪徒們同歸於盡。

天亮時,忽然,老鼠島上冉冉升起一面白旗,一個匪徒手持白旗搖搖擺擺來到島前沿,舉起話筒喊道:“姓郭的聽著,我們參謀長有話在先,命令你們立即把大米和蔬菜運來島上,要不然的話……”

面對敵人的威脅,並考慮到困在島上的73名無辜群眾的生命安全,郭冬福心底裡一個計劃已醞釀成熟。這時,陳阿慶走到他身邊,低聲道:“郭局長,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郭冬福一掌擊在阿慶的肩頭,兩眼露出閃亮的光澤。他倆想到一起去了,真個是不謀而合呀!

上午10時左右,一艘小木船靠近老鼠島邊,一條長長的跳板擱上了島邊。島沿的礁石上和灌木叢中,十幾個土匪架起了機槍,打開了手榴彈後蓋,虎視眈眈地對準著小船上的人們。小船上裝著半船的大米與蔬菜等生活用品。幾個手無寸鐵的民兵扛起大米袋,向跳板上走去。

“站住,一個一個上來,把米放進洞裡。上來一個下去後,再第二個上來。”狡猾的王群生獰笑著站在一塊大石頭背後,一手提槍,一手握著望遠鏡,嚴密監視著湖面上的一舉一動。擴音喇叭忠實地重複著王群生的話。郭冬福的兩拳捏出了汗水來,他咬牙切齒地罵道:“好狡猾的狐狸呀!”

第一袋大米背進山洞,那個民兵返回小船。第二大米也背進了山洞,第二個民兵也重又返上船。他倆在臨近洞口前,都讓匪徒們仔細地搜了全身。大米就堆放在洞口,四面圍著一群憤怒的難民。王群生奸毒地放聲大笑著,一股不可抑制的得意的神情,使他眉飛色舞。

又一袋大米運上島來了,那民兵低垂著腦袋,把大米袋高聳在肩上,彎腰走向山洞。洞內已堆有五六袋大米。那民兵步履踉蹌地走到大米袋前,迅速向四周望了一遍,忽然,他腳下一絆,跌倒在大米袋上,翻滾進難民群中。人們急忙向前扶住他,但他卻敏捷地回過身,把肩上的搭布甩在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肩上,然後用勁抓住他,把他推了上去。同時,他還大聲嚷嚷道:“站好了,站好了。背不動就少背些,逞什麼能?”

那青年小夥子一愣,旋即清醒過來,披著搭布,轉身向洞外走去。好一個機靈的小夥子,邊走,還邊裝作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嘟嘟噥噥地埋怨自己不小心,埋怨這崎嶇的山路。當一個匪寇咋咋呼呼地向洞中走來時,人們已把那個“跌”進來的人掩藏到了身後。就這樣,陳阿慶按照事先商定的掉包計,潛入了老鼠島的人群中,並且意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兩個熟人:市錫劇團的女演員許紅梅與小生候一帆。上個月,在蘇州市政府舉行的剿匪英雄頒獎會上,他結識了他們,還一起合了影。那些有眼無珠的匪徒們根本沒發現洞中的變故,高興地一擁而上,快活地大叫大喊:“有大米飯吃囉,有大米飯吃囉。”

然而,狡猾的王群生卻是警覺的,他向手下喊了一嗓子:“弟兄們,不要大意失荊州,先查一查,看看剛才送糧的人中,有沒有誰搗了鬼?”人們聞聲回頭一看,只見王群生反揹著雙手,臉色陰冷地站在洞口,一雙狼眼向四下逡巡著,直往難民群中掃。匪徒們警覺起來,紛紛操起武器,拉開槍栓,如臨大敵一般地把人們圍了起來。

“這樣吧。”王群生把長臉一放,“鄉親們,為安全起見,請你們分隊站開,年老的和年少的站到一邊去,年輕的站到那邊去。”人們不情願地嘟噥著,在土匪們的驅趕下,分別站在山洞兩邊。此刻,人們被分隊排開後,王群生則揹著雙手,慢慢踱到了年輕人的這一隊位前面。年輕人一個個直眉豎目,狠狠瞪著王群生。陳阿慶就站在這些青年人中間,他做出一副傻呼呼的樣子,用兩枚小銅錢專心細緻地夾扯下巴上的短髭,不時痛得一咧嘴。

