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曹操是能臣還是奸雄?

易中天:曹操是能臣還是奸雄?

曹操是“奸雄”。

曹操這個“奸雄”,多半是被逼出來的。

曹操似乎命中註定只能當一個“壞人”。

大漢王朝和它所代表的那個制度,裡裡外外都散發著屍臭。事實上,自王莽篡政光武中興後,漢王朝就沒再打起過精神。到了曹操所處的桓、靈之世,情形更是每下愈況。外戚擅權、宦官專政、軍閥稱雄,奸臣拚命抓權,貪官拚命撈錢,老百姓則只好去吃觀音土。道德的淪喪,更是一塌糊塗。當時的民謠說:“舉秀才,不識書,舉孝廉,父別居”;“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可見少廉寡恥和口是心非已成風尚。這一點都不奇怪。一個王朝和一種制度既然容不得君子,那就只能培養小人;既然聽不得真話,大家便只好都說假話。當多數人都鬼鬼祟祟或戰戰兢兢,都烏龜縮頭或老鼠打洞時,當權欲囂張物慾橫流,卑鄙受到鼓勵而高尚受到打擊時,這個社會就很難有什麼英雄氣質和高貴精神。

曹操這個人,小時候大約也是個“問題少年”,與項羽、劉邦少時不乏相同之處,只不過比他倆喜歡讀書。史書上說,曹操年少時,“好飛鷹走狗,遊蕩無度”。他叔叔實在看不下去,常常提醒曹嵩應該好好管教一下他這個兒子。曹操知道了,便想出一個鬼點子,來對付他那多管閒事的叔叔。有一天,曹操遠遠地見叔叔來了,立即作口歪嘴斜狀。叔問其故,則答以突然中風。叔叔當即又去報告曹嵩。等曹嵩把曹操叫來一看,什麼事都沒有。曹操便趁機說,我哪裡會中什麼風!只因為叔叔不喜歡我,才亂講我的壞話。有這麼一個“狼來了”的故事墊底,自然以後叔叔再說曹操什麼,曹嵩都不信了。

曹操的哥們袁紹、張邈等人,也是同類角色。他們常常聚在一起胡鬧,事情做得十分出格。有一次,一家人家結婚,曹操和袁紹去看熱鬧,居然動念要偷人家的新娘。他倆先是躲在人家的園子裡,等到天黑透了,突然放聲大叫:“有賊!”參加婚禮的人紛紛從屋裡跑出來,曹操則趁亂鑽進洞房搶走了新娘。匆忙間路沒走好,袁紹掉進帶刺的灌木叢中,動彈不得。曹操急中生智,又大喊一聲:“賊在這裡!”袁紹一急,一下子就蹦了出來。曹操鬼點子這樣多,難怪《三國志》說他“少機智,有權數”了。

實在地講,曹嵩對他這個兒子的教育,大約是很少過問的。曹操自己的詩說:“既無三徙教,不聞過庭語。”所謂“三徙”,是說孟子的母親為了保證兒子有一個好的環境,不受壞的影響,竟三次搬家。所謂“過庭”,則是說孔子的兒子兩次從庭院中走過,孔子都叫住他予以教育,一次叫他學詩,一次叫他學禮。看來,曹操小時候,父親母親都不怎麼管教他,是個沒家教的。所以他“任俠放蕩,不治行業”,與劉邦年輕時“好酒及色”,“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差不太多。

易中天:曹操是能臣還是奸雄?

許劭,字子將,汝南平輿(今河南省平輿)人,是當時最有名的鑑賞家和評論家。他常在每個月的初一,發表對當時人物的品評,叫“月旦評”,又叫“汝南月旦評”。無論是誰,一經品題,身價百倍,世俗流傳,以為美談。我們要知道,在漢魏六朝,品評人物是社會中的一件大事。任何人要進入上層社會,都必須經過權威批評家的鑑定,由此決定自己的身價,就像當今歐美藝術市場上,只有權威批評家叫好的藝術品才能賣大價錢一樣。曹操自然也希望得到許劭的好評。曹操得到的評語是人所共知的:“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據說,為了得到許劭的評語,曹操很費了些心思,很下了些功夫,而且無論曹操怎樣請求,許劭都不肯發話。最後,許劭被曹操逼得沒有辦法,才冒出這麼一句。但這樣一來,則曹操的一生,便雖未蓋棺,卻已論定。

大約從174年出山,到189年起兵,這十五年間,曹操還是想當能臣的。他歷任洛陽北部尉、濟南相、典軍校尉等職。其間,一次被免,兩次辭官,三次被徵召議郎。就在這宦海沉浮之中,他把朝廷和官場都看透了。他清楚地看出,東漢王朝已不可救藥,天下大亂已不可逆轉。即便不亂,腐朽的朝廷和官場也不需要什麼“治世之能臣”。曹操曾上書朝廷,力陳時弊,卻泥牛入海無消息。任洛陽尉,他執法如山,打擊豪強;任濟南相,他肅清吏治,安定地方。所有這一切,都未能整頓朝綱扭轉時局,也沒能產生多大的影響。他做的種種努力,對於江河日下的王朝,都如杯水車薪,已無濟於事;對於橫行霸道的權臣,則如蚍蜉撼樹,無異以卵擊石。之所以尚未招致殺身之禍,只不過有曹嵩這個大後臺罷了。但朝廷藉口他“能明古學”,多次打發他去當有職無權的閒官議郎,則已不難看出其用心。曹操素以“任俠放蕩”聞名,此刻卻以“能明古學”應召,似頗具諷刺意義。曹操的學問固然不錯,卻更長於治世。不用其長而用其短,其實就是不想用他。

看來,治世之能臣是當不成了,曹操只好去當他的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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