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在一起的一天

刚到乡下,就看到母亲坐在门前在为我弄地瓜藤,满满的一大篮子已经择好,地上还放着一堆。真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择的,她弯着腰低着头,重复着那样的动作已经多少次了?

每次回家,母亲的事情就变成了各块菜地转悠。母亲也不喊我同往,她总是对我说,开车累了,去休息一会吧,然后自己背着一个菜蓝子就出去了。这一次,她也是如此,只是临出大门时,朝我望了一眼,我突然间觉得母亲的眼神里全是寂寞,心里的那份酸还是藏起来吧,好好地陪伴母亲,这不就是我今天回来的原因所在吗?

走到菜田里,母亲禁不住的骄傲:

你看,这辣椒长得多好,这青辣椒炒鸡蛋最好,还有那黄色的辣椒,去年,你说特别喜欢吃的,所以,今年我就多种了一些,烧鱼时放几个下去,什么腥味都能去得干干净净。

空心菜长得真是太嫩了,上次带回去的空心菜吃了几餐啊。你们也好奇怪,空心菜竟然只吃叶子,不吃杆。不过,这叶子这么嫩,好吃的吧。

还要不要韭菜,上次的韭菜有没有吃完?什么,还没吃完,没吃完就不要了,扔了吧。再带一些新鲜的过去。

不是叫你送给邻居们吃一点的吗?噢,对了,你们城里也没有什么邻居的说法吧。还是乡下好啊,什么都可以分享,上次你婶……

我始终微笑地站在阴凉的地方听着她说个不停,本想去帮她提一下篮子,她却很认真地命令我只准在那里站着,因为,就那么一小块地方是没有爆烈的阳光。

我撑着一把伞站在没有阳光的阴凉里,母亲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弯着腰,手不停掇地在阳光下把最嫩,最甜的一切都往篮子里放,她的心里该全是欣喜吧,可以看到自己辛苦劳作的成果变成子女餐桌上的美食,可以为孩子们省下那么一点点的开支,于她,就是最大的期待。

择完菜,我们又一起去厨房准备午餐,时间过得真是快,可是,时间不就是用来让亲人们在彼此的亲密细语里慢慢地消逝吗?

母亲从冰柜里拿出许多菜,上周带回来的菜她竟然原封不动地放在冰柜里,根本动都没动。我有些心酸,又有些生气,母亲便像个小孩子似地对我说:我就一个人在家,天天青头菜还吃不完。又怕我生气,胆怯怯地加了一句:你不是总叫我少吃肉,多吃青菜的吗?

可是,也不能整整一周都只吃素菜啊,这也会营养不良的啊?

什么营养不良,你以为你妈是个还长身体的孩子啊,真是个傻孩子。

母亲笑着,那神情和几十年前竟一模一样,我莫名地想把头伸过去,接受从前她总是会随着笑骂伸向我额头的手指。

可是没有,她只是笑着,离着我远远地笑着,弯着腰,将冰柜里我为她准备的一周的食材一样一样地拿出来,喋喋地说着:这肉么就拿来炒辣椒,这香肠煮一煮,切片,小海应该喜欢吃,这鱼么,来个红烧怎么样?再炒一盘你喜欢吃的地瓜藤,你哥刚送来的鸡蛋可以做一份汤……够不够?

她停下手中的忙碌,问我,那眼神,就像小时候我征询她的意见时一样,即有着一份期待,又害怕着被否定。

哪里需要这么多啊?我们就三个人而已。

瞎说,虽然是三个人,可都得有自己喜欢吃的菜的吧。

我笑,却忍不住眼里的酸,这每一份菜,我以为都是她喜欢吃的,却不曾想,她的喜欢永远只是我们的喜欢而已。

下午,从恶梦里醒来,看到母亲放在床头已经切好的梨瓜,一片一片,像绿色的玛瑙一般,在昏黑的房间里闪着光泽。轻轻咬一口,甘甜清脆,被恶梦折腾得几乎生烟的嗓子立即舒畅了许多。

端着快吃完一半的梨瓜走到母亲的房里,电视机开着,可母亲并没有看,她正在和海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海海一边看着他的IPAD,一边懒散地回着母亲的话,母亲呢,却无比欣喜地盯着海海,仿佛这个一周才来看她一次的大外甥才是最精彩的电视节目一般。

老妈,外婆在这里看电视,我怎么上英语课啊?看到我,海委屈地嚷。

你不会到楼上去上啊?外婆这个时间点里总是习惯了看她的电视剧的。

上课?今天还要上课啊?这么热,你竟然让他到楼上去,那楼上热得冒油的,就在这里。我马上就出去了,菜田里还有许多活呢?

还没等海海嘟着嘴反对,母亲已经抢过话头埋怨起我来,然后拿过遥控器,啪得一下就关掉了电视,好像那电视,那天天必看的电视打扰了她的什么好事一般。

那么炎热的一伏天里,母亲,在最热的三点到四点,离开了她习惯呆着的凉爽的房间,戴着斗笠,背着竹篮,朝着阳光走去。

我来不及拿伞,急跟着跑过去,回过头,还不忘记朝着一脸得意的海瞪了一眼,海缩了一下脖子,停了一秒,终于说:妈妈,我会认真学的。

好吧,有你这一句承诺,你的外婆在烈日下应该也是开心无比了吧。

原本想在母亲家吃了晚饭再回城,老公却打来电话,说台风将至,问要不要早点回去?我正犹豫着,母亲却在一旁说:那快点回去吧,我都不放心你在好天气里开车,要是刮大风了,下大雨了,想着你开车的那点技术,一定是要担心死我的。

说着,她就把整理得好好的菜啊,果啊什么的全放进了后背箱,又站在一旁向我挥手,嘴里不停说着的一定是我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话语:好好的。

这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语,每次听来都是那么地动听。我多想对母亲说,我愿意再听这样的话语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长久的时光里,都能看到你站在我的身旁,对着我轻笑,对着我挥手,对着我说: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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