王群生用他那雙狼一般的眼睛把人們掃視了一遍,又掃視了一遍,忽然,他把目光停在陳阿慶的臉上不動了。陳阿慶心中一陣鼓敲,他故作不好意思地停下手,停止了夾鬍子的動作,然後仍是那麼傻呼呼地盯著前面的王群生,心想:萬一被王群生認出,迫不得已時,先發制人,幹掉這條領頭的毒蛇!然而,沒等他多考慮對策,王群生已獰笑著來到他面前,一指陳阿慶:“把這個人請出隊列。”

“是。”幾個匪徒一擁而上,把陳阿慶從人群中拉了出來,推推搡搡地站在山洞中間那塊平地上。

“這是幹什麼?這是幹什麼?我可不是共產黨,我可不是共產黨。”陳阿慶假作慌亂地退縮著,申辯著。

“少跟我來這一套。”王群生拔出腰間的手槍,對準了陳阿慶,“看你這額角上一片陰影,還有你這右手虎口間那塊老繭。”王群生猛地抓住陳阿慶的右手,高高舉起,“這一切都足以證明你是拿槍的人,是共產黨!”

“不,你們別冤枉了他!”忽然,一個姑娘猛地衝出人群,張開雙手,護衛在陳阿慶的面前,“他是我愛人老趙,根本不是共產黨。”陳阿慶一顆剛懸到嗓門口的心,一下子落了回去。他回頭一看,不由得心頭湧過一陣熱浪:原來是那位錫劇演員許紅梅。

許紅梅挽住阿慶的臂膀,望著阿慶話中有話地說道:“老趙,你別怕,我許紅梅作為你的妻子會為你作證的。”陳阿慶剋制住心頭的激動,點點頭,平靜地回答對方道:“紅梅,我趙國偉賊不做,心不虛,你放心好了。”

“嗬,好一對小夫妻!”王群生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不由一怔,旋即又奸笑起來,“好一雙演員呀!”“我可不是演員。”陳阿慶趁機接過話,“我是省地質七隊的勘探員,這手上的老繭是每個勘探工都會有的。經年握錘子捏錘子的,誰沒有?”他說這些話,與其說是給王群生聽的,倒不如說是給許紅梅聽的,這樣,他們馬上可以不露痕跡地統一口徑,不讓狡猾的王群生找到破綻。許紅梅緊握著陳阿慶的手暗中使了把勁,表示明白了的意思。

“好嘛。”王群生像欣賞一對古花瓶似的把面前的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浪聲說道,“就算你們是對夫妻,那麼,請把你們倆的船票拿出來給我看看吧!”說著,王群生攤開手掌直愣愣地伸到陳阿慶的鼻尖下。

陳阿慶沒想到王群生會來這麼一手,不由分說就把褲兜裡翻了起來,還故意焦急地在渾身上下的口袋裡亂摸起來。為掩護陳阿慶,許紅梅冷笑道:“這個容易,要是沒讓我扔掉的話,我可以給你看的。”說著,許紅梅伸手從臂腕上的小錢包中摸了一會,摸出一張黃色的船票,伸到王群生面前。

王群生看都不看:“我要的是兩張!”正這時,一位老大爺提起一隻黑色皮包,遞到阿慶面前——這皮包正是剛才那離開的小夥子留下的:“先生,你的皮包。”王群生陰狠地瞥了那老人一眼,奪過船票看都不看,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撕得粉碎。這時候,他倆眼珠一轉,又一個鬼點子在他的腦中形成了:“阿苟,給我把這對夫妻暫分開一會兒,隔得越遠越好。”“是!”王阿苟得令,上前一把狠狠扭住許紅梅的胳脯就往外拖,一隻手趁機直插紅梅的胳肢窩裡。

“你要幹什麼?”陳阿慶的一雙拳頭捏得緊緊的,兩眼逼視著王阿苟,似要噴出火來。“對不起,暫時委屈你們一下,因為我對你們這對老夫少妻的真實身份有懷疑。”王群生把手槍扳機護圈套在右手食指上轉個不停。“那也不用拉拉扯扯,像什麼話?”這時,陳阿慶儼然一副丈夫的架勢,皺著眉道,“我去那邊不就是了。”說著,他大步走向洞底的一塊岩石邊。

