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允想，昭通市昭陽區二中高中語文教師，愛好文學。2005年開始文學創作，寫散文、小說和兒童文學，於多種文學刊物發表過作品，作品曾入選《昭通文學精品選》，散文作品榮獲省級文學作品徵文獎。
天堂裡飄蕩著爸爸的味道
陳允想
又是一個風雨之夜，十歲的任寶永蜷縮在媽媽施紹英懷裡瑟瑟發抖，摟著媽媽脖子的小手冰冷潮溼，他小聲地在媽媽耳邊輕聲地問：“媽媽，你不要騙我，爸爸真的不會回來了嗎？姐姐說爸爸死了，死了就是再也不會回家了！他如果不回家，他可以去蘋果園、葡萄地，去他上班的龍氏家祠啊！我們可以去找他，他那麼想我，一定不會躲起來的。”施紹英把小寶摟得緊緊的，無聲的眼淚打溼了小寶的頭髮，她以為這三個月她的眼淚已經流乾流盡，卻不知“蘋果園”那三個字像把菜刀又割開了她還未癒合的傷口，血欲滴淚先流。
2018年4月22日，那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昭通永豐鎮綠蔭社區23村小組黨支部書記，44歲的任繼彥 6點鐘就已起了床，早起已經是任繼彥多年的習慣，他在龍氏家祠任保安工作已經是第10個年頭。如果要上班，他就去地裡勞動到7點30分，提前20分鐘就可以去單位幫助同事打掃衛生，8點鐘就準時到崗，開始一天的工作。如果是輪休，他就可以整天勞作，把蘋果剪枝、葡萄綁枝扎絲，地裡追肥、果樹打藥，家裡孩子們的衣服要洗一洗……任繼彥感覺自己就是一個陀螺忙得團團轉。難得這個星期的輪休是週末，孩子在家，中午回家得給女兒小秋、兒子小寶做頓他們最愛吃的紅燒肉，好好犒勞一下孩子。一想到孩子，任繼彥心裡可是樂開了花，大女兒永吉已經19歲，在雲南外事外語學院學護理專業，已經大三的她又乖巧又懂事，知道家裡經濟困難，一個月只寄給她800塊就夠生活費了，城裡多少孩子讀個大學哪家不是寄兩三千的。去年孩子在學校裡還申請了勤工助學崗位，在食堂幫忙打飯，一個月可以領到700塊錢的補助，食堂還免費提供伙食，替家裡省下了不少錢。今年春節和同學結伴去蘇州打工，兩個月掙了7000塊，打電話回來說這個學期都不用寄錢給她，還給妹妹永秋寄來一盒芭比娃娃，給弟弟寶永買了一輛遙控小汽車，把倆孩子高興成什麼樣的。只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永吉這麼多年第一次沒有在身邊過年，任繼彥心裡空落落的，想到她一個小姑娘在外面吃了這麼多苦，任繼彥覺得自己這個父親真是不合格。
忽然電話響了，二女兒永秋打來問他吃過早點了沒有，她和弟弟吃完早點，已經在做作業了。任繼彥含糊地說吃過了，你們好好做作業，中午我回來給你們燒紅燒肉吃。掛了電話任繼彥才覺得挖了一早上的地，肚子的確還是空的，從地上撿起幾個掉了的蘋果，任繼彥胡亂地啃了兩個。永秋這孩子才13歲，可已經是個懂事要強的娃兒了，成績在班上不是第一就是第二，而且還是班長，看她教訓弟弟寶永的樣子就像在班上管理調皮搗蛋的同學，說起話來盡是一套一套的大道理。想起永秋一本正經的樣子，任繼彥嘿嘿笑出了聲。小兒子寶永也是任繼彥的驕傲，可愛調皮，聰明過人，去年參加雲南省神墨珠心算比賽，還得了雲南省第一名的好成績。
任繼彥自己初中畢業就外出打工，沒有多少文化，可在龍氏家祠幹保安這些年，那些牌匾、對聯、照片、介紹都像刀子一樣刻在任繼彥的心裡，自己作為龍雲的家鄉人，心裡感到無比自豪。平時在家祠裡巡視，聽著導遊的解說，昭通悠久的歷史文化，龍氏家族的艱辛歷程，龍雲傳奇的人生經歷，都一點一滴浸潤在任繼彥的血液裡。別的家長帶孩子進城都是去買吃的玩的，任繼彥卻喜歡帶孩子去圖書館和書店，孩子們要買輔導書、童話書、小說，無論多貴，任繼彥都會掏錢買下來，有時錢買光了，本來說好帶孩子在城裡吃飯的，也只有騎著摩托車馱著孩子回家做飯。
