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桃文化

青州是桃的故鄉。桃樹在青州的種植歷史悠久,桃與當地百姓的生產、生活密切相關,由此形成的有關桃的文化,成為青州文化寶庫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本刊第十一、十二連續兩期登載了李鳳岐老師整理的四則流傳在青州有關桃的民間傳說,受到讀者廣泛好評。本期刊發的由左景仁老師撰寫的該篇文章,則從歷史、文學、藝術、醫學等諸多方面,論證和闡述了桃文化形成的歷史淵源以及與百姓生活的緊密聯繫,論之有據,知識性強,值得一讀!

《山海經•海外北經》有一則神話:“夸父與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飲,飲於河渭,河渭不足,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桃)林。”同書《大荒東經》有:“大荒東北隅中,有山名曰兇犁土丘。應龍處南極,殺蚩尤與夸父,不得覆上,故下數旱。旱而為應龍之狀,乃得大雨。”《中山經》記:“又西九十里,曰夸父之山,其木多竹箭,其東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是廣員三百里。湖水出焉,而北流注於河。”《列子 湯問》則說:“夸父棄其林,生鄧(桃)林,鄧(桃)林彌廣數千裡焉。”

青州桃文化

結合相關記述,破譯《夸父逐日》神話的密碼,這則神話包含的歷史真實,是遠古時代黃河中、下游一場特大幹旱,生活在黃河、渭水之間的首領名曰夸父,馮氏族部落與太陽賽跑(與日逐走),則是躲避烈日,擺脫旱災的部落遷移活動,“入日”即中暑。在人畜缺水,部落成員疾病的情況下,他們導引黃河、渭水的河水來飲用、澆田,但黃河、渭水因大旱而水枯竭,何況上游的應龍部落早已截流。為求生存,首領們決定率眾“北飲大澤”。春秋戰國以前,位於黃河河曲的鄂爾多斯高原,正是河流湖泊廣佈、草木茂盛的地區,北朝樂府民歌尚有“放馬大澤中”、“放馬兩泉澤”。夸父氏族部落沿黃河北上,尋找有水源的大澤。長途跋涉,飢渴難忍,烈日炎炎,途中多有死亡。首領在奄奄一息之際,改變計劃,“棄其杖”,讓成員到山林裡尋找野果以自救。杖之所指,發現了結滿桃子的桃林,成員們得救了!

這則神話透露了兩點信息:第一,我們的先祖有治水(水災)的英雄,如大禹;有抗旱的先烈,如夸父。第二,桃是中國先民的一大發現,桃的原產地在中國。桃的營養成分多,且多汁,是水果中的佳品,先民發現並採食後,大力推廣,“廣員三百里”,“彌廣數千裡”,大面積栽種。至今,口頭流傳“寧吃仙桃一個,不吃爛杏一筐”,“桃養人,杏傷人,李子行裡抬死人”。以後的發展,桃子出現了多個品種,青州蜜桃和銀瓜曾作為貢品送往朝廷。近年來培育的冬雪蜜,更是桃子中的珍品,使青州聞名遐邇。

《詩經•魏風•園有桃》雲:“園有桃,其實之餚。”意即園中的桃子是最美的食品。我推測,中國的先民在相當長的歷史階段,以桃子為主的山果作為糧食的補充。桃文化與食文化交融承傳,北方的點心有桃酥、壽桃,過年過節蒸饅頭一定要做幾個桃形的,我至今保留著我母親用過的壽桃模具。《山海經 西山經》也說:“不周之山,爰有嘉果,其實如桃,食之不勞。”不勞就是不餓。桃與先民的生存、生活有如此密切的關係,逐漸被“神化”。晉人幹寶的《搜神記》裡說“劉晨、阮肇入天台山,遠不得返,經十三日,飢。遠望山上有桃樹,子實熟,遂躋險援葛至其下,噉數枚,飢止體充。”在溪水邊遇見兩個“色甚美”的女子,邀其到家中,行酒,群女來賀,慶賀仙凡豔遇。第二年春天,劉、阮回家,“鄉邑零落,已十世矣。”因為吃了桃子,劉、阮竟長壽如此,這桃,也開始稱之“仙桃”了。《神農經》甚至說:“玉桃服之,長生不死。”將桃“神化”到極致的莫過於《西遊記》中的王母娘娘的“蟠桃大會”,天上的蟠桃園中有三千六百棵仙桃樹,後面一千二百棵,九千年一熟,人(神、仙)吃了與天地齊壽。

桃以更美味的食用價值,激發了先祖們美好幻想,也以其全方位的藥用價值,受到先民們的敬仰崇拜。《神農本草經》是從先秦流傳下來的第一部植物藥書,其中說“桃仁”“主淤血、血閉,殺小蟲” 。早在三千年前的商代中期,桃仁的藥用價值已受到高度重視。在河北省藁城縣(石家莊以東)臺西村的商代遺址中,考古工作者先後在房內、牆外、墓中發現了三十多枚桃仁。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對桃的藥性與功能的分析長達十多頁。他指出,不僅桃仁,而且桃皮、桃根、桃葉、桃花、桃毛、桃膠均可入藥。這樣以來,桃的功能不斷被先民加以神化。

