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吃麵的祕事

南北吃麵的秘事

江南人吃麵,是藉此獲得感官享受的。既是一心去作錦上添花的邂逅,自然不會屈高就下,考量的要求也苛刻得多。品鑑一碗麵,會從麵湯、面身、面澆頭三方面去考究。麵湯,要清淨、鮮美、醇厚。講究的麵館,麵湯必是用整雞、豬骨、鱔魚骨等熬製而成,再以豬油點化提香。是調味品勾兌成的稀湯,還是文火吊出的高湯,面祖宗們尖起嘴唇嘬一口就全瞭然。面身,要多攪揉,在面機上多軋幾遍。與齒舌接觸時要能明顯感覺到它的筋道、滑爽。講究的麵館是自家軋面的,並會在麵粉中按比例摻入雞蛋。面澆頭,有預先烹製好的燜肉、燻魚、脆鱔、肉釀麵筋、荷包蛋、素雞、辣菜,有現炒的鱔絲、京醬肉絲、三蝦(蝦仁、蝦籽和蝦腦)、魚片、蹄筋、雙菇、雁來蕈等等。以清鮮平和的淮揚菜為基底的面澆頭,食材新鮮,烹調到位,濃油赤醬,鮮鹹堂堂。面祖宗們不僅挑剔地琢磨湯、身、澆頭三者獨具的味道,還會綜合探究三者浸潤在一起,相互作用於味蕾的化學反應。面祖宗會根據不同的澆頭,要求“過橋”(澆頭另放在盆碟裡)或“底澆”(澆頭放置於面底),這樣,澆頭、面身和麵湯的滋味自然會相應地發揮到極致。

南北吃麵的秘事

面祖宗的口味,都是各有固定偏好的。通常一進店堂,老到的面祖宗就會對堂倌暗語般地咕噥一聲。堂倌立即就對後廚吆喝著轉述下去。寬湯,緊湯,重面,輕面,重香頭,免香頭,湯,拌,立直,斷生。翻譯出來:寬湯,緊湯,麵湯要多或少;重面,輕面,面要多或少;重香頭,免香頭,切碎的碧青大蒜葉要多放或不放;湯,湯麵;拌,拌麵;立直和斷生,都是講面健的程度,是健硬得具有細微差別的兩個不同等級。面祖宗們之所以要這麼含蓄表達,是因為想凸顯他們吃麵的深厚道行,彰顯他們的雅緻。即使點一碗沒有澆頭的光面,他們也不說光面,認為那樣就顯得有點粗俗和不吉,而是說,來一碗陽春麵。經這麼一說,就賦予一碗最不起眼的光面,有了關於明媚陽光和盎然春天的聯想。

老牌面祖宗,在多家麵館間,經過一番品嚐鑑別比較後,會選出最適合自己口味的一家,從此就只認準這家麵館常吃。頂級的面祖宗,日復一日在每天清晨麵館開門時就來到——這是來吃頭湯麵的。頭湯麵是麵館每天開門第一鍋下的麵條,沸水不混不膩清澈可鑑,撈出的面當然就清爽索溜。這些衝著這份清爽勁來吃頭湯麵的常客,都是店家熟悉的面孔,他們的需求是一成不變的,不用問,堂倌就吆喝下去,並把吃早面必備的一小碟薑絲,外加一個小小的醋壺放到客人桌上。一碗麵端上桌來,客人往碗裡瞧一眼,問:唔,今天朱師傅不在哪?堂倌答,是呢,朱師傅家裡有事請假,今天是新來的李師傅在灶上撈麵。

南北吃麵的秘事

除了吃早面,江南人還習慣吃夜面。夜面,是夜宵的意思。早些年間,江南是沒有夜宵之說的。夜宵是改革開放後,從廣東流傳過來的。在這之前,江南人只說吃夜面。人們打賭,說若是輸了你打算怎樣?被問的人反問,你想怎樣?這位仁兄無疑是個面祖宗,說,你若輸了,請吃夜面!對方爽氣地說,一言為定,夜面就夜面。“貓捉老蟲”,還是拱北樓,任你挑。

吃夜面,往往不僅是吃碗麵,還會點些小菜,開瓶酒。問店家要了盅盞,喝開來。喝得差不多了,才是名符其實的主題,要店家給各自上二兩面。面端上來,面祖宗們說一聲“面拖酒”,遂將盅內喝剩的一點酒倒入麵碗中,用筷子不斷挑起麵條攪動,酒香交融著面香就四溢開來。

南北吃麵的秘事

指定要吃斷生的客人,基本都是超級面祖宗。撈麵師傅將生面扔入沸水,旋即就用鐵絲或竹絲編織的觀音鬥和長筷撈起。稱是斷生,其實內芯還是生的。客人一口咬去,面內呈出白生生的芯子。吃斷生的客人,一般都是拎著鳥籠來的,吃罷面,又拎著鳥籠去了。到公園,將鳥籠掛在樹上,自己則坐在樹下沏一壺上好的碧螺春。聽著婉轉的鳥鳴,喝著香茗,胃裡的斷生面條遇到茶水在慢慢膨脹,血液就流淌著都聚集到開始鼓脹的胃部去了,後腦殼麻絲絲的,人就昏昏沉沉,飄飄欲仙起來——這是江南老式男人獨享的經典適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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