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在异地

短篇小说:在异地

她站在走廊里喊了一声,“谁出去散步?”等了一会儿,看到没有回应,她又大声喊一句,“有没有想出去散步的?”然后她就看到他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但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朝她这个方向看着。

“你去吗?”她问他。

“去哪里?”

“就在县城里转转。”

“还有谁?”

“没谁了。”

“那就去吧。”

每天都是一大早上车出门,到景区参观,然后开会,晚上很晚回到宾馆。“开了四天会,都不知道这个县城是什么样子。”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她跟他这样说,好像是特意解释为什么要去散步的原因。他附和着她的说法,“就是就是,我还想买一张这里的地图呢,到现在都没机会去找。”他跟她说自己有收集地图的癖好,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买一张当地的地图带回去存着。他甚至不无炫耀地说,自己已经收集了近千张地图,装地图的文件夹子也已经有几十个了。她很羡慕地说,“你去过不少地方啊。”“也不是啊,”他解释说,“没过去的也买呢,有些地方去过很多次,每次都买,因为地图总是会不断修订出新版,时间长了,通过这些地图,就能看出一个地方的变化。”

他们都是应邀到这里来采风的。采风团里有作家、文化学者、建筑专家、历史学家、旅游专家、官员、记者,在这个团里,他们是不起眼的两个小角色。某种程度上,她都不能算是正式受邀,本来邀请的是她的主编,但主编不想来,又要维持好跟主办方的关系,就把她派来了,所以也可以说她是一个冒名顶替者。冒名顶替者没有被安排在研讨会上发言,只是游玩吃喝,倒也轻松自在。实际上她早就注意到他了,引起她注意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也没有被安排发言。整个采风团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没有被安排发言的人,这是他们的一个共同点。有共同点,就是同类,而同类总是会本能地觉得在内心更靠近。引起她注意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们两个每次都是最早上车的人,上车以后,就很自觉地直奔最后排的座位坐下。她甚至想到,他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顶替别人来的。虽然每次都同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但几天下来,他们却几乎没有交谈过。在车上,不断会有人发表高见,他们两个却总是噤声不语,就像是旧式大家庭里的小丫环,主要是听别人说话,或者假装听别人说话,而目光更多的时候却是朝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

在这个团里,他们是处境相同的两个人。到了最后一天,中午的宴会结束,有些人直接被专车送去两百里外的机场,有些人则陆续被当地的官员、商人单独请走了,到她打算出去散步的时候,她知道已经没几个人了。她在走廊里喊一声,其实只是想碰碰运气,她不想一个人在这个陌生县城的街道上散步。碰运气的意思里,其实是有一点点期待的,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可能也是和自己一样没被人请出去单独招待的。从她的心理活动上来讲,喊第一声,是碰运气,是试声,是给自己一点胆量和信心;喊第二声的时候,其实是有目标有对象的,或者说这隐隐约约的目标就是他,所以实际上就是在喊给他听的;如果第二声之后他没有探出头来,她已经做了准备,走到他的房间门口去喊第三声。这是一个执念,自从有了散步的念头之后,把他喊出来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虽然他们并不熟,四天里也没有交谈过几句,无非是在上车下车进门出门吃饭举杯的时候,相互给过一点笑意与礼让而已,跟其它人之间没有不同,但她喊出了第一声之后,就莫名其妙地认为,他就是会和自己一起散步的那个人。