先民的觀念中,人的疾病與中邪、鬧鬼有關。桃能治病,也就是在驅邪鎮鬼了。我們的老鄉賈思勰在他的《齊民要術•種桃》中說:“桃梟在樹不落,殺百鬼。”桃梟是桃枝上經冬未落的幹桃,它能治療較多的疾病,所以“殺百鬼”。筆者少年時代常見有人皮膚過敏,起疙瘩,人們叫它為“臭風疙瘩”,用桃枝象徵性地抽打患者,驅邪趕鬼, “臭風疙瘩”或“鬼風疙瘩”可消失。桃木治鬼可尋根求源:《山海經》中說: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二曰鬱壘,主閱領萬鬼。若害人之鬼,以葦索縛之,射以桃弧,投虎食之。《史記•五帝本紀》引用上述後說:“於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桃人,門戶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兇魅。”這一套作為“制度”(禮)固定下來 ,便有了後世的“桃符”,“桃板”。先民在桃板上畫神荼、鬱壘兩位門神,把守門戶,禁止邪氣、惡鬼入室。宋代王安石的《元日》詩云:“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桃板、桃符逐漸演變為春聯,年除夕,家家擦門擦窗,貼春聯、羅門錢。不過,春聯的內容也與時俱進,體現時代精神,早已不是辟邪驅鬼了!

桃花、桃葉即美好的觀念滲透了文化的許多領域。盛開的桃花是春天的象徵,所以春水被美稱“桃花水”、“桃花汛”。中國女性與桃、桃花的關係非常密切,女子的青春期稱為“桃李年”。許多地方,女孩以桃取名是一種傳統的普遍現象,如“春桃”、“秋桃”、“金桃”、“銀桃”、“紅桃”、“雪桃”等等。回顧歷史,晉代大書法家王獻之寵愛的美妾,名曰“桃葉”, 她的妹妹名曰“桃根”。北宋名相寇準的愛妾,名曰“蒨桃”。春秋時代息夫人,被人稱為“桃花夫人”。由此,可記起唐代詩人崔護“人面桃花相映紅”的豔遇;記起孔子六十四代孫孔尚任的《桃花扇》傳奇,名妓李香君反抗奸臣以鮮血染成的桃花扇;當然更記起《紅樓夢》中林黛玉自比桃花的纏綿悱惻的哀音——“葬花吟”、“桃花行”。《三國演義》中劉、關、張桃園三結義,已深入人心,桃園結義成了生死共患難的象徵,是對儒家特別是孟子倡導的“義”的形象闡釋。我一生從教,退休後還在益都衛校教授語文課六年,深感自豪的是“桃李滿天下”。老校長閻石庵在世時曾題寫對聯:“園丁灌罷千甕水,門牆桃李自成春”,對我的影響很深,我全面關心每一個學生,認真傳道授業解惑,取得一屆屆學生的信任與愛戴,至今與他們保持著純真的師生情誼。

青州桃文化

桃和中國人嚮往的美好願景相連,結合的顯例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只320字,寫出了一個和平、和諧、安樂的社會:“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沿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把人們引入和平寧靜安樂的境界,喚起人們嚮往之心。東晉時傑出的畫家顧愷之用桃表示了一種精神追求,在陡壁懸崖上開放著一枝桃花,是神奇的,又是難以摘取的,顧愷之正是用這幅畫描繪求道的艱難。顧畫所本《神仙傳》,將其超妙的哲學意味作了精彩描繪。唐代詩人李賀,用絢爛的桃花綴滿自己詩篇,表達了對生命的熱愛和摯情。明朝詩人唐寅的《桃花庵歌》,將自己的理想天國置於一片紅豔的桃林中。

至此,應當來準確地解讀《詩經•周南》中的《桃夭》詩了。詩云:“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詩三章,章四句。夭夭,即搖搖。華,同花。灼灼,鮮明的樣子。意即那滿樹的桃花開得繁盛,鮮明。子,指女子。歸,女子謂嫁曰歸。蕡,香氣,今語“噴香”,本當作“蕡香”。實,果實。滿樹的桃子噴香。蓁蓁,茂盛的樣子。注家多不明白:為什麼將桃花、桃子、桃葉寫在一起,難道合乎邏輯嗎?應當說這一疊合,是詩的作者大膽的創新。這是一首結婚慶典上的讚美詩。如今,青州市的婚慶公司多達數十家,在結婚答謝宴會上,主持人的主持詞總離不了三祝願:一祝夫妻白頭偕老;二祝夫妻孝順父母;三祝早生貴子,還是雙胞胎、龍鳳胎。這讚美之詞是對《桃夭》的繼承與發展。濃密鮮亮的桃花,碩大累累噴香的桃子,茂盛的桃葉,一起出現,已不是自然的桃樹了,而成為一種意象,女子嫁過來了,像充滿生命力的桃樹一樣,使夫家豐衣足食,多子多孫,病除災消,繁榮昌盛。詩中,將桃樹當作生命之樹加以描寫,還當作吉祥之樹、神聖之樹加以禮讚。新娘本人的美麗、健康、繁殖力、富有融而為一,因此才“宜其家室”!

桃,從遠古時代起,就和中國大地上的先民相遇,被賦予任何其它一種植物所不曾有的豐富內涵;同時,桃樹、桃花、桃子多領域多層次地滲透在祖先的日常生活中,久之成為習慣的精神價值和生活方式,並且構成集體人格即國民性。樸實而奇特的桃文化,成為中華文化有機的組成部分。

▲以上圖片由青州市攝影家協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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