“行,阿苟,放手。”王群生向王阿苟一揮手,接著,他又大聲向遠處的陳阿慶喊道,“背過身去!”陳阿慶只得轉過身,把臉朝向岩石,但他心中卻展開了激烈的思想鬥爭:王群生這傢伙到底要幹什麼?萬一露出破綻,我該怎麼辦?拼了?從後山洞突圍出去?還是……

這時,王群生露出一副猙獰的嘴臉,逼近許紅梅低聲問道,“你們有幾個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都幾歲了?立即小聲回答,否則我立刻槍斃了你!”許紅梅心中著實吃了一驚,她沒作回答,只是強笑著搖搖頭。“怎麼?你們沒有孩子?”王群生把眉頭一鬆,也不等許紅梅回答,就對一邊的歪脖張下了令:“去,把他帶過來。”

歪脖張答應一聲,便向洞角的阿慶奔去。“走,到那邊去!”歪脖子張用力一把扭住陳阿慶的胳膊,把他扭了個向後轉,嘴巴挨著了他的耳朵,“參謀長有話要問你呢!”陳阿慶能闖過王群生這隻狡猾狐狸設下的難關嗎?


陳阿慶從容地來到王群生面前,臉上露出一絲輕蔑的微笑。王群生“譁”地亮出手槍,向一旁的許紅梅揚了揚。“不許你說一句話,否則它不客氣的。”說著,他轉過臉,把手槍對準陳阿慶,“姓趙的,你說你和她是夫妻關係,那我問你,你們有幾個孩子?是男是女?最大的多少年紀?最小的多大年齡?說,要是有半句差錯,我殺了你們倆!”陳阿慶坦然一笑,不慌不忙地搖了搖頭:“我們沒有孩子。”“唔?”王群生頓時收起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照此說來,你們真是一對夫妻了!”

化險為夷!

許紅梅一顆已懸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落回原處,她不無感佩地望了望一邊的陳阿慶,兩眼中卻掠過一片困惑的疑雲:她萬萬沒有想到,陳阿慶的回答竟與她的回答不謀而合。是阿慶有特殊功能在相距甚遠的地方聽到了她的聲音,還是偶然的巧合?或許,是其他什麼因素?謎!正當許紅梅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忽然,王阿苟惡作劇地跳到倆人中間,叫嚷道:“好哇,既然你們是真夫妻,那麼當著眾人的面,你們親一個嘴給我們看看呀!”

陳阿慶一聽,臉都紅了,心裡那股憤怒的火焰燒得他快把肺都烤焦了。他白了王阿苟一眼,切齒罵道:“不知羞恥。”“對嘛。”王群生趁火打劫,起鬨道,“既然是真正的夫妻,這又什麼關係?來一個吧,嘿嘿……”許紅梅心裡咒罵著這幫無恥的匪徒,表面上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大大方方地向陳阿慶走去,摟住了他的脖子,竟當真在阿慶的臉上吻了一下。“哇哈……”匪徒們狂笑了起來,王阿苟更是笑得捧住了肚皮。

陳阿慶來到老鼠島上已整整兩天了,兩天中,他雖然經歷了許多兇險,但是,也獲得了巨大的信心。許紅梅在關鍵時刻對他的保護;自己眼看與許紅梅的假夫妻要被狡詐的王群生揭穿之際,又有人及時給他暗中傳話,使他與紅梅化險為夷……如此種種,使阿慶感到欣慰與高興。即使在老鼠島上這種特殊的環境裡,也有可以依靠的人民在,何愁王群生這幫悍匪不落入法網?兩天來,他一面與許紅梅繼續假戲真做,一面利用可以利用的所有機會觀察匪徒的人員和裝備情況,觀察山洞內外的佈局結構,同時,不停在被挾持的難民中進行發動和佈置。他還特別與許紅梅講了,一定要了解匪徒中那個歪脖子張的情況。從他在緊急關頭保護他們的情況來看,歪脖子張是個可以依靠與利用的對象。

這天,紅梅特意找到歪脖子張,正準備用語言試探他時,他卻先低聲問她了:“如果我沒認錯人的話,你是小梅子,對不對?”許紅梅好驚奇,她的小名叫小梅子,參加工作後,這小名誰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誰?我怎麼不認得你?”

