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市嬷嬷，也叫利市人。利市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首先你要有儿有女，丈夫健在，其次要作风正派，为人随和。我二十多岁的时候，结婚还没几年，就有同村的一户人家要娶亲，来请我做利市人。我刚开始没答应，怕自己没经验，做不好。那人就说，我再找个上年纪的做帮手。我婆婆在一旁也说，请你去做利市人，是件好事，是不能回绝的。于是我就应承下来。其实这个新媳妇我也认识，她和我同岁数，人品很好，就是相貌稍微差一点，所以婚事被耽搁了好几年。临走前，我问婆婆到那里我该怎么做，婆婆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到了那户人家，就吩咐去给新郎官准备洗婚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家里都有热水器，过去还要烧浴汤水，在新郎官洗澡前，利市人要准备两只小碗，一只碗里放一个鸡蛋，另一只碗要放鸡蛋和几颗花生。我们退出房前，要吩咐新郎官只能打开一只碗。等他洗好了，我们就要去看看他打开的是哪一只。如果是有鸡蛋的那只碗，那就说明他婚后可能先生红男（男孩），如果是又有鸡蛋又有花生的那个碗，那么第一胎可能是女孩。现在时代进步了，男女平等，过去的人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婚后要是生了男孩，就大摆宴席，邀请亲朋好友吃“红男酒”，要是生个女儿，那就无声无息了。新媳妇出嫁的前一天，也是一样要洗浴的。而且浴汤水端出来后，要倒在柏树的树根边，因为柏树结柏籽，是吉利的象征。也是以前的老规矩，也算是一种风俗吧！
这种老规矩已经多年不用了，现在说出来都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我们过去确实是这样做的。本地人办喜事，男女双方要得有两个利市人，这叫好事成双，而且在男方做利市人，规矩要比在女方做利市人更多一些。比如新媳妇到了，我们要到百步之外去迎接，一人手拿米筛，米筛的背面绑着松、柏、万年青和镜子之类的东西，等新媳妇下轿子，就拿米筛对着她的身子，据说这样可以辟邪。另一个利市人要拿着茶壶，斟一杯糖水，让新媳妇刚下轿就喝上糖水，寓意着没跨进婆家门前就先让她尝到甜头。之后再把新媳妇引到家门前，让新郎官把她抱回家。
新媳妇抱到家中，中堂上早已铺上了草席，过去没有红地毯，新人就站在草席上拜堂，一拜天地，二拜中堂，再拜父母。拜了父母后，公婆两人要递给新媳妇和新郎官每人一个红包。拜堂结束后，再端上一碗麻雀仔（用汤团粉搓成小丸子，因为大小如麻雀蛋故俗称为麻雀仔）给他们吃。一般每碗麻雀仔里有七颗，再加两个鸡蛋，象征多子多福，汤水要甜的，象征生活甜如蜂蜜。
在拜堂的时候，门外那些扛嫁妆的人，要把陪嫁的家具等东西一一卸下，再搬进新房。陪嫁的东西有几床铺盖，新人当天晚上要盖的那一床，首先抱到婚床上。说到铺盖，还是有套花头经的。不管是女方也好，男方也好，都要有几床铺盖，过去没有被套，得用被夹里、被面和棉絮缝制起来。缝铺盖必须要逢双的日子，我们去缝铺盖的这一天，主人家要烧一碗汤团来招待我们，吃完点心，才缝铺盖。缝铺盖也有讲究，一般都是两个利市人同时进行，一个从这边缝过去，然后另一个再从那面缝过来，缝多少针没有规定，但一定要用红线，而且必须从头到尾只用一根线，如果在缝到一半，发现线的长度不够，决不能另接一截，因为这样就不利市了。所以有经验的利市人，一般要在缝铺盖之前，先测一下长度，取的线也尽量长一点，给自己留些余地。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一线穿到头。也就象征新人婚后一世合到头。铺盖缝好的这天晚上，婚床还要先让利市公公睡一晚。利市公公是谁？就是我们的老公呀！让他们睡新床也是很利市的。
陪嫁的东西里还有只红尿桶，里面要放两个红鸡蛋、两节甘蔗、七样果子和红包。这些东西都由女方利市人放到里面，等扛到男方后，一拎进新房里，马上会有小男孩往里面撒尿，也这是吉利的象征，而且这泡尿谁拉，里面的东西就归谁所有。陪嫁的物品里还有一个镜盒，里面放有雪花膏、胭脂粉、镜子、篦梳等，当然也要放鸡蛋、七样果子和红包。女方利市人在新媳妇出娘门前，要从镜盒里取出五彩线，绞掉新媳妇额头上的乳毛，这叫“开额角”。 开了额角就证明你长大成人了。镜盒送到男方后，里面的红包、雪花膏和胭脂粉等算是给利市人的报酬，对了，负责运送镜盒和铺盖的人，也要经过筛选，他们也必须要有儿有女，夫妻感情和睦。
新媳妇送入新房后，由于一路风尘仆仆，就要先打水给她擦脸。以前结婚，是要在新房里布置一桌喜酒的，就是由我们利市人、陪带姑娘和新娘的亲姐妹来作陪。等吃完，酒席撤走后，我们就要搬来椅子，把公婆接到新房里，让新媳妇和新郎官给他俩敬酒。敬酒的时候，公婆就要嘱咐新媳妇，之后就是一家子人了，同住一间屋，同吃一镬饭，夫妻感情要和睦，敬完酒后就是闹新房讨糖果了。
