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復興 標準先行

三流企業做產品,二流企業做品牌,一流企業做標準,這個說法已經流傳多年,並得到了普遍認同。做標準的一流企業引領著技術的發展方向,是行業進步的發動機,是國家發展的源動力。

任何國家都應該鼓勵支持做技術標準的一流企業,但由於長期的科技跟隨戰略的影響,我國對創新技術標準的一流企業的支持遠遠不夠。對那些將創新技術貢獻到標準中的企業,政府與社會尚未形成正向激勵模式,那些為產業進步做出貢獻的企業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長此以往,很多科技企業就不願意幹領先的事、不願意幹創新的事、不願意幹長遠的事,這已經影響到了我國科技產業的創新發展。

1、標準是整合資源提高效率的關鍵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規矩就是標準。現代社會結構越來越精密複雜,而越精密複雜的結構就越需要完善的標準,標準就是社會文明進步的基礎和階梯。

以前的航運需要僱傭大量工人裝卸貨物,60%~75%的貨物航運成本都發生在碼頭,而且週期長、效率低、成本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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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裝箱的出現改變這一切,碼頭時間縮減到以往的1/6,勞力減少到1/3,貨運量卻提高到了4倍,航運成為了成本最低的跨國商品運輸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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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裝箱本身的價值很低,無非就是個底部鋪著木板的金屬大箱子,但卻是高度自動化、低成本、低複雜性的貨物運輸系統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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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裝箱的尺寸不僅要適合貨輪,還要與陸運的火車車廂和卡車相匹配,於是就產生了多型號系統化的集裝箱國際標準,這個國際標準反過來深刻地影響了船舶、港口、航線、公路、中轉站、橋樑、隧道的設計規格,被集裝箱影響的遠不止這些,還有吊車、倉庫、紙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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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三個標準紙箱正好佔滿標準集裝箱的寬度,中小號紙箱也是同理。溯本求源,紙箱規格居然取決於鐵軌和卡車的寬度,包裝業和運輸業以集裝箱為媒介,構建了跨行業的系列化標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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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裝箱很神奇,這個看似很簡單的產品深刻地改變了世界的面貌,那它的神奇之處到底在哪裡呢?核心就是兩個字“標準”。

2、統一之後的標準才能發揮作用

標準是怎麼得來的呢?這既有各家企業多個標準的市場競爭,也有政府的行政指定。

集裝箱貨運標準是市場競爭後達成一致的成功範例,但市場未必總是有效的,很多時候還需要國家的行政強制力來進行統一,例如各國的電源插座都必須遵循政府的強制標準。但由於國際組織的強制力遠不如主權國家,各國的電源插座標準並不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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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各國的電力參數都差不多,完全可以搞個國際統一標準,但誰也不願意妥協遷就,結果就是五花八門互不通用。我們出國前不得不考察目的國家的電源插座規格,否則隨身電器就會無法使用。

手機充電插頭也是如此,在功能機時代是一個廠家一個樣,不能相互通用,給我們帶來了很大麻煩,好在現在基本統一到扁口和Type-C兩種了。

手機充電插頭是通過市場競爭慢慢統一了標準,但電源插座的國標標準卻始終統一不起來,這是為什麼呢?

這是因為電源插座是更基礎的應用,對後端應用的輻射面非常廣,一旦變動就會形成廣泛影響,並消耗巨大的社會成本。例如電源插座規格一旦變動,電視機、電飯煲、電冰箱、抽油煙機……您能想到的千千萬萬樣電器都要變動。

所以說,統一的標準帶來效率,不統一的標準帶來麻煩,底層應用的標準應該在第一時間強力統一,一旦形成了五花八門的態勢,甚至輻射影響到大量的後端應用,再統一就難了。

3、標準施行,政府的認知和行動不能缺位

以電信業為例,長期存在著“美標”和“歐標”兩套國際標準,我國一直遵循著歐標,跟從心態導致了某些科技官員對標準的漠視態度,既缺乏對標準的重視,也沒有支持標準的正確方法。

以地鐵卡為例,絕大多數城市都是標準尺寸的IC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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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天津的一次性地鐵卡卻是個硬幣形狀的圓塑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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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特立獨行地搞成硬幣形呢?這是因為有少數旅客會下意識的把玩IC卡,可能會折彎損毀,而硬幣形地鐵卡則不存在這個問題。

這種考慮不能說沒有道理,但僅僅因為極少數IC卡的損失,就改變了閘機的設計標準和技術規範,改變了旅客的使用習慣,增加的綜合社會成本遠遠高於少量IC卡的損失。

如果說硬幣形地鐵卡還有一點道理,那地鐵英文稱謂的不同就完全沒有道理了,國內絕大多數地鐵的英文是“Metro”,而北京地鐵卻是“Sub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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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考究哪個英文更準確,關鍵是用法沒有統一的標準。這裡舉的是北京和天津的地鐵案例,兩個國際化大都市尚且如此,其它地區的標準化工作可想而知。

地鐵卡和英文翻譯沒有標準化,這還問題不大,而有些涉及到網絡安全的基礎性技術標準被忽視,這問題就大了。由於長期跟隨歐美標準的習慣,養成了某些官員的思維惰性,形成了“凡是國際標準必定源自歐美”的偏見。