任繼彥最崇拜龍雲，龍雲是個大孝子，任繼彥也一直以龍云為榜樣，家裡雖然是弟兄三人，任繼彥是小兒子，可84歲的老母親一直都是他在贍養，他沒有半句怨言。1999年結婚以來，一家人就在一間到處開裂的瓦房裡住著，前年好不容易湊錢修了一幢兩層高的磚房，可一直沒錢裝修，去年借了幾萬塊錢簡單裝修了一下二樓，才搬進了新居，一樓都依然還在是毛坯房。妻子施紹英多年來也一直和他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想到妻子，任繼彥的心裡充滿了愧疚，他們一起在捲菸廠打工的時候，妻子的臉蛋是多麼白嫩，手又是多麼柔滑。可自從結婚以後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生，自己又沒有能力多掙些錢養家，妻子還得出去做工，而且做的是最辛苦的鋼筋工，每次看到妻子黑紅粗糙的臉龐，裹滿膠布開裂瓦口的雙手，汗水溼透的上衣，任繼彥的心就像刀挖著地疼，他能做的唯有在妻子天黑回到家後給她做頓熱騰騰的飯，給她按摩一下僵直疼痛的肩膀。前幾天有個同事給他一瓶藥酒，聽說功效不錯，今天晚上等妻子做工回來就給她擦一下試試。
雖然一家人辛辛苦苦，可是隻要老母親身體健康，夫妻同心同德、兒女勤奮孝順，這個家的日子一定會一天比一天好，想到自己這個幸福的家，任繼彥覺得自己渾身都充滿了勁，一板鋤挖下去就是一大塊土。
“呀，救命呀，來人啊！救命呀！” 任繼彥突然聽到有人聲嘶力竭地喊叫了起來，循聲看去，蘋果園十多米處任孝培的妻子夏文珍在一口抗旱井邊驚哭驚叫地吼著，任繼彥啥都沒想，丟下板鋤就衝了過去。往井裡一看，任孝培臉朝下，淹沒在一米深的井水裡動彈不得，井裡傳來噗嚕噗嚕的回聲。這時蘋果園旁正在給葡萄綁枝的家族兄弟任海軍和妻子吳世巧也聞訊趕到了井邊，那是一口14米深，直徑1米左右的抗旱井，井壁用鋼筋和模具灌上水泥，並沒有刮平，像毛毛蟲似的有著一段段凸出的稜壁，井上有一個直徑2米的環狀外井蓋，四個人合力把外井蓋掀開，因為天干缺水，這段時間都在抽水灌溉蘋果地和葡萄地，所以任孝培家的抗旱井水深只有一米左右，井底還有厚厚的一層淤泥。危機就在眼前，任繼彥是一個身高1米76的瘦高個，長手長腳的他，二話沒說就手腳並用撐著井壁迅速地下到了井底。任繼彥站在齊腰的渾水中一把抱起任孝培，扯過任海軍丟下來的繩子綁在了任孝培的胸間，還朝著井邊的任海軍說：“海軍、海軍，你看，我拴的這個繩子疙瘩要得要不得？”任海軍朝著井底對任繼彥說：“除了魯班扣，什麼疙瘩都可以！”任繼彥剛綁完好任孝培就覺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他對井邊的任海軍說：“我頭暈——我也要——上來了——” 吳世巧聽後叫道：“三哥、三哥，我丟繩子來給你。”繩子還未丟下去，任繼彥已勉強支撐著向上爬了兩米多，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逐漸模糊，突然任繼彥往後一倒，一個跟頭倒栽了下去，任海軍和妻子吳世巧嚇得大叫起來：“三哥，三哥！”井底已悄無聲息，任海軍果斷地說：“救一個算一個，先把任孝培拉上來！”這時任孝培的弟弟任孝國也趕來了，四人拼命抓住繩子往上扯，繩子深深地勒進了肉裡也不覺疼。任孝培被拉上來後，已經完全喪失了知覺，全身青紫，舌頭吐出一大截，喉嚨裡呼嚕呼嚕地響，但還有呼吸。任海軍急切地說：“我下去救三哥！”說完他像一隻靈巧的壁虎迅速地爬向井底，吳世巧趕忙從任孝培身上把繩子解下來扔到井裡。任繼彥已經整個人浸沒在水中，任海軍心急如焚地把他一把抱了起來，摸了摸任繼彥的鼻子，已經沒有了呼吸，又摸摸他脖子上的動脈，心裡就涼了半截，他一把扯過繩子，綁上任繼彥說：“可以用力扯了！”井邊的三個人剛把任繼彥拉離了水面。這時任海軍覺得自己一陣胸悶、頭暈、心跳加快。井裡突然沒有了聲息，任海軍的妻子吳世巧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朝井底大聲地哭叫著：“任海軍、任海軍、任海軍。”任海軍虛弱地應了一聲，吳世巧忙叫任孝國和夏文珍穩住扯著任繼彥的那根繩子，把繩子的另一頭扔了下去喊著：“繩子丟下來了，你快把繩子拴在腰上，我們拉你上來！”