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前段时间去了趟潮汕地区,原本是冲着美食去的,结果牛肉火锅没吃上,却引来了一大段思绪,不说就堵得慌,所以现在赶紧来跟大家分享一下。

潮州府,近代以前一直是粤东地区的中心城市,美食之都,著名侨乡。潮州的海外人口也远远超过了其本土人口,华人首富李嘉诚便是潮州人,他在潮汕地区的捐助非常多,除了汕头大学外,韩江上修葺一新的广济桥,他也捐助了七百二十万而居首位。

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但从机场乍一到潮州城,感觉就像到了内陆五线的小县城一般,城市建设非常落后。直到后来看见了广济桥、几个城门和城墙,还有太平路牌坊街,才逐渐把它和古代中心城市联系起来。

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而汕头,则完全不像个特区,也就像个三四线城市,甚至不如在内陆地区的赣州有活力,几乎没有什么近十年内的公共建筑。

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去了这两个城市,我才理解到,什么叫经济停滞,什么叫静止的时光,在这样的城市生活久了,应该会很抑郁吧?对比起珠三角、长三角,还有邻居闽南地区的欣欣向荣、迅猛发展,潮汕地区是大大地落后了。年轻的女性们一定要生活在一个欣欣向荣的城市,这样对心情也会大有好处。

以上说的便是我对潮汕地区的初次印象,今天要说的话题,也由潮汕而起。

大家都知道《1942》这部电影吧?抗战时期中原地区爆发大饥荒,饿死了三百万人。几十年后,在影院里的人们,对着屏幕回顾这段历史,都会感觉压抑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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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同一时期的潮汕地区,也发生了类似的悲剧。

从1938年到1945年,潮汕地区饿死的人数也不下三百万。其中高峰期是1943年,处于抗战最艰难的时期,通往港澳东南亚的海运中断,加上军事控制区的割裂,严重依赖稻米输入的潮汕地区爆发大饥荒。上百万人逃往赣南、港澳、东南亚等地,其中又有很多人因路途遥远而累死、饿死,或遇战难而死。

人们的命运,在和平年代,尚可以为不公而抗争和呼吁;但在战争年代,活着就已经是奢望了,更顾不上是什么活法,什么尊严了。三百万死去的人们,绝大部分名字已经被人遗忘,连死亡的方式,也几乎都被官方统一标记为“饿死”。

这几年潮汕人的选择,对他们未来的人生,有重大的转向作用。当时逃离的方向主要是三个:一个是去港澳,主要集中在抗战爆发的早期,饥荒尚未凸显,日军未占领香港,大多是主动式逃离潮汕,李嘉诚便是其一;其二是前往南洋,即马来西亚、泰国等东南亚地区,因为那里有许多先行到达,落地生根的潮汕亲友;其三便是1943年饥荒最严重的年份,海路被堵死了,数十万人翻山越岭逃往江西、福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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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港澳、新加坡的潮汕人,大多是主动式逃离的,其中经济条件稍微好些的,都从事了经营活动,开餐馆商铺,乃至于后来产生了地产大亨,华人首富。

去往东南亚,比如泰国的许多潮汕人,在最初时大多也通过艰苦努力,逐渐成为当地较为富裕的阶层,有些也成了名流巨贾,却每隔一个周期就要经历排华事件,发家史同时交织着血泪史。即便是在相对和善的佛教国家--泰国,华人,当然其中大部分是是潮汕人,仍然避免不了经常被排挤的命运。

南洋各国中,后来仅有新加坡脱离了马来西亚联邦,像香港一样,成为管理最优良,最富裕的华人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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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后一批逃往江西、福建的,大多是被动式逃离。其中的儿童,特别是女婴,大多是被贩卖掉的,虽然大多平安存活了下来,但后续也经历了几十年社会动荡和沧桑巨变,各种运动和变革的影响。

当时潮汕人逃往赣南、闽西,残存于粤东的国民政府还是起了一些组织作用的,沿途设置了很多救济站。到了赣南后,吃饭已经不成问题了。当地正由蒋经国先生发起“新赣南运动”,正需要大量人口导入,所以这次移民是有组织的。因为在30年代,赣南、闽西由于反复的“围剿”和“反围剿”,损失了大量人口,加之红军长征走了几十万人,土地运动的反复,留下了大量空闲土地。例如接受梅州和潮汕移民较多的金鸡镇,便是当时红军突破第一道封锁线的位置,从这个侧面可见战争多么惨烈。