“還記得10年前殺了站平鎮闕大頭後逃走的那個人嗎?”

“張根水!你是張根水!”許紅梅差點叫出聲來,她倏地轉過頭,兩眸亮亮地注視著歪脖子張。終於,她想起來了,也認出來了,面前這個令人費猜疑的大漢就是10年震驚整個無錫城的張根水!10年前,張根水的妻子因相貌出眾,被小平鎮上那個惡霸關大頭姦汙了,之後忍辱含恨懸樑上了吊。張根水懷著血海深仇,深夜潛入惡霸家中,一斧頭將他砍了,一把火將關宅燒了,然後出逃,不知去向。

當時,小紅梅是張根水家的鄰居,他倆稱得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了。許紅梅怎麼也沒想到10年後的今天,她會在這裡碰上他,她更沒想到,緊要關頭是他給自己和阿慶解了圍。許紅梅的心情一時十分複雜了起來,她敬重歪脖子張,他敢於殺惡霸,為人正直豪爽;她又厭怨他,好端端的一條漢子,怎麼當起土匪來了?而且在這種時候還繼續與人民為敵?當許紅梅把有關歪脖子張的情況向阿慶作了彙報後,阿慶竟當即表示,他想與歪脖子張當面談一談。

當天夜晚,歪脖子張剛值完班回到山洞,阿慶找到了他:“張根水,紅梅把你的一切都告訴了我。”陳阿慶開門見山地說著,同時緊緊握住了張根水正在擦槍的雙手,由衷地說道:“感謝你見義勇為,救了我和紅梅。”

“我是看他們做得太不像話了。”歪脖子張說道。

“我代表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向你表示感謝和致敬。”

“什麼?你代表……”歪脖子張像被錐子猛刺了一下,跳了起來,兩眼緊緊地盯住陳阿慶,不由自主地把手摸到了腰間的手槍上。

“根水哥,他確實是共產黨,是解放軍剿匪隊的。根水哥,事到如今,你應該把眼睛擦亮呀!”許紅梅來到歪脖子張面前,動情地說道。

歪脖子張又驚又慌,說:“你真是共產黨……可是,可是我殺過人,有血債,你們也寬大處理嗎?”

阿慶點頭笑道:“根水,這要看你殺的是什麼人,欠的是誰的血債了。”

許紅梅推了歪脖子張一把,道:“根水哥,你殺的是地主惡霸,是窮人的死對頭,是和王群生一樣的壞人。你的事,我都告訴他了。”

“共產黨真的不殺我?不讓我吃官司?”歪脖子張依然疑慮重重。

陳阿慶的臉色嚴肅了起來:“根水,你以前走投無路,錯進了山門,跟著王群生對人民犯下了罪過。這很清楚。不過,這不要緊,只要你將功贖罪,重新回到人民一邊來,我們還是歡迎你的。”

“將功贖罪?”

“對。只要你從現在起就和王群生劃清界限,用實際行動來為人民立功。”

接著,陳阿慶又向歪脖子張列舉了劉德彪因檢舉立功,被提前釋放的事例。許紅梅也趁機向他宣傳解放後這段時期裡,黨和人民政府的形勢。歪脖子張震驚了,覺醒了,他渾身顫抖著,猛地用雙手左右握住陳阿慶和紅梅的肩膀,用力搖撼著激動地說道:“我上了王群生這老小子的當了,我不是人……”說著,他猛地把卡賓槍裝上子彈,一推槍栓,咬牙說道,“我,這就去幹了這狗日的!”