繩子丟下井去，卻差了一截，慌亂中吳世巧一回頭看見地上還有一截1米左右的繩子，又趕忙把井裡的繩子扯出來，急忙接在一起，又扔了下去，三人拼命用力，任海軍也使出最後的力氣，攀爬著，在三人繩子的拉扯下上了井，任海軍一上來，就癱軟在一棵核桃樹下，吳世巧他們又連忙去扯任繼彥，看見任海軍坐在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吳世巧朝他說：“你還不快點來幫忙！” 任海軍頭腦清醒了一些，四人合力把任繼彥拉了上來，可是任繼彥已經停止了呼吸。任孝國見此情景趕忙撥打了120，並且求助120接線員急救方法，120接線員告知了方法，卻也毫無好轉的跡象，40分鐘後120急救車趕來，一切都已經晚了。急救車拉走了任孝培，兩天後任孝培已清醒無礙了。
任繼彥的妻子施紹英接到吳世巧的電話時已是上午10點，離出事的時間已經過去了25分鐘，施紹英遠遠的就看見一大群人在自己家的蘋果園，一種不祥的預感堵在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三哥、任繼彥、大爺、馬彥、彥彥……”各種聲嘶力竭的叫喊回蕩在蘋果園。施紹英已癱軟得邁不出腳，幾個親屬架著她的胳膊才到了蘋果地，看到任繼彥烏青的臉龐，施紹英天旋地轉一跟頭栽在了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你丟下這幾個娃娃、老人，讓我怎麼活啊！”吳世巧哭著對施紹英說：“你是三哥最親的人，你不要忙著哭，你快喊他喊他，把他的魂喊回來！”“任繼彥啊——任繼彥——任繼彥——”施紹英淒厲的哭喊聲劃破了太空，施紹英的天空在那天上午轟然倒塌！
爸爸已經走了快100天，任永秋的內心依然無法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雖然她和姐姐儘量去安慰媽媽和弟弟，在他們面前也儘量不哭，可是隻要看見院子裡爸爸騎的摩托車，聽到房門咯吱的聲音，樓梯上噔噔的腳步聲，廚房裡散發的油煙味，爸爸買的鬧鐘在床頭噠噠響……永秋就想伸出手去抓住關於爸爸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爸爸的味道還停留在家裡的每一個房間。最刺痛永秋內心的是那隻三線小倉鼠，那隻小倉鼠是她四年級期末考試考了全班第二名，爸爸買給她的獎品。它在籠子裡翻滾鬧騰，它的生命是那麼活力四射，曾經同樣活力四射的爸爸呢？小倉鼠曾經跑丟了，永秋找到了它，可爸爸為什麼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處找尋？那個臉上永遠掛著笑容，說話輕言慢語，給她買童話書、蝴蝶結，給她做紅燒肉的爸爸再也找不回來了。
永秋只有一個人偷偷地跑到蘋果地裡去吼去叫，她跪在那口吞噬了爸爸的井邊一遍一遍大聲地喊：“爸爸、爸爸、爸爸……”井裡傳來了她的迴音“爸爸、爸爸、爸爸……”她又一遍一遍大聲地喊：“回來、回來、回來……”井裡傳來了她的迴音“回來、回來、回來……”嗓子喊啞了，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墜落在井裡，一滴又一滴，永秋看到了水面小小的漣漪，在漣漪裡，她看見了天空，她看見了爸爸的笑臉“好好學習！好好做人！”她似乎又聽見了爸爸經常對她說的話。看著漸漸平靜的水面，永秋笑了，爸爸是個好人，好爸爸，他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取了別人的生命，他在人間是那麼熱愛生命的人，他在天堂也一定會好好活著，他在天堂也一定是個好人、愛笑的人、幸福的人。
井邊一陣微風吹來，那是溫暖厚實的泥土的氣息，那是人間天堂最清新的空氣，那是爸爸的味道！
第338期
出品單位
主管單位
中共昭通市委組織部
雲南省昭通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
主辦單位
法律顧問
雲南鶴原律師事務所孫健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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