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天,連星子都是稀疏不見幾顆。
慕容塵躺在皇宮琉璃金瓦的屋脊上,手邊是白底青花的酒壺。
一手捏著酒盞,正慢慢地品著。
眉眼在月色下更顯妖嬈,被酒潤溼的唇,泛著夜色點點昏暗的光。
似魔,似精魅。
身旁,是暗衛低低的說話聲。
片刻後,他忽地勾唇低笑起來,“好丫頭,這步步為營的算計,簡直是好大一場戲。”
說著,又搖頭,“看來她說要毀了花府和上都護府,還真是真心實意的啊!有趣有趣。”
暗衛低著頭,像影子一樣,不說話。
“去吧,繼續盯著,再有有趣的事,再來告訴本督。”慕容塵笑。
暗衛答應,隱退離去。
慕容塵低著頭,喝了幾口酒,忽然覺得完全沒有剛剛聽著那小丫頭在花府的一通算計有趣。
凝眸看著手裡盪漾夜色的酒杯一會,忽地勾唇一笑,拎著酒壺,從金色的屋脊上縱身躍了出去。
寬大的紫色衣袍,在他身後張開一朵恣意囂張的蓮。
他就如同夜裡最媚惑的妖,用他最蠱惑的毒,去引誘那凡塵渺渺的女子。
以毒穿腸,以毒勾情。
……
花慕青修煉了內功心法,正準備睡下的時候。
忽聽窗戶上一響。
立刻伸手去摸枕頭底下上回她讓春荷偷偷給她買來的匕首。
不料,還沒摸到。
眼睛,就被一隻手,從後頭矇住了。
然後聽到一聲涼薄到寡情的聲音,帶著戲謔低笑,“猜猜我是誰?”
“……”幼稚!
花慕青眼皮子跳了跳,那人一身的冷香,手心冰涼,貼服在她溫暖的肌膚上,激起一層細微的顫慄。
她慢慢地將手鬆開,從枕頭底下抽出來。
沒什麼情緒地說道,“千歲殿下,您這突然造訪的時間真是越來越晚了,女子閨閣,原來在您眼中,是完全毫無顧忌隨心出入的麼?”
聽著語氣竟像是有些惱了。
慕容塵挑了挑眉,收回手,指尖在她耳畔輕輕滑過。
花慕青肩膀一僵,下一瞬,耳尖發熱,整張臉,已經染就了淺淺紅霞。
床頭以煙紗籠罩燈籠裡,散發出暈黃而溫暖柔和的光。
慕容塵低下頭去,正好花慕青轉過臉來。
兩相對視。
他的腦子裡,忽然浮現幾個字——燈下觀美人。
再沒有比現在這場景貼切的了。
飛揚的斜眉又揚起幾分,勾了勾唇角,笑,“女子閨閣?小丫頭此時倒與本督矜持起來了。”
花慕青橫了他一眼,伸手要拽旁邊的外衣披在身上,畢竟她只穿了一件寢衣。
雖然在慕容塵跟前,連沐浴的模樣都被他瞧去過,可她……到底還是沒法放縱形骸。
只不過,手上還沒碰到那外衣,慕容塵卻搶先下了床,將衣架上一件稍後的蜀錦秀百花穿蝶的披風拿下,直接對著她扔了過來。
“穿這個。”
花慕青被蓋了個滿頭滿臉。
翻了個白眼,伸手剛要將披風從頭上拽下。
卻感覺,有一雙手臂徑自穿過她的後腰,一下將她圈住,然後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
花慕青悶悶地在披風裡喊著,掙動了幾下。
慕容塵低笑,湊過紅唇,在披風外頭笑道,“別鬧,有個好地方,帶你去瞧一瞧。”
花慕青聽到,果然不掙扎了——就說麼,今日又不需要疏通經絡,這人貿然前來,肯定是有什麼事要說啊!
