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泼墨到油画

从泼墨到油画

刚参加工作不久,学校分给我一套房子,军营改成的两居室平房。我用竹篱笆把门前的空地圈成院子,院子里立着一颗枇杷树,树下青砖铺地,靠篱笆养着一些容易成活的花花草草。平常,站在院子里,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和隔壁邻居说些闲话,聊些家长里短,便觉得是在都市里找到了一片田园,连四季都变得不太分明了。

隔壁老太太是上海人,支持三线建设时全家搬到合肥。老太太平时讲略带江淮方言的普通话,但语速极快,仔细听,总能听出上海话的韵味。只要遇到上海老乡,老太太立马换了吴侬软语,脸上的表情也像外滩一样亮丽活泛,人便突然年轻了许多。

我始终觉得,每个上海人心里都矗立着一根“东方明珠”,因为在高处站得久了,多少对“乡下人”有着不由自主的轻视。当年上海人“宁要浦东一张床,不要浦西一套房”,不过是因为那时的浦东,在老上海人眼里,就是乡下,“乡唔恁--乡下人”,六个字里简直可以读出那一双白眼来。

对于上海人来说,合肥这样的城市,肯定就是乡下。老太太在合肥生活久了,对“乡下人”倒没有太明显的蔑视,但还是喜欢拿乡下人调侃。她经常逗另一位老太太的外孙:“吃饱了喝足了还不回家?你的家不在城里,你家在大圩。”

那位老太太的女婿是大圩人,后来招工,进了学校的校办工厂。

由此,我知道了大圩这个地名,知道这是合肥郊区的一个乡镇。那个时候交通不便,从大圩到市区虽然有公交车,但班次很少,几个班次公交车倒来倒去,听说要几个小时才能到我们学校。

好不容易才从农村走进城市,也没有听说大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谁会去那里玩呢?

大概是2000年左右吧,合肥的城市规模摊煎饼一样越来越大,像一个壮小伙子一样蓬勃起来。一些原来的郊区,慢慢变成了市区,大圩开始高频次地出现在人们的谈话中和媒体的报道中。听说,那里正在打造观光农业,还举办了油菜花节,春天和夏天可以采摘草莓、葡萄、西瓜,观赏荷花,湖边垂钓。

从泼墨到油画

彼时,已在城市安居许久,自以为慢慢积累了一些乡愁。都说乡愁是需要释放的,其实,不过是城市人包括我这样的伪城市人一点优越感罢了,说到底,人对所安居的地方有一种割舍不去的依赖,偶尔会有一种出逃的冲动,而冲动的结果不过是野外散步回来让家里的花瓶里多了一束野花,或者多一份打着旅游名义的远足经历而已。

骑着摩托,带着妻子和儿子,去大圩。

由于路不熟,竟然骑到了一个村庄。已过了午饭时间,但村庄里依然有人端着饭碗坐在路边吃饭,见到我们,抬头看一眼,低头继续吃,一副忙碌而淡然的样子。这让我有了到家的感觉,那个路边吃饭的人,俨然我家多年未见的邻居大哥——他在农田耕作,忘了吃饭的时间,匆匆回家,在女主人的责怪声里,连沾满泥巴的衣服鞋子都没换,洗一把手脸,端起大碗就是一阵风卷残云。真香。

然后得知,那个村庄,就叫大圩,而我们要去游玩的“大圩”,是村庄边上一大片农田。

那是怎样的一块农田呀。严格地说,应该是一块上万亩的土地,被行道树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小块,行道树一律是高大挺直的杨树和水杉,不遮挡人的视线,一眼望过去,清清爽爽,阡陌分明。

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一大片土地上漂浮着鹅黄,泼墨一样荡漾,让人眼晕。那树,就是“黄海”上的桅杆,坚定指引着游人的方向,不然,人是会“晕船”一样迷路的。

真没想到,在江淮分水岭上,竟然有这么大一片平坦的耕地。

壮观,这是第一次去大圩带来的震撼。

从泼墨到油画

后来,去大圩的路拓宽了,大圩仿佛离市区一下近了好多,去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大圩也在我们的一次次探访中不断升级变身:举办了几节菜花节后,又开始举办葡萄节,还举办了马拉松比赛。其中的葡萄节和大圩马拉松如今已经成为合肥旅游的名片。

再去大圩,曾经的泼墨山水已经被轮廓更加分明、色彩更加缤纷的油画所取代:春天依旧菜花飘香,夏天到处可见荷叶田田、葡萄累累,四季花卉苗木葱茏,鱼塘点缀其间,原来的散落在四周的农家乐也逐步被精致轩朗的庄园所取代。有一天兜兜转转,竟然发现一处高大的徽派建筑,山门后面赫然藏着一个现代风格的博物馆,和一个古雅明亮的图书馆。一边是农田,一边是民居,这个醒目的建筑置身其间竟然毫无违和。没想到,村庄具有这么大的包容性。

没变的是摆放在田间地头的各类蔬菜瓜果,这也是我每次去大圩最愿意闲逛的。水灵灵的“上海青”和水芹菜,一支洒着露水的莲蓬,一把红得发紫的苋菜,一筐紫得黑亮的荸荠,一兜红中透粉的“心里美”小萝卜,顶花带刺的黄瓜……农人也不去管,自在田里劳作。游人看中了,吆喝一声,便有人从庄稼地里或者大棚里钻出来,随口说个价格,笑嘻嘻地成交。

从泼墨到油画

一次,在一家农户地头买葡萄,忽然看见他家的院墙上爬满了瓜藤,结着几只红栗南瓜,橘红色地油亮着,在一片水绿的叶蔓格外醒目,如同一盏盏挂在日光里的红灯笼。

看我喜欢,主人说:“摘两个吧,送你。”

拿回来摆放在书架上,从秋至冬,不见丝毫萎靡的迹象,颜色反倒越发沉着,好像被时间磨出一层包浆。

记得那个冬天雪下得奇大,站在书房里看雪,窗外一片皑皑,一转身,书架上两枚红彤彤的南瓜映入眼帘,书房里一下温暖了起来。原来,夏天藏在这里。

(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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