在我熟悉的網絡技術領域,2010年6月1日發生了一件大事,我國科技企業自主研發的WAPI核心支撐技術——三元對等實體鑑別成為國際標準,這是一項了不起的突破。

但當這家企業的負責人向有關領導彙報情況時,某領導習慣性地詢問“這項技術符合的是哪條國際標準啊?”搞得企業負責人一臉黑線,簡直不知如何回答。

該領導的思維是:基礎性的國際標準都是歐美國家搞出來的,國內科技創新都是基於國際標準的應用創新,所以要查下國際標準的戶口。企業負責人的想法是:我這項技術不基於任何現有的國際標準,它本身就是最先進的基礎性國際標準,這是新開的戶口,我就是戶主,你要我基於啥?

一些官員把全球化誤解成歐美化,對越來越多國內企業搞出來的國際標準不知所措,他們從道理上也知道應該支持,但不知道該支持哪些技術標準,甚至也不知道該如何支持,特別是當國產的國際技術標準與國外的國際技術標準衝突時該如何處理?更加沒有正確的思路。

4、政府應重視基礎技術標準主導權

同樣一個技術領域可以涵蓋多個國際標準,各國可以自由選擇。例如3G有三個主要國際標準,分別是美國提出的CDMA2000、歐洲提出的WCDMA、中國提出的TD-SCDMA,這三個技術標準在中國分別由電信、聯通、移動三家經營。進入到4G後,國際標準分為FDD和TD兩個陣營,在國內前者由聯通電信主營,後者由移動主營。

中國對國際標準的態度是開放的,甚至有些謙讓,在基礎技術國際標準的主導權方面爭得很不夠,其中很大的原因是有些官員認識不到基礎技術國際標準的重大意義,考慮不到基礎技術標準輻射出來的巨大產業價值,從而輕估甚至怠慢。

例如上面提到的WAPI技術,在某次中美商貿聯委會中就被當作了交換條件,換回了出口紡織品的配額,現錢是掙到了,卻失去了在網絡安全領域的技術主導權。

當然不是要求政府強推所有的國產技術標準,大多數產業末端的技術標準應該由市場選擇,例如手機充電器標準等等。而少量產業源頭的國際技術標準一定要重視,因為產業源頭的技術標準會輻射影響到整個產業鏈。

中國高鐵走出國門,其意義遠遠不是掙點外匯,而是把中國標準變成了事實性的國際標準,後續工程不遵循中國標準就無法對接,中國由此獲得了對高鐵產業鏈的主導權,這才是最重要的意義。

綜上所述,可以把技術標準分為兩類,一類是產業末端標準,例如手機充電插頭等,這類標準只針對某一種產品有效;另一類是產業源頭標準,例如鐵路建設和電力設施,這類標準對整個產業鏈都有著輻射影響作用。前一類標準應該在市場中自由競爭優勝劣汰,後一類標準政府必須介入控制,以獲得產業發展方向的主導權。

5、政府對標準應用的牽引是一門藝術

不少技術官員信奉“技術標準市場化”的論調,例如:做標準的一流企業,其技術能力處在該技術領域的巔峰,市場競爭力自然很強。反之,如果該企業的市場競爭力不強,則說明其做的標準並不先進,也並不值得推廣。

這種論調有一半道理,它對產品主導型的企業是適用的,例如華為就是產品主導型的企業,其技術標準都是為產品服務的,技術與產品綁定後,技術優勢抬升了產品的價值,使產品的市場競爭力很強,從而實現了技術標準的價值。

但是,產品主導型企業的技術標準通常都處於產業末端,服務於某一種產品,對產業鏈的輻射力並不大。

袁隆平的水稻育種技術處於產業源頭,對水稻種植和管護等整個產業鏈有著強大的輻射影響,但袁隆平並不種植水稻,他的產品不是水稻而是技術標準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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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官員稱“老袁,既然你這麼會育種,那就自己去種水稻吧,如果你的技術標準好,自然能賺錢,如果不能賺錢,那就說明你的技術標準並不好。”那他一定會被全國人民抽臉,如此重大的產業源頭技術標準,咋能由發明者自己做產品去推廣呢?

水稻的例子很明顯,但涉及到網絡安全等其它領域時,有些技術官員的腦子就糊塗了,就分不清產業源頭和產業末端了,甚至讓產業源頭的創新技術發明者去承擔產業末端的任務。例如有的公司研發出了新型網絡協議,卻被要求自做產品去推廣,可他們並不擅長製造業啊。

這種分不清產業源頭和末端層次的唯市場論思維廣泛存在,嚴重影響著以技術標準為產品的一流企業的發展。

那處於產業源頭的技術標準該如何推廣呢?秦始皇採用的是武力征服強力統一的方法,現在當然已經不適用了,中國政府也逐漸擯棄了行政強制的思路,身段越來越柔軟,方法也越來越巧妙。