说到讨糖果，我遇到过一件事，现在说出来还生气。记得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迎亲队伍在路上耽搁了，当时他们拜堂的时间定为申时，眼看这吉时快要过去了，迎亲队伍才到村口。这时偏偏有一个人，什么名字我就不说了，他拿了一张四尺凳，拦在路中央不让轿子通过。新娘坐在轿子里，十分着急，连忙递出一把糖，这人一看讨糖果这么容易，就得寸进尺，非要看新媳妇的容貌。这就过分了，旁人劝阻，他也不听。这个新媳妇一急，下了花轿，掀开红盖头，双手一叉腰，说：你看，让你看！我在一旁很生气，乘他站起来就一把拿起他的凳子，丢到了田里去。
闹新房，会有人唱《十杯酒》问新媳妇讨喜糖，山歌唱完了，就能得到一把糖果，这《十杯酒》是我们汤溪的山歌，调很好听，歌词也很有意义。也有人一声不吭地走进新房，悄悄拿走新媳妇戴的凤冠。一出门，就立马大喊，凤冠被我拿走了，明天要用香烟和糖果来赎！每次闹新房的时候，我们利市人要守在那里，就是怕闹洞房的人玩笑开过头。等闹新房的人陆续离开，我们才可以送闺房，端上糖水让新娘新郎喝一口，比喻甜甜蜜蜜的生活开始了，之后要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喝了糖水茶，再把婚床上铺盖摊开，被子里塞着7个红鸡蛋，过去没有塑料袋，鸡蛋要用一个小红布袋装上，这小红布袋我们叫“果子袋”（音译），“果子袋”里的鸡蛋是要让新郎新娘之后吃的，寓意着以后子孙满堂。样样东西都做好后，我们才能退出新房。
娶新媳妇的第二天叫三朝日，新人起床后，利市人要给他们舀热汤水洗脸。之后再摆出糕饼，吩咐他们去接娘舅、婶、大妈一帮人来吃糕饼茶。如果这天刚好是逢双的日子，就要去“双回门”（即回娘家）。如果新娘家离的远，那么吃完早饭就要去女方家，临走前，新媳妇要把嫁妆的钥匙交给利市人，再由利市人转交给婆婆，婆婆要趁他们去“双回门”的时候，去开箱门，开箱门前要吟（说）上几句好话，家里如何的富有，衣料如何的考究等等，等吟好了，再查看有多少陪嫁送过来。过去大家日子都苦，很看重陪嫁的衣服，有的人拿不出那么多衣服，就在箱底放些稻谷之类的东西撑着，看起来是满满的一大箱，扛嫁妆的人也觉得沉甸甸的，误认为嫁妆丰厚。富有人家木箱的底部四角，都要放有几块白洋（银元），贫苦的如实在拿不出，也会放几个镍币（硬币），这叫“压箱底。”
有古话说：吃了三朝酒，媒人丢开手。等三招饭吃完后，大舅、媒人和扛嫁妆的人就陆续要离开。临走前，利市人要给每个人一份利市，一般是七个鸡蛋和七样果子，如果简单点，扛嫁妆的人就只有一双。不是主人家小气，过去大家条件都不好，拿出几个鸡蛋也不容易了。一般都是结婚前半个月就开始在每家每户预定，说好他们家的母鸡一生蛋，就为他们留着，结婚时要用。有时实在凑不出一定的数量，也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最近这二十多年来，我没有再去做过利市人，主要是年纪大了，有时闹新房闹到后半夜，我的身体吃不消。这么多年，到底当了多少回利市人，也已经算不清了。我当过利市人的新人，有的都已经做爷爷、当外公了，有的连孙子辈都已经考上大学、研究生毕业了，现在想起来，我也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
讲述者：邓珠妹
附录：
闹新房
浪头：
一步朝金架，二步八门开，三步进新阁，麒麟送子来。
浪房：
一步走进新郎房，新郎房里喜洋洋。两边摆起金箱子，中央搭起淑女床，淑女床上金花被，金花被里宿鸳鸯。鸳鸯比翼成双对，成双成对结贵子，郎才女貌配成双，七子团圆八朝郎。
十杯酒：
一杯喜酒敬新郎，吉日六合配鸳鸯。夫妇姐妹同到老，尊重公婆喜满堂。
二杯喜酒敬新娘，二月茶花十里香，同房花烛在一天，早生贵子好才郎。
三杯喜酒敬新郎，三元及第乾坤定，连中三元高三响，百事如意喜洋洋。
四杯喜酒敬新娘，四位姑娘送闺房，男耕女织配成双，四月麦满满畈香。
五杯喜酒敬新郎，五子夺魁好才郎，外国进贡年年有，太白题来敬新郎。
六杯喜酒敬新娘，六国丞相好才郎，天官赐福堂堂坐，利市嬷嬷在两旁。
七杯喜酒敬新郎，七子茶花状元抢，鸳鸯吉日成双对，七月秋风夜里香。
八杯喜酒敬新娘，凤雛八月桂花香，八仙庆寿长生酒，挂灯结彩闹洋洋。
九杯喜酒敬新郎，九对麒麟送贵子，郎才女貌配成双，合家欢喜聚一堂。
十杯喜酒敬新娘，十全十美子满堂，白发苍苍同到老，手抱儿孙福寿长。
手拿壶并闹洋洋，壶并里面好酒酿，往日拿来敬贵客，今日拿来敬新娘。
姜绍武（82岁）整理
记录者：苏易，金华市外国语学校初中部老师
閱讀更多 印象義烏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