为什么要散步呢?为什么要找个人一起散步呢?为什么不是逛街不是看风景而是散步呢?当她对着走廊喊完“谁出去散步”之后,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散步肯定和逛街不同,尤其是和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在异地小县城逛街,这其中的意味比和这个男人散步似乎更多一些亲密,在她的意识里,只有非常熟悉的男女才会一起逛街。至于看风景,他们这四天里每天都在看风景,她觉得喊一个人到街上去看风景,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甚至这样想一下自己都要笑出来。所以不能喊“谁去逛街”“谁去看风景”,只能喊“谁去散步”。散步这个词里有一种悠闲、散漫、随意、自在,逛街和看风景都带有明显的目的性,但是散步没有目的。目的性对人会造成一种控制和强迫,而散步是无目的无长度无时限无主题的一种活动,散步就像橡皮筋或者橡皮泥,可以随意伸缩随心拿捏,行止随性,不会有丝毫的压迫感,因此她觉得喊“谁去散步”是最合适的。但是当她发现自己内心里其实是期待着把他喊出来一起去散步的时候,她还是小小地吃了一惊,为什么期待的会是他呢?仅仅因为在这个采风团里他们的处境有些相似?在这四天里这个男人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兴趣,不像那几个老男人,目光与言语中时不时地流露出一些撩拨的意思,有一个什么作家还采了野花送给她,其用心昭然若揭,甚至引起了一片嘲笑与打趣声。这个她想要一起散步的男人一直都是那么淡然,他们经常会同坐在车子的后排,但他很少主动和她说话。不过不说话并不说明他们没有默契,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她不知道这种感觉因何而来,但她就是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东西存在。她才在走廊里喊了两声,他就探出头来了,她觉得这就是默契。

他们走出宾馆,来到滨河路上。她朝左边看看,又朝右边看看,她正在想朝哪边走。“左右都一样,”他进一步解释说,“滨河路是一个环形道路。”在她正准备问他向左还是向右的时候,他已经回答了她,她觉得这就是默契的证明,而且他显然知道得还更多。“这个县城其实是个船形的河心岛,只不过这个岛有点大,就好像县城的南北各有一条河似的。”听了他的说法,她一下子兴奋起来,“那我们就绕着走一圈吧。”后来她意识到自己看着他的那一刻,样子有点天真,她知道那是她对他有好感的表现。

他们沿着滨河路,走在靠河的那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扶着水泥护栏看河里的风景。实际上也不是看风景,因为河里并没有什么风景,只是非常普通的河滩,河水在河滩里曲折而行,像一条小溪。对岸新建的楼房临河而立,广告牌上写着“一线河景”,她觉得挺可笑的。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嘲笑的意味,这让她再一次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默契。他们继续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船头”,也就是河流分岔的地方,一条河被河心岛劈成两条。河流在这里才稍稍有一点奔腾的样子,因为流向另一侧的河水更大、河面也更宽。他们扶着护栏望向河流的来处,似乎流水同时也带来了山风,他们迎风而立。“这个位置有点像重庆的朝天门码头,”他说,“只不过这条河从来不行船。”在他说到船的时候,她想到的是电影《泰坦尼克号》里杰克和露丝张开双臂站在船头的情景,她甚至试着抬起胳膊做出欲飞之姿。他笑笑说,“我们这条船是不会沉没的,它又大又结实。”他觉得这个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说到地方,这让她在内心里确认了他们之间存在着默契,而这种默契在生活中是如此稀少。这样想的时候,她就觉得这种默契非常珍贵,就像在幽暗中发光的钻石,让她的内心里有了一种异样的明亮,这是她此前没有过的感觉。

一个人散步是纯粹的散步,就是信马由缰地走着,漫无目标地看着,想点什么或者脑袋放空。人之所以要散步,大概就是希望在这样的状态中获得放松和休息。两个人散步略有不同,可以信马由缰地走和看,但想要让脑袋放空,什么都不想,那就难了。两个人散步,避免不了起码的交谈,可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是不能一声不吭。尤其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散步的时候,而且是并不熟悉的一男一女,在没有共同熟人的异地散步,这中间会有一点点微妙的气氛。他们都觉得不能像一个人散步那样,必须得有交谈;而他和她并不算熟悉,谈什么话题才合适,就成了一个颇费思量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下,交谈就成了一个试探和摸索的过程;不能不说,不能多说,不能只是应付,不能太过认真。

