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雜談：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聶小倩可能是《聊齋志異》裡最為著名的女鬼之一。關於她的故事拍成了各種各樣的影視劇，這其中尤以王祖賢和張國榮主演的電影《倩女幽魂》最為有名。受這些影視劇的影響，許多人都認為她和寧採臣是有緣無份，畢竟人鬼殊途，都他們最後分離不由得感覺十分的惋惜和惆悵。
然而，在蒲松齡的原著中，結局都不是這樣的。聶小倩跟隨寧採臣回到了家，後來成了他的妻子。寧母擔憂小倩不能生育，但小倩卻說寧採臣有福氣，命中註定會有光宗耀祖的兒子的。後來聶小倩果真為寧採臣生了一個兒子，後來這個兒子“仕進有聲”。這說明聶小倩雖為女鬼，但並非虛無飄渺的幻形，而是有血有肉的實體，不僅可以和人成親，還能生兒育女。
顯然，這是一個很美滿的故事。
電影《倩女幽魂》劇照
講到這裡的時候，恐怕就會有許多人疑惑了。聶小倩明明是一個女鬼，為何卻可以和大活人同床共枕，而且竟然還能夠生兒育女呢？不是說人鬼殊途嗎？為何聶小倩卻可以例外呢？
其實，《聊齋志異》中女鬼嫁給活人的例子不勝彌舉，除了聶小倩，還有《巧娘》裡的巧姐，她最終也嫁給了男主，還有了兒子；《連瑣》裡的連瑣，《伍秋月》中的伍秋月等等。
這樣看來，這些女鬼和平常的女人並無什麼分別，她們依然可以在人世間生活，甚至可以嫁人生子。
除了女鬼，也有男鬼。比如《葉生》中的葉生，他明明已經死了，卻依然在人世間活動，最終還考取了功名。當他榮歸故里的時候，經妻子提醒，他這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多時了。
這樣看來，在蒲松齡看來，人死了成了鬼，並不是生命的終結。人成了鬼，還會有第二次生命，在這個第二次生命的過程中，和活人其實是沒什麼區別的。
這實在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而《聊齋志異》中的另一篇小說《章阿端》卻給了我們答案。女鬼章阿端和戚生交好，但不久以後，阿端忽然病得昏沉沉的，煩躁不安，神志不清。原來，她得了鬼病，“
人死了變成鬼，鬼死了變成聻。鬼害怕聻，猶如人害怕鬼一樣。”儘管戚生請來了鬼醫為阿端治療，但阿端最終還是死了，死的時候“白骨儼然”。 聊齋中，人鬼相戀的故事比比皆是
這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原來人死為鬼，依然還有生命；而鬼死為聻，成為聻以後，生命才算徹底終結。
那麼，究竟什麼是聻呢？究其根本，其實是出於一個誤會。
據唐代張讀《宣室志.馮漸制鬼》記載：“河東馮漸，名家子，以明經入仕，性與俗背。後棄官隱居伊水上。有道士李君以道術聞，尤善視鬼，朝士皆慕其能。李君後退歸有博陵崔公者，與李君為僚，甚善。李君寓書於崔曰：‘當今制鬼，無過漸耳。’是進朝士鹹知漸有神術數，往往道其名。別後長安中人率以‘漸’字題其門者，蓋用此也。”
原來這世上最能捉鬼的人叫做馮漸，道士李君對他特別佩服，於是就在給友人的信中寫了“當今制鬼，無過漸耳”的話，由於古代書寫方式是由上到下的，許多人就認為“漸耳”這東西可以“制鬼”。時間久了，大家便以訛傳訛，聻可以治鬼的傳說就傳開了。
而鬼也死有的說法則見於薛漁思的《河東記》，作者想好了鬼的住處以及鬼死後的去向，作者寫到了陰間的鴉鳴國，那裡供鬼居住的房屋不多，但空地卻很少。原來那些空地竟然是鬼死以後埋葬的地方，是作為鬼的墳地用的。而烏鴉這種鳥兒竟然是和鬼做鄰居的，難怪人們要視其為不祥之物了。
但人死為聻的說法直到宋金時期才最終確立，金朝人韓道昭在《五音集韻》中收錄了“聻”字，對這個字的註釋是這樣的，“人死為鬼，人見懼之；鬼死為聻，鬼見怕之”，這裡結合了“鬼畏聻”和“鬼亦有死”的兩種說法，直接將其說成“鬼死為聻”。
古代用於驅鬼的“聻”字招牌
而蒲松齡在得知這一發明之後，如獲至寶，他終於可以為自己所創作的鬼故事自圓其說了。人死為鬼，並非生命的終結，只要閻王和鬼差們找不著他們，他們依然可以如平常人一樣的生活，可以隨處走動、可以和人類交往甚至可以和人相戀，甚至可以生兒育女。
《聊齋志異》中這樣的故事還有許多，比如《伍秋月》，也是寫人鬼相戀的，王鼎的兄長王鼐和鬼妻伍秋月分別被鬼差抓去陰司，王鼎兩次闖入陰司，連殺四鬼，真是痛快淋漓。如果鬼沒有生死的話，那他娶鬼妻，殺惡鬼就顯得毫無意義了。
而在蒲松齡的筆下，這些個女鬼和人相戀的故事都是那樣的美好，因為她們不受家庭關係的束縛，用不著的“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她們自己完全可以為自己作主，而不必擔憂任何的阻力，她們當然可以放心大膽地追求自己的幸福了。而這些不過是蒲松齡的美好願望罷了，在古代專制社會里面，女子是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自由的，她們的處境從出生之日起，就已經註定是十分悽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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