中國政府在推廣北斗二代時就採用了新思路,不再用行政力量去限制其競爭技術了,而是採用免費或補助的方式來利誘,事實證明這招更加有效。例如漁船安裝北斗設備,政府並不禁止漁民繼續使用GPS和海事衛星電話,而在給北斗設備提供大量補助,衛星短信也只是象徵性地收費,漁民們明顯覺得北斗方案更划算,當然會裝北斗而棄用GPS和海事衛星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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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二代有200多項應用,需要全社會的高科技企業去研究開發,不斷提供更好的北斗產品,這樣才能把北斗產業做大做強。中國已經有了不少搞定位導航的高科技企業,它們大多是搞GPS起家的,政府的科技部門請企業負責人來開會。領導講話言簡意賅:歡迎各位繼續搞GPS的研究開發,政府絕不會限制和干擾,但如果搞北斗二代項目的話,會享受高科技企業的免稅政策,還會從政府得到支持資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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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二代的技術體制與GPS差不多,由GPS轉向北斗並不難,政府劃下道了,企業負責人都是人精,紛紛表態要改道搞北斗項目,政府的錢不拿白不拿。

被請來開會的還有高校教授,我就曾是其中一員。領導說了,政府有北斗科研的專項經費,歡迎各高校來立項,教授們紛紛表示要申請北斗科研項目,誰還傻乎乎地繼續研究GPS啊,美國政府又不給錢。

領導又說了,企業有資金設備的優勢,高校有人材技術的優勢,不如強強聯手,把教授帶的研究生放在企業去做北斗科研,由企業出場地出設備出資金,研究生搞出的成果除了供他們畢業拿學位,還可作為該企業的技術創新。企業老總和高校教授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在政府牽線下紛紛結起了對子,領導管這個叫作“北斗產業推廣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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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不主導推廣北斗二代行不行?因為GPS有先發優勢,產業鏈早已完備,產品價格非常低廉,北斗二代並沒有市場競爭優勢,政府不主導推廣真的不行。

政府這樣主導推廣後真的很行,現在北斗二代產業鏈蒸蒸日上,除大陸地區外,各種應用已覆蓋東南亞,現在正在鋪設實時精度釐米級的地面增強系統,發展勢頭比GPS猛得多。

美國也是如此,美國政府認為公民上網所使用的HTTP協議不安全,2015年6月8日美國管理與預算辦公室正式發佈了HTTPS-only標準指令,要求所有聯邦政府網站和Web服務必須在2016年12月31日前完成HTTPS部署,該指令由聯邦首席信息官Tony Scott簽發,對所有聯邦政府機構都具有強制效力。

什麼是HTTPS呢?您在電腦上用網銀操作賬戶時,你的瀏覽器與銀行之間的通信使用的就是HTTPS協議,這是比傳統的HTTP更安全的一種網絡協議,美國決定從2017年1月1日起在聯邦政府網站上全面使用HTTPS。

雖然該指令的強制適用範圍僅限於美國聯邦政府機構,對地方政府機構以及私營企業並無強制效力,但是從指令發佈後各方反應來看,這條指令引起了美國互聯網產業的一系列連鎖反應,聯邦政府的示範效應和產業帶動作用促進美國州及地方政府網站、私營網站甚至整個互聯網加速完成從HTTP向HTTPS的遷移。

美國政府的這條強制令非常巧妙,表面看來只是聯邦政府網站全面使用了HTTPS,那各州地方政府要不要改?那肯定是要改啊,否則怎麼跟聯邦政府對接?州地方政府改用HTTPS了,那私營企業要不要跟著改?那也得改啊,否則就會逐漸被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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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戶訪問聯邦政府網站時必須使用HTTPS瀏覽器,慢慢養成了默認使用HTTPS的習慣,再訪問其它網站時就會彈出對方網站不安全的提醒,這就倒逼著其它網站升級HTTPS。

整個美國都動起來了,而這連鎖反映的源頭只是一個指令,聯邦政府沒花一分錢就促成了全美的互聯網安全升級改造。

6、大國復興,標準先行

中國科技經過了長期落後的過程,國人早已習慣了向國外學習借鑑的狀態,課本上的各種定律定理都是外國人發現和推導的,教室走廊牆上掛的科學先驅絕大多數也是外國人,工作後所使用的技術也都是外國人發明的,我們習慣了產業末端的應用創新,而很少涉及產業源頭的技術標準。

大國復興 標準先行

近年來中國強大了,科技事業得到了突飛猛進式的發展,科研領域也從產業末端向產業源頭進軍,已經有了一些原創技術成為了國際技術標準,逐漸由跟跑變成了領跑。

我們習慣了跟跑,突然變成領跑後不適應了,對產業源頭技術標準該如何扶持推廣?這就成為了一個新問題。

沒有政府主導推廣,中國北斗二代不可能彎道超車蓬勃發展。沒有政府主導推廣,更安全的HTTPS也不可能在全美得到普及。

所以說,技術標準的唯市場論是對國家發展極不負責的態度,產業末端技術標準可以自由競爭市場選擇,但產業源頭技術標準政府必須主導,這是所有成功國家的共識。大國要復興,標準必先行,如何主導扶持產業源頭的技術標準,這是中國復興之路上亟待解決的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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