两个不太熟悉的男女在陌生的异地一起散步,就像是刚被人介绍认识的一对相亲男女走在路上,但她和他并没有相亲者那么明确的目的和迫切的想要了解对方的愿望,只是两个人散步而已。然而,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确实有那么一点点不单纯,虽然只是散漫地走着,但她却有一种很多年前谈恋爱时和初识的男朋友压马路的感觉。因为不太熟悉而有点拘谨,同时又对对方有好的印象,所以想表现得可爱,但不熟悉又妨碍她放松身心,既要避免冷场的尴尬又得防止过度的深入……这样的散步并不轻松,但却包含着某种难以言明的暧昧所带来的一点点甜蜜,甚至还有一种闪闪烁烁隐隐约约又不知其所以然的期待。

脑袋里转悠着这些乱七八糟想法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他好几次,但她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那样子与表情,自然得就像和一个老朋友在散步。这让她有瞬间的失望,但她又立即告诉自己,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绕过“船头”转向了一个方向,仍然是沿着河边的护栏一侧在走,但河里的流水已经引不起他们的兴趣,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是在看河,而是在看滨河路里侧沿街的房子,隔三岔五的有些店铺,都是些杂货店、修理店、小吃店、美发店之类,就像公路穿过一些乡间小镇时所看到的街边情景。

“你一直看那些店铺,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

“没有。你有什么发现?”

“我在看有没有卖地图的报刊亭或者小书店。”她说,“你不是说要买地图么。”

“唔。”他看她一眼,好像在说她是个有心的女人。

她能感觉到他不是一个话多的男人,采风团四天同行中她已经知道这一点,但她现在还是有点失落,单独和一个女人散步,也不主动说话,更没有丝毫献殷勤的表现,是不是有点太酷了?她本来想的是冷酷,又觉得这个词不妥,自己在内心里纠正了一下。他比她大几岁,也许十岁呢,反正四十上下的男人,年龄很难看得准确。她觉得他是个有分寸感的成熟男人,她不认为他是矜持或者装酷,只是彼此还不够熟吧,她想。

两个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走着,走了好几百米,也就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实际上对于他们这种不算熟也不陌生的一男一女,能够一起散步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如果不是某种特别的缘由,他们是不大可能一起散步的。而这个特别的缘由,只是她想看看这个住了四天却全然不识的县城,当然还有她内心里一些微妙的感觉,譬如他们在这个团里的处境相似,譬如她内心里可能连自己也都还不太明白的某种隐约的愿望或者欲望。她反问了一下自己,如果没有这些缘由,她和他会不会两个人一起散步呢?她觉得不会。除非是他主动邀请她,那她就会以为他对她有什么想法或者企图,这是一个通常的世俗逻辑。在陌生的异地,一个男人邀请一个女人单独散步,肯定不会仅仅止于散步这个活动本身,虽然散步也可以是一项单纯的体育运动。

现在她和他两个人就是这么既不是单纯的散步运动,也称不上怀有其它想法与企图地走在异地陌生的滨河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多少交谈。两个不算太熟悉的男女这样出来散步,可以交谈的话题其实很多,就像通常人们坐在一起随便聊天那样,但他们似乎都没有主动找话题的愿望。本来他们可以谈谈天气谈谈时政新闻谈谈娱乐八卦,但是显然他们不想那么刻意。他们也可以问问对方的工作、生活、家庭,交换一下彼此的来历,这个话题可以从孩子开始然后扩展开来,毕竟他们都是结了婚有孩子的人;但他们并没有谈起这些,和不太熟悉的人谈这些有点不太礼貌,也有点打探的嫌疑,而他们又不是搞对象,不需要快速交换个人情况。他们也可以谈论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但他们只共处了短短的四天时间,显然他们都没有谈这几天采风活动中的人物和事情以及观感的欲望。再有就是走嘴不走心地说说眼前,看到什么说什么,但这又有些刻意有些为说话而没话找话,他们都没有这样做。所以他们两个人只能默默地一起散步,就像闹了点小别扭的小夫妻,就像话已经说完的一对老伴儿,就像两个默契的老情人。她在内心把这三个比喻比较了一下,还是觉得像默契的老情人感觉比较舒服,因为他们这样走着,几乎不说话,就像天天都这样一起走着,走了很多日子,沉默成了一种默契,默契带来舒心,那是长期共同生活养成的习惯。