阿慶一把拉住了他:“現在還不到時候……”阿慶是個智勇雙全的人,他知道,還要爭取更多的人,才能在這異常特殊的環境中萬無一失地擒獲王群生。他在把歪脖子張爭取過來後,又著手做匪徒丁福祿的工作。他從一些被挾持的群眾中知道,丁福祿十分懷念自己的未婚妻。於是,阿慶順著這條線索,通過紅梅把他未婚妻在工廠生活得很好的情況透露給了他聽。當丁福祿擔心自己的匪徒身份得不到人民政府的寬大時,阿慶又要紅梅在與他閒談時,把有關政策有意無意地講給他聽。最後,丁福祿終於動心了,決定脫離匪徒。

在阿慶的掌握下,一切都在順利進行中。他決定在王群生挾持乘客離開老鼠島向上海吳淞口進發,企圖逃離大陸,投奔臺灣之前,捕獲這隻惡狼。他已經從歪脖子張嘴中得到了王群生決定挾持人質逃跑的詭計,他還從他們口中,得知王群生在船上安上了半噸炸藥,以備逃跑途中遇有不測,破釜沉舟,與共產黨頑抗到底。情況緊急又險惡!阿慶決定依靠發動起來的群眾,依靠爭取過來的歪脖子張和丁福祿等人,不等王群生挾持人質起錨,就一舉擒獲王群生!

事情原本進行得十分順利,誰知就在這節骨眼上,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竟使擒拿王群生的計劃暴露。陳阿慶與許紅梅他們一下子被推到了危險的浪尖上。


事情就壞在那個錫劇團小生演員候一帆手裡。候一帆出生於一個反動軍官的家庭。渡江戰役中,他那任國民黨二十四師三旅旅長的父親負隅頑抗,被我軍消滅在前線。從此,他對共產黨和解放軍的仇恨更深了。他本是一個遊手好閒的花花公子,其父一死,全國解放,他見大勢所趨,便靈機一動,仗著自己平時玩上的幾下花拳繡腿,進了無錫市錫劇團,當了名武小生。他品質惡劣,道德敗壞,在劇團中玩弄和糟蹋了幾位女演員後,又先後把她們給拋棄了。此後,他又看上了許紅梅。這次他無意中來到老鼠島,幾次欲藉此特殊的機會對紅梅非禮,遺憾的是均被許紅梅嚴詞拒絕了。為此,他心中貪恨交加,百感交集,有種莫名的焦躁與狂亂。自從那天紅梅機智掩護阿慶的事情發生後,候一帆居然錯把一腔怒火都潑到陳阿慶身上,認為是陳阿慶奪走了他的許紅梅。於是,他遷怒於阿慶,暗中把阿慶恨得直咬牙。但他表面上還是對這位剿匪部隊派進來的陳阿慶唯唯諾諾,顯得十分順從的樣子。然而,他那顆垂涎於許紅梅的心卻一刻也沒安逸過,一股慾火越燒越旺,幾乎要使他瘋狂了。好幾次,趁著夜深人靜,他竟想佔有紅梅,將生米煮成熟飯。

這晚,候一帆又悄悄地爬將起來,隔著一塊半人高的岩石,向許紅梅睡的那條石縫中偷偷窺視著。許紅梅也是一晚沒有好好安睡,她讓決戰前的緊張、興奮和期待等多種複雜的心情攪得合不攏眼,心兒一陣陣跳得歡。正在這時,紅梅冷眼裡見一條黑影向自己撲來,她知道又是誰來搗亂了,忙起雙掌,用力向上推去,怒道:“又來了!”

“紅梅,我的親妹妹……”候一帆氣喘吁吁地一邊說,一邊抱住許紅梅,亂親亂摸了起來。

“滾開!”許紅梅又怕又急又憤怒,壓低聲音罵道,“不要臉的東西。”

“別,別這樣。”候一帆不顧臉上讓紅梅抓得皮破血流,瘋了似的撕扯開了紅梅的衣服。紅梅竭力反抗著,又抓又咬,切齒痛罵:“畜牲,只要離了這地方,我饒不了你!”候一帆此時什麼也顧不得了,他“呼呼”大喘著粗氣,用力一扯,“譁”一下,把紅梅的內褲撕破了。許紅梅只怕驚動了匪徒,眼看行動的時刻就要到來,驚動了匪徒,會給戰鬥帶來重大損失和不利。所以,她不敢高聲喊叫,只是拼命掙扎著,抓、咬、推、踢那個沉重地壓在她身上的傢伙。候一帆見紅梅不敢聲張,更是無法無天,一雙手更加放肆地拉扯紅梅的衣褲。危急關頭,紅梅把手伸進了一邊的包袱裡,從中摸出一把剪刀。她猛地舉起剪刀,對準候一帆,當胸扎去。

