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雜老楊(民間故事)

我在一個比較不錯的部門工作,工資待遇高,環境也不錯,十幾層的辦公樓,擦洗得窗明几淨,人走在長長的樓道里,高跟鞋叩擊出“嘟嘟嘟嘟”的聲響,是很自豪的感覺。

只是,人際關係稍稍複雜了些。大家都是從不同單位調來,或大學畢業安排到此,但不少人都是有背景的,比如誰誰誰是某上級領導的親戚,這都是人們在日常工作中最為敏感的話題。鑑於此,大家都默默工作,從不多言多語,就連我們領導在人事安排上,都小心謹慎,生怕“拎著耳朵腮動彈”。“與人無尤,自個安寧”,這誰都懂。

前不久,一年一度的員工崗位調整又開始了。在調整的同時也在悄悄醞釀著減員,單位里人浮於事的現象嚴重,上級主管部門三令五申要求人事用工制度改革。有那麼幾天,辦公室裡你來我往,人慌馬亂,收拾東西的,挪動辦公桌的,到處是廢紙爛麻,吱吱啦啦的聲音從樓上一直傳到樓下,忙得不亦樂乎。

眼看該動的都動了,會計小王調到文印室當了打字員,大劉調到分單位當了出納,我們科長調走,我的對桌老石榮升行政管理科科長,我從單純的勞資員兼管女工、戶口、文書檔案……

一切安排就緒之後,大家坐下來一數算,該動的基本都動了,唯有我們科的老楊沒有動窩。恰巧,這時候老楊一腳踏進了辦公室,七八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約而同地朝老楊看去。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變過臉色的老楊,那一刻臉色一下變得蠟黃。

這意味著什麼?

老楊是勤雜工,在我們這裡已經幹了十幾年了,擦洗樓道地板,給領導遞煙送茶端椅子,整理辦公室休息室,角角落落、人前馬後,哪裡都離不了他。要問,樓上樓下最忙的人是哪個?沒準會有人說,老楊唄。老楊也謙虛,那會兒他一準又是憨厚地笑笑,謙虛地說,我哪裡忙了?只不過是幫大家點忙而已。

說的也是,“勤雜勤雜”,要不怎麼叫“勤雜”呢?科室人手少忙不過來的時候,朝門框上一支,扯著嗓門那麼一喊:“老楊哥,聽一下電話好吧?屋裡沒人,我出去拿一份文件。”

文印室工作忙不過來了,打字員只要高喊一聲:“老楊叔,我要打文件,科室裡的材料,你就幫我印出來吧。”老楊就毛火火的來了。老楊能夠操作和修理好幾種電動機器呢!

老楊還會什麼?

老楊的手提包裡每天都帶著鉗子、扳手、螺絲刀什麼的,儼然一個水電工,哪裡撒水漏氣,找誰啊?老楊啊。平常,老楊沒少幫大家的忙。所以,看到老楊的頭深深地垂下去,那幾雙眼睛也刷地轉到了別處,兔死狐悲,說不定明年就輪到自己了。“三月調整,四月減員”,這都已經是規律了,誰還不清楚呀,明擺著老楊今年是沒戲了,經過幾年的調整,單位裡已經陸續下了七八個了。

二樓的小會議室裡,班子成員會議開了個通宵。

第二天,人事科長果然宣佈了這樣一個結果:老楊由於是借用人員,按照單位文件精神,已經不適合再繼續幹下去了,員工崗位編制也沒有了“勤雜崗”。

聽到通知,老楊的眼睛就紅了,結果公佈完,老楊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他用粗硬的大手掩著面,許久,才硬撐著和我們一一道了別,慢騰騰地下樓去了,第二天,辦公室裡就不見了老楊的身影。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第N天后,辦公區開始髒亂不堪,樓道及衛生間沒人打掃,鍋爐房裡的水經常燒不開……有人開始牢騷滿腹,單位領導也深深困惑:辦公室裡,以前從來不見的灰塵不請自來,茶杯、書本、雜誌到處亂放,有時候出差回來想喝口水潤潤喉嚨,跟前卻摸不到茶杯,不知落哪裡了,只好扯著嗓門大喊:“小荷,茶杯——”

有時把鑰匙忘在了屋裡,鎖上門回頭卻找不到鑰匙,這時喊小荷已不那麼靈便了。小荷是個女同志,對撬門砸鎖的功夫一竅不通。

屋子裡悶熱,想打開窗戶,窗子鏽了,推不開,好不容易推開了,天又下雨了,“小荷——”小荷說:“我已經推了好幾遍了,推不開。哦,開了,雨進來了,那我關了吧?”

這時,全體幹部職工才意識到,最需要老楊——不,最需要勤雜人員的原來是我們領導,人員調整不到兩個月,領導就受不了了,把頭探到我們科的門口,叫:“老石,來一下。”

老石抽菸,嘴裡剛叼上一顆,聽見領導喊他,連忙撅起屁股去了。

三天後的一個早上,我剛走到一樓的拐彎處,便看到老楊那熟悉的身影,“老楊哥。”我親熱地喊。

老楊轉過身來,也是滿臉的興高采烈,說:“小荷,我又回來了,多虧我們科長啊,這幾天我正愁得沒法,想找他還沒找呢,他就通知我上班了,好人啊,好人啊!”

老楊激動得不知怎麼誇我們科長好了。

我說:“老楊你回來了就好,我們又是一個戰壕裡的戰友了!”

等我坐定,悄悄問對面的科長:“老楊終於回來了,你真行,既解決了老楊的困難,又解決了科裡後勤人員不足問題,省得領導天天拿你開涮。”

科長一聽,豎起手指放在嘴巴上,對我噓了一下,說:“小聲點吧,麻煩大了。”

然後他給我講了整個事情的經過。

原來,那天我們科長被領導叫去魁了,領導對著我們科長越魁越想魁,還激動地拍了桌子。工作靠不上,是他這個當科長的最大的失誤。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火還沒有燒起來,倒先捱了領導的魁,我們科長心裡便有些窩火,實在忍不下去了,小聲回了一句:“其實老楊……”

“老楊怎麼了?”領導問。

科長吞吞吐吐:“其實老楊,其實老楊滿不錯的,又幹了好多年了,再說,他家裡,他兒子,在省城……”

科長的話音沒落,領導的眉頭一皺,連忙問:“他家裡怎麼?他兒子什麼?”

往下的話,因為科長怯懦,沒敢再說出來。

星期一的早上,領導又一次把我們科長叫去,通知班子成員,到小會議室開會……

就這樣,老楊哥順利地回來了,從此,樓上樓下又傳來那熟悉的聲音:

“老楊哥,快來——”

“老楊叔,幫我——”

只是不久,我們科長病了,失眠,頭暈得厲害。我去看他,他說:“小荷,領導誤會我了,他以為我對他說,老楊是領導的親戚。老楊沒有啊,老楊的老婆得心臟病多年了,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動彈。老楊的孩子在省城念大學,明年才能畢業啊。”說到此處,我們科長鼻子一酸,一下沒控制住,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不知怎麼的,我的眼睛也潮潮的,為科長,也為老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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