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文帝的仁政真的是爲了撫平戰亂瘡痍「休養生息」嗎?

在西漢王朝天下安寧的28年後,漢文帝的一系列舉措,根本不是為了“休養生息”撫平戰亂的瘡痍,

恰恰相反,他所面對的根本是“天下殷富”、“利出多孔”之後的舊制度失靈以及商品經濟活躍帶來的社會秩序和倫理的動盪。

這一點上,《漢書·食貨志》說“時民近戰國”只是點到了皮毛,漢文帝時離戰國時代再近,也隔著50多年,秦始皇治下的人民不是更近戰國?

更何況此時的漢郡本就以戰國時秦、魏、韓三國的舊地為主,大部分地區施行秦制、秦法早超過100年了,歸結為民風、民俗根本就不靠譜。

歸根結底是人民嚮往自由選擇的基本人性在惠帝、呂后時代的“弛禁”後陡然爆發,一舉沖決了“利出一孔”的耕戰組織

漢文帝的仁政真的是為了撫平戰亂瘡痍“休養生息”嗎?

讓皇帝更覺得可怕的是,哪怕是本應與皇帝聯盟一同維護“耕戰”社會的官吏們,也已“倒戈”,正如賈誼所描述的:

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

大臣們是真不瞭解外面的世界變化嗎?當然不是,他們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行政程序”的合法、非法之上,其實就是態度,他們在用“不作為”擁抱這個更自由的時代。

作為新王朝的既得利益者們,作為漢王朝一波波拋棄同盟者後的最終孑餘,諸侯王、列侯、將相、二千石們,具備整個社會最強的“變現能力”,他們的封地、食邑、宗族、權力,都讓他們在這場財富盛宴中佔得了先機,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灌夫家族。

也正因為如此,漢文帝在表彰孝悌力田時,不忘加上“廉吏”,

恰恰因為在秦制塑造的封閉、固化社會下,曾經被荀子盛讚的“古之吏”、“古之士大夫”,在新朝已經成為稀罕物:

漢文帝的仁政真的是為了撫平戰亂瘡痍“休養生息”嗎?

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

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

環境的巨大變遷,漢朝所繼承的秦制,也就是為“利出一孔”的“耕戰社會”服務的官僚組織已經失靈,漢文帝也好,漢景帝也好,漢武帝也罷,面前只有兩個選項,要麼跟著向前,以利導之;要麼不惜鮮血的代價,用殘酷的屠刀把整個社會拉回到“體制元初”。

前者簡單易行,但需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自身皇權的處處受挫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後者則恍如踩鋼絲,只要一個行差步錯,帝國就將萬劫不復。

漢文帝是一個精明的現實主義者,當他認識到蓬勃發展的商品經濟之中,除了原本秦制中可以管理的從事商業的“賈人”之外,還有國家依靠原本的律令無法控制的大批民戶工商業者存在,

他們的規模之大,讓王朝常態制度下的小修小補,如加重商稅、身份折辱等手段無從奏效,只能承認現實。

更重要的是,作為皇帝,對他寶座威脅最大的,還不是這個“脫韁了”的商品社會,而是長安的功臣列侯、關東的諸侯王們,他們恰恰是漢文帝一朝前期和後期分別削弱、打壓的對象。

那麼,穩定社會、爭奪民心、財力、物力,文帝一朝採取“跟著走、以利導之”的國策,也就毫不奇怪了。

漢文帝的仁政真的是為了撫平戰亂瘡痍“休養生息”嗎?

事實上,在漢文帝的糧食倉儲充盈之後,第二次減半當年田租的“善政”頒佈的同時,還下達了另外一條詔令:

(漢文帝十二年)三月,除關,無用傳。

再看看“關”外的人在做什麼,《史記· 吳王濞列傳》:

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郡國諸侯各務自拊循其民。吳有豫章郡銅山,濞則招致天下亡命者鑄錢,煮海水為鹽,以故無賦,國用富饒。

(漢文帝時)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與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里。佗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訟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以故能使其眾。

《史記·淮南衡山列傳》:

淮南王長廢先帝法,不聽天子詔,居處無度,為黃屋蓋乘輿,出入擬於天子,

擅為法令,不用漢法。及所置吏,以其郎中春為丞相,聚收漢諸侯人及有罪亡者,匿與居,為治家室,賜其財物爵祿田宅,爵或至關內侯,奉以二千石,所不當得,欲以有為。

招納流亡、豪傑,哪怕漢文帝的親兒子封王也不能免俗,梁孝王劉武一樣是:

招延四方豪桀,自山東遊士莫不至。

人才、人力、財富的爭奪,讓漢文帝不得不“大方”,皇位背後的刀子,也讓他不敢對早已看不慣的“世道”下手,反而只能與這個“上下相反,好惡乖迕”的社會和解,用自己手中的權力籌碼來“購買”糧食、人才。

更直白地說,漢文帝是作為一個秦制帝國的君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偏愛的體系瓦解,滑向不知走向何方的深淵,他還不得不接受,這個過程,就更沒有“休養生息”什麼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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