候一帆隱隱約約似見紅梅拿起一件明晃晃的東西向自己扎來,本能地一避,“撲”一聲,剪刀扎進了候一帆的右臂上。“啊!你竟敢殺……”候一帆痛得失聲低叫了起來,一鬆手,放開了紅梅。

紅梅趁機一骨碌爬將起來,杏目怒睜,柳眉倒豎,氣喘吁吁地用剪子對準候一帆,切齒罵道:“姓候的,你要再敢碰我一下,我刺死你!”候一帆想不到紅梅的性子如此剛烈,意志如此堅決,更想不到紅梅這樣一個弱女子竟敢用剪刀刺殺自己,這一痛一驚,頓時將他那股邪火吊了起來,他磨著牙,像要吃了許紅梅似的,用左手捂住右手臂傷口處,甩出了最後一張急令牌:“許紅梅,好你個爛貨色,算你有種。我實話告訴你,今天你要不依我,我馬上去報告王群生,你他媽的矇混他,私藏那個混進來的共產黨,還想謀反……”

許紅梅怔住了,她一時答不上話來。候一帆狗急跳牆的這番話,正是她最擔心的事情,如今不早不遲,這畜牲在這節骨眼上要這麼做,這太棘手了!許紅梅不由自主地看了看手錶,已是凌晨三點四十分,距行動還差二十分鐘,歪脖子張他們還沒換崗……

正這時,歪脖子張為了使這次行動奪得勝利,也是一晚上沒能好好安睡,距接班換崗還差半小時,他就起了身,把槍彈備好,全副武裝,只等圍殲王群生的最後時刻的到來。忽然,他聽得這邊有響動,還夾著男人壓低了的聲音,情知不好,便急忙趕了過來。“這是怎麼回事?”歪脖子張壓低聲音喝問道。話雖這麼說,但看到眼前這麼一幕情景,他心裡已明白了八九分,他怒視著候一帆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候一帆見歪脖子張突然出現,不由得心中一陣鼓敲,他把心一橫,想給紅梅最後一個威脅,所以他指著紅梅壓低聲音說道:“這女人是共產黨!”“什麼?”歪脖子張一震,旋即鎮定了來。在候一帆面前,他還從來沒有暴露過自己現在的身份呢。

“她是共產黨,要謀反呢!”

“你給我住嘴。什麼共產黨不共產黨的,你深更半夜到這裡來幹什麼?嗯?”歪脖子張橫眉豎目,低聲喝住了候一帆。他把手慢慢伸到了腰間的刺刀上,打算不等候一帆喊出第二聲,就一不做,二不休地撲上去,先幹了他,以免在這關鍵時刻誤了大事。雙方僵持在那裡,候一帆恐懼地望著歪脖子張那隻緊握在刺刀把上的大手。

“幹什麼?深更半夜的。兩個男人在一個女人窩裡想幹什麼哪?”突然,王阿苟披著大衣,叼著支香菸,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報、報告,這女人是共產黨,她、她們要謀反……”候一帆如遇救星,連滾帶爬地撲到王阿苟腳下。

“什麼?共產黨?要謀反?”王阿苟一聲狼嗥,逼視住許紅梅,“怪不得你他媽的一身反骨!”

“阿苟,你先別咋呼,我這不正在……”歪脖子張按住急跳的心,急忙上前解釋,試圖轉移王阿苟的注意。

“走開,這裡沒你的事。”王阿苟拔出手槍,對準了許紅梅,“把手中的東西扔掉,跟我到參謀長那裡去說個明白。走!”此時,許紅梅心跳如鼓,她木然站起身,剪刀“當”一聲落在地下。