八十、九十年代后,潮汕地区改革开放率先摆脱了贫困,赣南、闽西的经济、交通情况也得到改善,大量当年逃难的潮汕人开始回乡寻亲。这些潮汕人都已经在江西等地安家、落户、生根几十年,只是回故乡看看兄弟姐妹,很多人的父母已经离去了,烧上一炷香后,又要回到客居地,继续和自己的子孙将眼下的苟且进行下去。故乡和客乡,仿佛前世今生一般。

一直到现在,公益组织发起的“梦归潮汕”活动,仍然在帮助已处于古稀之年的潮汕人回老家寻亲。这些老人往往都是九十岁以上了,即便1943年逃难时是个婴儿,现在也至少七十五岁以上了。所以,这项公益活动,几乎是在与时间赛跑。

九十岁的李嘉诚,和九十岁的赣南山区潮汕老人,似乎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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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出名要趁早”,逃难也得趁早。

主动式离弃,和被动式逃难,是有着巨大差异的。逃往一个法制比较健全,制度完善,地理条件比较好的城市或者国家,得到的发展机会是比较多的。欧美、港澳、新加坡的潮汕人便是如此,即便不成为商界巨贾,政界名流,也落得安静祥和。

而在东南亚其他地区,潮汕人虽然经济上发展也不错,但由于政治、种族、宗教等等因素,经常受到排华事件的影响,也是一阵喜一阵忧。

1943年被动式逃亡江西、福建的潮汕人,大部分已经和当地人融为一体了,他们的后代已经很难和当地人区分开来了,他们的命运,便和当地人的命运一样,在这个国家的大船上一同经历风雨变幻。

我有个朋友的奶奶是潮阳(潮阳是潮州八邑之一)人,和李嘉诚同龄。李嘉诚去香港的同年,她跟着同乡一起逃难到了江西的一个县城,只有11岁。那时的赣南小县城里,还是一派繁华祥和的景象,她于是决定不要再走下去了,被一位开老字号餐馆的好心阿婆留下来。她后来成为了这位阿婆的儿媳妇,又参加了新赣南运动的识字班,随后的十年,也算是过上了富足稳定的生活。

建国后,老阿婆的餐馆合营了,一家人便成了集体所有制企业的职工,开始了每天上班下班的生活。那时,开始划分阶级成分,一家人被划成了“小业主”,潮阳奶奶的几个孩子上学都成了问题,只能排在贫农家的孩子之后候补名额。可是,小业主的家里却没有足够的鞋子给每一位家庭成员穿,有一次,没有鞋子穿的小儿子被街面上的铁钉扎透了脚,血流满地,被送往医院才抢救过来。

一家人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好不容易缓过来,老阿婆却在上山下乡的饥寒交迫中离世了。城市里容纳不了更多的人吃饭了,家中没有了主心骨,也没有能在外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潮阳奶奶和丈夫被分配到山区去劳动,每人每天要砍四十根毛竹才能吃饭。可是丈夫从小在老阿婆的庇护下生活,从来没有下乡干过农活啊,于是潮阳奶奶一天要砍八十根毛竹才能下山。

潮汕百年,沧海桑田

天黑了,下山的路上,好几条眼镜蛇拦在路中间,直着脖子盯着潮阳奶奶一动不动,她赶紧对着那群蛇作揖道:“求求你们让我们过去吧,我们不是本地人,我们只是来讨口饭吃的”,那群蛇竟然各自散去了。

回到寄居的村民家,却得到一个更可怕的消息,小儿子独自呆在城里的家中,因口渴直接喝了暖瓶中的开水,被严重烫伤了,于是俩人立即走夜路往县城赶,一路披星戴月,终于在天亮时到了久违的家中。于是奶奶决定,无论如何,不管谁来驱赶,他们再也不要离开家了。奶奶从此成为了家中新的主心骨。

这些故事,让我想起了余华的那部小说和由此而改编的同名电影。

这位奶奶生了七个孩子,一家人历经了抗战、解放战争、土改、合营、大跃进、上山下乡、文革、改革开放,虽然艰难,却也算平安。奶奶也算得上苦尽甘来,子孙满堂。

奶奶终于在八十年代末,年过六旬后,带着大学毕业的小儿子,回到了半个世纪以来,只在梦里出现过的潮阳。可父母都已经过世,大哥正处于弥留之际,还有个哥哥当年是逃到了泰国曼谷,后来成为了企业家,这次也一起回故乡,几个老人抱头痛哭了一下午。

村南望去,大海已成桑田,岸线往外延伸了几公里,茫茫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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