她这样想着,再次感觉到他和她之间有一种默契。于是就觉得默契是存在于他们两个之间的一种无形的东西,气息、脉络、波、磁感应、超验物?她这样想着,身体里就有一些令人欢快的东西分泌出来。

在滨河路与一座跨河大桥相交的地方,他们停住了脚步。不是一个人先停下,然后另一个人跟着停下了,而是同时停下,虽然是差不多一前一后地走着,但她注意到他们是同时停下了脚步,她不由得又想到了“默契”这个词。从这里朝城里面的街道上看去,能够感觉到那种山区县城式的繁华,路牌上写着北大街,显然是一条主要大街。

“要不要进去看看?”他问。

“既然来了,当然要看看啊。”她说,“这里可能有书店或者报亭。”

“嗯,看看有没有地图。”他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于是笑了。

他们朝城里面走了大概有两百米的样子,来到了堪称繁华的十字路口,大概就是县城的商业中心了。她觉得,大多数县城的商业中心地带都是相似的,不同的只是有没有书店。他们在街角找到了书店,书店里不仅有本县地图,还有本地区地图。营业员说,“还有本省地图,中国地图,世界地图,要不要?”“有没有宇宙地图?”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本来不是这么爱逗嘴的人,可是从县到世界,通过营业员的嘴,一圈圈地大起来,让她觉得有趣。“有呢。”营业员并没觉得好笑,而是从书架上抽出一张折叠着的挂图展开,那是一张教学用的星系图。她意识到可能冒犯人家了,连忙回应说,“嗯,你很专业。”

从书店出来以后,他们终于有了一点共同的话题可谈——不是刻意没话找话,而是很自然地有了话题。可见人是需要共同经历一些东西才能慢慢靠近的,共同经历是人际关系中仅次于血缘的重要纽带。同学、同事、同行、战友等等,之所以关系紧密而持久,都是因为有过共同经历。

虽然她和他只逛了半条街,但这和刚才的散步似乎不同。散步同样是两个人一块走路,但散步的时候路似乎是各人自己的,而逛街的时候街却是共同的,尽管只有半条街却也是两个人共同逛下来的。况且,他们还一起去了书店,一起买地图,虽然是他在买地图,但她和他在买地图这件事情上是一个整体。这样一来,他们就共同经历了两个事情,有了共同经历,就会自然而然地生出可以说的话题了。

他们谈到了街与市的区别与融合,谈到了中国的县城特色,她记住了他的一句在她看来很深刻的话:“我们这个国家,既不是舌尖上的中国,也不是山坳里的中国,其实最真实的中国,就是县城里的中国,只有搞懂县城的人才能弄懂中国。”她还记住了他说的另一句话,“人做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用来干什么有什么目的,而只是因为做本身很有意思。”那是在他们说到地图的时候,当然主要是他在说,她觉得他对地图的研究已经超出正常的实用范围,然后她问了一个很天真的问题,“你不是干这一行的,收集那么多地图,有什么用呢?”

总之,接下来的散步因为有了交谈相伴随,一下子变得轻松愉快了。在亲切友好的气氛中,路也似乎变得格外的短,滨河路的下半圈,在不知不觉间就快走完了,甚至天是什么时间黑下来的,他们都没有察觉。当他们看到宾馆的霓虹灯招牌的时候,才意识到环绕滨河路的散步就要结束了。她内心此时突然有些不舍,于是就想,要不要和他一起在外面吃个饭呢?而他恰在此时说道,“我们找个饭馆吃饭吧。”听到他这样说,“默契”二字又一次在她的头脑里跳了出来。

其实,所谓的默契,有时候或者是巧合,更多的时候则是被我们的意识制造出来的,也许并没有那么多的默契,只是我们有意朝着默契去想了,于是就有了默契。譬如,过了晚饭时间,两个人都觉得饿了都会想到吃饭,这本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而你如果要当这是默契,那自然就是默契了。这样的默契,很大程度上是人对默契所怀抱的愿望。