“報告!”王阿苟一掀油布洞簾,走進王群生的內洞,把剛醒來的王群生嚇了一跳。

“幹什麼?大呼小叫的。”王群生好不耐煩,把一件軍大衣披在身上。

“她是共產黨,要謀反。”王阿苟把神情木然的許紅梅推到王群生面前。

“喔?共產黨?要謀反?”王群生大吃一驚,狐疑地望著王阿苟,緩緩地把嵌在石壁洞中的幾支蠟燭點亮,他認為王阿苟沒吃到葡萄在說葡萄酸,起了黑心。

“叔,她真是共產黨,真想謀反呢。喏,他能作證。”王阿苟指著一邊的候一帆說道。

候一帆謅媚地笑著,向王群生彎了彎腰:“報告參謀長,她真是共產黨的人,還記得那天送糧食上島的事嗎?那個……”候一帆一五一十地把阿慶上島之後的前後經過和盤託了出來。

王群生聽著,時而雙眉緊皺,時而滿面堆笑,末了,他一聲命令:“還不快把那個姓趙的帶到這裡來?媽的,果不出我所料,我一看他就像混上島來的共產黨!”

“是!”王阿苟得令,帶著幾個匪徒轉身離去。

此時,陳阿慶正激動地看著夜光手錶呢。再有十分鐘,歪脖子張就要換班了,擒獲王群生的戰鬥馬上就要打響了。他的心歡快地跳動起來,一絲笑容悄悄爬上他的臉龐。

忽然,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在他的身邊停住。幾根烏黑的槍管對準了他。

“起來,我們參謀長有請。”王阿苟奸笑著說道。

陳阿慶感到心往下一沉,他預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但他卻假作糊塗的樣子,呆頭呆腦地站起身,一邊緩緩穿衣服,一邊問道:“幹什麼?半夜三更的,有什麼事呀?”

“別囉唆,跟我們走一趟。”

“這就去,這就去。”

陳阿慶一邊鎖上衣服紐扣,一邊跟著王阿苟他們向王群生住的那個內洞走去。一路上,他的思想像風中的風車一樣,急速地旋轉著,思索著:出了什麼事?是誰暴露了行動計劃,還是有人告了密?然而,當他挺身走進內洞,一眼看到站在那裡的許紅梅與那個滿臉得意神色的候一帆時,他心裡什麼都明白了。

陳阿慶鎮靜地走到許紅梅的身邊,故作驚詫地問道:“紅梅,出什麼事了?”許紅梅見到陳阿慶,心裡踏實了不少,她“嗚”一聲撲到陳阿慶懷中,哭著說道:“國偉,剛才我出去方便,他要對我非禮。我不答應,他就血口噴人,反咬一口,說我是共產黨,你是共黨部隊派進來的特務,要謀反……”

“別演戲了!”王群生忍不住了,面露猙獰,殺氣騰騰地用手槍指著陳阿慶,“說說吧,你是受誰的派遣,又是怎麼混進洞來的?你究竟要幹什麼?怎麼個謀反法?”

“王教官,這實在是冤枉呀,我……”

“砰!”陳阿慶的話還沒說完,王群生一扣扳機,子彈從阿慶的頭頂上掠過,打得石壁上金星四濺,“我沒工夫跟你磨嘴皮子,我命令你立即招供說實話。要不,我先送你上西天!現在我數到十,希望你能在沒數到十之前迅速決定,一、二、三……”

陳阿慶神色坦然,他輕蔑地望著王群生,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

“八、九、十……”

“砰!”

又一聲槍響,陳阿慶無動於衷,倒是王群生捧著手腕,臉色煞白地倒在了地下。這一槍是洞口的歪脖子張打的,他一手提著手槍,一手提著挺機槍,怒目圓睜地站在洞口。與此同時,陳阿慶一個虎撲,跳到王群生跟前,飛腿將王群生掃在地,然後,他飛速地從地下拾起手槍,頂住了王群生的後腦勺。王群生垂死掙扎,吼叫道:“阿苟——,點燃導火索——”

洞外的王阿苟聽得洞內槍聲,又聽到王群生的呼喊,自知大事不好。他猛地抓起一支點燃的蠟燭,就向洞前凹壁處奔去。那裡,正是放著半噸炸藥的地方。王阿苟跑到那裡,三下兩下扒開一片雜草,頓時,一根用油紙裹著的導火索就露了出來。

王阿苟正要把蠟燭火往導火索上湊,猛然,從斜刺裡撲過來一個人,將王阿苟撞倒在地。王阿苟睜眼看時,不由惱羞成怒一聲吼:“丁福祿,你要幹什麼?”