於是乖巧安靜地趴在慕容塵懷裡,由他抱著,起起落落,縱身躍向夜色裡。
耳邊聽不到風聲,腳下卻能感覺到那春夜絲絲的涼。
慕容塵低眸,看見她細小的動作,視線落在那盈盈小小的腳背上,笑了笑。
也不知過了多久。
花慕青感覺終於停了下來。
卻沒有被放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才落地,雙腳往下,卻沒有觸碰到冰涼的地面,而是落在了一片柔軟之上。
花慕青扒開披風,往底下一看,是一雙嶄新的金絲蘭花鞋。
愣了愣,抬頭。
慕容塵見她裹著一圈蝶花的披風,傻乎乎地抬眼望著自己,就像從花裡鑽出來的小獸似的,渾然不覺就算這般爛漫天真的模樣,也有多麼引世人追逐的驕人天資。
他轉開視線,淡淡道,“暗衛送來的,夜裡風涼,你一個女子,倒不好腳底受寒。”
花慕青眨了眨眼,忽而一笑,彎腰,將鞋穿好。
又重新系好披風。
然後才環顧四圈。
發現自己所處的,是京城最高的登仙樓。
有些意外。
這樓,是當年杜少凌剛剛登臨皇位時,為前世的她修建的。
說要與她做一對神仙眷侶,其實只是為了哄她的歡心,利用她和琳琅閣還有宋家軍,替他穩固江山罷了。
這登仙樓,除了建成那次匆匆一瞥,她再沒來過第二次。
後來聽聞,慕容塵把這登仙樓要了去,還做了一次大的修整,也不知有什麼用處。
此時花慕青站的,正是登仙樓的最高處。
環顧一圈,才發現,這裡與她前生看過的那次,已經大相徑庭了。
曾經,這裡是紅毯椒牆,到處擺滿了珍貴稀世珍品。自下往上,每一層都是一間廂房,說是用來居住,倒不如說是用來擺設寶貝的展覽處。
浮華堂皇到毫無實處。
而如今。
那登仙樓除了整體架構還在,從一到八樓,已經全部被掏空,只有一個空的架子,和支撐的支柱。
從底下往上,更是連梯子都沒有!
這要不是慕容塵武功高強,恐怕連飛都飛不上來!
而第九樓,整個被放大了一倍多餘,做成了一個寬大的木屋,花慕青現在所站的,就是木屋前廊簷下,一個寬敞的空處。
四周沒有欄杆,很有些臨空的危險。
角落處,一枚拳頭大的夜明珠,正隱隱爍爍地照明著。
有風從四面吹來。
撩起花慕青的頭髮。
她眯著眼,輕吸了一口氣,微笑,“真是舒服,千歲殿下果然是世上最會玩樂享受的人。”
這話也不知是誇是諷。
只是看她的表情,倒似乎真的像是極喜歡的。
那眉眼裡相似的神情,讓慕容塵一瞬間,真的以為那個女人也站在這裡。
微笑著,嘆息著。
垂下眸,嘲諷一笑,席地而坐,拎出剛剛在皇宮飲著的那杯酒,對花慕青懶洋洋地道,“小丫頭,來陪本督喝酒。”
花慕青笑著的動作一頓。
狐疑地看向慕容塵,“千歲殿下,您大半夜把我帶到這來,難道就是為了讓我跟您喝酒的?”
這語氣,怎麼說的他就跟搶劫良家女子的土匪似的?
慕容塵斜了她一眼,“還不快過來。”
屋頂上隱藏的兩個暗衛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震驚——主子這也太好說話了吧?
花慕青撇了撇嘴,走過去,在慕容塵跟前坐下,後背靠著木屋的壁面,眼前是空闊而俯瞰的京城夜色。
萬籟俱靜,偶有燈燭點點。
那白日裡繁華躁動的龐然大物,此時已經歸於沉靜了。
花慕青笑了笑,自己拿了個杯子,倒了杯酒。
酒香出來,才發現,是前世最喜歡的梨花白。
微微詫異,不過很快又笑著朝慕容塵舉杯,“殿下,這杯敬你,多謝你三番幾次地救慕青於危難之中,也多謝你願意幫助慕青完成心願,還謝你今晚帶慕青來這樣愜意暢快的好地方。”
慕容塵捏著杯子低笑,“一杯便謝如此多麼?”
花慕青倒也不扭捏,“那就三杯。”
慕容塵挑眉,果然,見那丫頭一仰頭,一杯吞下。
然後接連兩杯,連氣都不頓一下的,直接飲了下去。
最後一杯酒,許是終於有些不適應,嗆了一口,一滴酒液,順著她的下巴,滑進了她的脖子裡。
慕容塵的視線自上往下,停在那酒液最終沒入的地方,鳳眸微眯。
花慕青卻只覺痛快!