后来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那天肯定是被某个念头攫住了,无论是强烈地要找个男人去散步的愿望,还是不断地发现和强调他和她之间存在着一种神秘的默契。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在外面的小饭馆吃了饭并且还喝了一点点酒,身心都带着美妙的感觉回到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一点点什么缺憾,但她却捕捉不到是什么。直到她在卫生间淋浴的时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有一种隐约的欲望,而她那时想的正是这个一起散步的男人。身体的欲望一旦抵达心理层面,就会被意识放大和强调。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要和他一起散步呢?为什么自己又会不断地感觉到并且确认和他之间有一种神秘的默契呢?当身体的欲望指向一个具体对象的时候,她就觉得冥冥之中确实是有一种力量在把她引向他。他的裸体会是什么样子?他在床上是温柔的还是暴烈的?他亲热的时候会和自己有同样的喜好吗?她想到了吃饭时自己特意留意过他的手指,是那种挺拔干净的样子,就像他本人。一边冲洗着自己的身边,一边这样想着,她就有些神思迷离意识恍惚了。她甚至想到,要不要去他那里呢?找个理由去他房间里坐坐,或者叫他到自己这边来?总不能再喊他出去散步吧?脑袋里不断地翻腾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在卫生间里呆了很长时间,原本只打算淋浴,后来却放了半池热水,很舒服地在浴盆中躺了一会儿,她以为这样也许可以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当她从浴盆里出来,慢慢地擦干自己的时候,身体的欲望却更加强烈了,她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有些不能自持。

她一丝不挂从卫生间出来,在床前的大镜子里面看到自己凹凸有致的身体,情不自禁地扭转着身子,还用手托了托自己坚挺的乳房,那时候她已经有些心旌摇荡了。她想着他,很想和他发生点什么,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她俯身趴在床上,心想,他此刻也有同样的想法吗?他这会儿是不是也有些不能自持?但她立即就否定了。他是个男人,如果有想法应该不会像女人这么犹豫吧?她心想,要不打电话试探一下?手摸到电话的时候,她又犹豫了。她怕他觉得她这样主动显得有点贱,而她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她内心里很希望他这时候也有同样的想法,她渴望被他引诱,被他撩拨,如果是他这时候打电话或者敲门,那她就会接受他……裸着身体躺在床上,她已经在想象中迎接他了,但是一直没有敲门声,也没有电话。她有些失望,我这么曼妙的身材,即使穿着衣服的时候,他也是看得出来的,而且我主动找他一起散步,两人之间有那么多默契,他难道对我没有想法?没动过念头?这时候她已经不完全是身体的欲望了,她的内心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她想知道他有没有过哪怕一点点对她的想法。好奇激起的心痒已经超过了身体的欲望,实在忍不住了,她拨了他房间的电话。

正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家人的电话,于是挂断了座机去拿自己的手机。那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果然是他!那一瞬间她竟然激动得几乎要叫出声了,她再一次确认了他们之间确实是有默契的,她和他几乎是同时给对方打了电话。他问她睡了没有。她用反语回答说你不是也没睡么。她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已经有一些亲昵了。他说有本自己的书想送给她,怕明天早晨走的时候太匆忙会忘了。她一时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像个孩子似地竟然脱口而出,“太好了!”她说,“我过去取。”“还是我给你送过来吧。”他说。就在他话音未落的时候,她感觉到房子似乎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他也感觉到了。

“是不是地震了?”

“好像是。”

“我们还是赶快到外面马路上去吧。”

她抓起床边的一件衣服裹住身体,到了门口又觉得应该穿上内衣内裤,而这时候他已经在敲她的门了,他在外面喊,“快点啊。”他的房间离宾馆门口近,却没有先跑出去,还能想到来喊我一起走。这让她心头顿时一热。

跑出宾馆站在马路边的时候,他们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像他们一样惊慌,甚至除了他们两个,都看不出谁是因为感觉到地震了才突然从房间里窜到马路上来的。他们感到疑惑,左右看看,然后互相看着,相视而笑。

“你不是说这船是不会沉的吗?”

“嗯,除非地震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