丁福祿護衛住導火索,威嚴地逼視著王阿苟,有力地說道:“你太毒辣了!”王阿苟狗急跳牆,手起槍響,一粒子彈打中了丁福祿。丁福祿忍痛掉轉槍口,想對準王阿苟扣動板機,可是力不從心,他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昏黑。與此同時,王阿苟瘋狂地撲上前去,用力一把推開丁福祿,再次把手中的蠟燭火點嚮導火索。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被挾持的幾十個乘客,按陳阿慶事先的佈置衝過來,按住了王阿苟,扯斷了導火索。許紅梅則扯下油布,撲到洞口,高聲大喊道:“王群生已完蛋了,請大家不要慌亂!”

歪脖子張持槍站在洞中,用從陳阿慶那裡學來的新名詞向餘匪們喊道:“弟兄們,我們不能再給王群生賣命了,共產黨優待俘虜,我們要將功贖罪,爭取立功!”

“轟……”這時,湖面上一片引擎轟鳴,剿匪部隊的戰艇從四面八方向老鼠島風馳電掣地疾駛而來。艇艏上的探照燈光把小島照得一片銀白。指揮艇上的高音喇叭裡傳出來的喊話聲,響徹了茫茫三萬六千頃太湖的夜空。

“繳槍不殺!”“放下武器,優待俘虜!”

唯有王阿苟躥出了大禹洞,一個人如喪家之犬般地沿著小島漫無目的地亂竄亂奔。突然,渾身是血的丁福祿端槍擋住了他的去路。

“福祿,你……”王阿苟還沒清醒過來,丁福祿手中的卡賓槍已噴射出一條憤怒的火舌,吐向了王阿苟。

“啊——”王阿苟發出一陣絕望的慘叫聲,像陀螺似的扭轉了幾下,摔下了高高的山崖。

地平線上,一輪通紅的太陽噴薄而出,萬道金光把碧波萬頃的太湖照得流光溢彩。“突……”草綠色的戰艇載著落網的王群生與眾匪徒凱旋。它的身後,滿載旅客的客輪拉響了一陣陣快樂的汽笛聲。不遠處,一艘汽艇迎面駛來,艇艏上,陳鳳娣揮起手中一塊鮮紅的頭巾,向這邊大聲呼喊著什麼。

“鳳娣——”陳阿慶高聲呼喊著,走上艇艏。

“阿慶——”

夫妻倆的笑臉遙遙相對,勝利的喜悅縱情地盪漾在每個人的臉上。

……

捕獲王群生的特殊戰鬥勝利結束了,它在解放後的蘇南剿匪史上寫下了最後一個句號。


尾聲

1950年11月20日,蘇州市在體育場召開了萬人公審大會。會上,深受胡肇漢匪幫迫害的陽澄湖和太湖兩地的人民爭先恐後地衝上臺,憤怒控訴了鬍匪的滔天罪行。一時間,臺上臺下,哀號聲、口號聲像春雷滾動,響成一片。幾十個失去親人、家破人亡的受害群眾當場哭得昏了過去。

在一片翻江倒海的怒吼聲中,蘇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對胡肇漢匪幫們作出了嚴正的判決:胡肇漢與王群生等罪大惡極、血債累累的殺人魔王一個個魂不附體,爛癱如泥,當即被架到刑場,執行槍決,結束了他們罪惡的一生。

如今,整整60年過去了。

今天的陽澄湖地區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片昔日烽火連天、腥風血雨浸淫的抗日戰場,如今成了江南經濟發展的肥沃土壤。當地人民以著名的“陽澄湖大閘蟹”為特有品牌,帶動了一批工農漁副業的蓬勃發展。當年的“陳鳳娣”、“三好婆”的後代們,成了這片商海中的弄潮兒。更令人沒想到的是,一些當年胡肇漢手下的匪徒,在共產黨的教育改造下脫胎換骨,成了對社會有貢獻的新人。當年任胡肇漢警衛班班長的任德昌,現在年逾九十,仍身板健朗。他在當地政府的扶助下,先在太平橋鎮開了個小煙攤,幾年後就擴大規模,由攤改店,並造起了樓房,過上了豐衣足食、安定祥和的美好生活。

陽澄湖與太湖在續寫著新的傳奇的篇章。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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