梨花白雖入喉純綿,但後勁很大,有著回味無窮的味道蔓延。
她上一世獨愛這入喉之後的勁道。
這一生,卻因為這具身子嬌弱,從未飲過酒,只不過三杯,嗓子就已經有些燙得受不了了,後味衝上來時,她竟很快有些暈了。
放下杯子,被不欲再飲。
卻聽慕容塵忽然涼涼地說道,“本督這五十年的梨花白,一杯百金,就叫你牛飲了。”
“……”
花慕青眼皮子跳了跳,“這梨花白,本就不是這般飲的?”
話音剛落,陡然覺得不對——她一個從未飲過酒的閨閣少女,如何能認識梨花白的?
剛要開口又以自己的前生掩蓋。
慕容塵卻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舉著自己手中的那個杯子,遞到了花慕青的唇邊,一雙似笑非笑的邪眸,盯著自己。
抬了抬手,“該這般飲。”
說著,杯子便貼到了花慕青的唇上,酒水透過唇縫,流入口中。
那一股涓涓細流,如同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下子將所有的酒香,就暈開在整個口舌之中。
她微微瞪大眼,竟這麼順著慕容塵的手,飲下了一杯梨花白!
用的,還是他的杯子!
她一口酒中香味未散,更震驚的,卻是慕容塵親自給自己餵了一杯酒!
這人不是從來最厭惡別人沾身的麼?
他是不是酒醉了?待會清醒了,會不會殺了自己?
慕容塵斜睨著她那吃驚的小模樣兒,哼笑了一聲,轉過身,繼續用那個杯子喝酒。
花慕青瞄了瞄他,抿唇,“那個,千歲殿下,您……”
慕容塵卻沒理她,只是下巴微抬,點了點某處,“來了。”
“嗯?”
花慕青一轉臉,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見登仙樓的西南角,正是開國侯府邸。
府邸的一處側門,一個人,拎著燈籠,正偷偷摸摸地走出來。
那在那側門之外,有一輛馬車,馬車邊站了兩個人,同樣提著燈籠。
花慕青自練習了內力有了天陰之功後,五感確實漸漸敏銳,上次疏通經絡後,又似乎更加精進了一些。
然而,到底夜色昏暗,地處高勢。
她怎麼眯眼,都看不清那三人到底是誰,只覺得馬車邊兩個,十分熟悉。
慕容塵瞧著她伸著頭聚精會神的樣子,真像一隻憨態可掬的小鴨子。
唇角輕挑,淡淡道,“開國侯府裡走出來的,是開國侯爺的嫡次子,司空嵐。”
司空嵐,司空流的弟弟?
花慕青疑惑,看了眼慕容塵,“那馬車邊的又是誰?瞧著身形,似乎是女子。”
慕容塵一笑,晃了晃手裡的酒,“是這兩天暫住花府的那位京城第一才女。”
花慕青腦子裡轉了個圈,才陡然反應過來。
驚訝地嘴巴微微長大,“褚思璇?”
頓了下,又連忙朝那邊看去,“她夜會司空嵐?為什麼啊???”
大約是喝了酒的原因,現在的花慕青這副暈乎乎傻愣愣的反應,真是嬌憨得讓人發笑。
慕容塵果然又笑了,那一張魅欲天成的臉上,更添一層星澤披輝的光暈。
花慕青不聽回答,一扭頭,看到這麼一張舉世無雙妖孽叢生的臉,怔了怔,然後一捧臉,轉過身去。
嘀咕,“要死了,居然美成這樣,可惜,是個……宦官。”
慕容塵臉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他陰沉沉地看向背對著他的花慕青,“可惜是個宦官?若不是宦官,你要如何?”
花慕青此時大約是真的醉了。
聽到他的話,轉過臉來,忽而嘿嘿又笑了兩聲。
然後,一伸手,捧住慕容塵的臉,往自己跟前一拽!
只是,這一拽沒拽動,竟然叫她自己一個踉蹌,撲到了慕容塵跟前!
她也不惱,索性跪坐在他面前。
盯著他那張美到極致的容顏,認真思索了片刻後,笑道,“長得這般俊俏,不如……便給我做了面首吧。”
“!!!”
屋頂上的兩個暗衛,差點直接滾下去!
閱讀更多 刨書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