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小说」人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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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俗小说」人与狗

□ 李成毅

支书说,狗那东西,又不是人。我说,不识其狗,焉识其人?

——代题记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黑豹突然“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听了黑豹的叫声,父亲马上便醒了。

父亲醒了后,黑豹就叫得更凶了。难道有贼?父亲警惕起来,忙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顺手抓起一根扁担,轻轻地拉开门。黑豹冲着院子外在咆哮。漆黑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排排的兔笼整齐地排列着,那雪白的毛茸茸的兔子安闲地蹲在里面,红红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父亲松了一口气。可从来不乱出声的黑豹仍“汪汪”地叫个不停,并努力地想挣断拴住它的绳子。莫非院子外真有贼?看着龇牙咧嘴的黑豹,父亲又警惕起来。

不错,院子外的确有人,而且是两个,他们一个是支书的侄儿赵金泉,一个是穿着皮夹克、蓄着小胡子的小伙子。此时此刻,他们正挤在一块儿低声嘀咕:“就是这狗,可恶得很!若不除掉它,你休想靠近院子半步!”赵金泉说。

“是么?这个该死的东西!”

“汪汪!汪汪!汪汪汪!”有可能是黑豹听见了他们的话,它咆哮着叫得更凶了。父亲不放心,不由得朝院门走去。可他刚拉开门,小胡子就察觉了,他敏捷地一闪,躲进了院子左侧的竹林里,而赵金泉则大模大样地迈开了步子。就在这时候,黑豹挣断了拴它的绳子,抢在父亲的前头扑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父亲来不及阻止,赵金泉也来不及撒开腿,就被黑豹扑倒在了地上。

“瘟狗,又咬人哪!”父亲吓坏了,忙厉声呵斥。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又踢又骂把黑豹赶回了院子。反扣了门后,他忙去扶起了被咬伤了的赵金泉:“唉,真对不起……”

“哼!对不起……”

一听这声音,父亲倒抽了一口冷气。又咬伤他了,又咬伤他了!瘟狗,你咋敢咬支书的侄儿呢?父亲又气又怕,忙赔出笑脸:“哦,是金泉兄弟哪,你看我这瘟狗!嗨,我本来是把它拴着的……”

父亲说着,抖抖索索地掏出烟,双手递到赵金泉的面前。赵金泉乜斜了一眼父亲,语气并没有丝毫缓解:“黄志河,对得起对不起我们都不说了,我看你这狗呀,真是疯了!我在路上走着,它都跑出来咬我……”

“呃呃。”父亲连连赔不是,“可我是把它拴着的,是它自己挣断了绳子……”

“拴没拴我不管!不过记得它第二次咬我的时候我就说过,倘若它再咬我,我就要要它的命!”

父亲听了,心猛地一沉。黑豹呀黑豹,你为什么要与他过意不去呢?须知他只要不翻墙入室,你压根儿就没有必要咬他。你第一次咬伤他,不,是把他的膝盖和屁股都穿毛了的裤子咬破了一个小孔,我为你赔了一条崭新的裤子;你第二次咬伤他,他赖在我们家吃好的喝辣的,足足吃了我们半个月,花了我们200多元人民币;可你这次又咬伤了他,他,或者是他们哪还会再放过你呢?

“金泉兄弟,你,你还是再饶它一次吧!”终于,父亲为黑豹恳求道,“以后,我们一定把它拴好。至于医药费,我全部负责……”

“这个你当然要负责!”赵金泉不屑一顾,“不过,它一次咬伤人,你舍得掏钱;二次咬伤人,你还是舍得破费……这些年你硬是整富了,在狗身上也舍得花钱了!”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呀——现在的贼娃子太多了,没有一条守家看屋的狗,晚上谁能睡得安宁呢?

“金泉兄弟,你再高抬贵手吧!”想着这些,父亲再次恳求。

“我高抬贵手?它好再咬我?”赵金泉冷笑道,“黄志河,我看你还是别再舍不得打它了——养条狗,只要能‘汪汪’地叫就行了,咬人的狗总是不好的,尤其是跑到路上去咬人的狗……”

父亲愣了一下,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赵金泉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

黑豹咬伤了赵金泉,我们一家人都惴惴不安。因为赵金泉不但是支书的侄儿子,而且他交的朋友中有几个还是贼娃子。俗话说,宁和贼娃子打亲家,也不能和贼娃子结冤家。如今黑豹和赵金泉结下了冤仇,他怎么会再放过它呢?

果不其然,翌日我们刚刚吃过早饭,赵金泉和支书就来了。父亲见了忙端了板凳递上了烟,小心翼翼地说:“金泉兄弟,你的伤好些了吗?”

“好个屁!”赵金泉没好气地说,“若不是我及时到医院去打针,恐怕还要死哩……”

父亲说:“不会吧,哪会咬得那么凶?”

赵金泉说:“你还不相信。你家的这条狗疯了!”说着,就掏出了医院的证明。

父亲不相信,母亲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可支书说:“看见了吧,根据上面的指示精神,是疯狗就必须打了!”

“支书,我们的黑豹不会是疯狗!”父亲急了,忙解释。

赵金泉插话道:“不是疯狗是什么呢?难道我还开假证明蒙骗支书不成?”

支书道:“是哪——本来你们这条狗以前并不疯,可打菜花黄了后,它就咬了赵金泉三次,还咬伤了刘三娃一次……”

 “咬伤刘三娃,谁叫他顺手牵羊,拿走了我爹的一把叶子烟?另外,赵金泉夜半三更跑到我们家外面来,谁知道他要干什么呢?况且他交的朋友中有几个又是贼娃子……”我直截了当地说。

“啥?”赵金泉竖起眉,瞪起眼,“你小子红口白牙还会诬陷人!听你的话,意思是说我也是贼了?黄志河呀,你今天得给我弄清楚……”

听了这话,爹吓得变了脸色,娘也埋怨地盯了我一眼:“金泉兄弟呀,孩子家说话没有高矮……”

赵金泉说:“没有高矮?他总是听见你们大人说他才这么说的嘛……”

支书说:“金泉呀,大人不见孩子怪嘛!”扭头又对我娘说,“不过你们大人也不能听见风就是雨,这关系到一个人的名声。他是我侄儿,他怎么会与贼娃子交朋友呢?”

赵金泉是否与贼娃子交朋友,赵金泉心里清楚,村里有些人也清楚。不过由于他是支书的侄儿,加上他们赵家又是一大家族,所以他们便暗中护着他罢了。支书说后,又对我爹说:“黄志河,你以为怎么样呀?你们这条狗,还是早点打了算了,免得它日后再乱咬人……”

母亲说:“不打行不行?以后我们把它拴好就是了……”

“这怎么行呢?”支书看了母亲一眼,“它已经成了疯狗了……”

母亲说:“这都是赵金泉说的……”

支书说:“如果单是赵金泉说的,我也不相信。关键的关键是他有医院的证明……”

母亲说:“现在假的东西太多了!医院证明它是疯狗它就是疯狗了?狗疯了多少有些症状……”

“症状?症状就是它乱咬人!”支书说罢,再次扭头对父亲说,“反正你们这狗得打了!”之后,他和赵金泉就一前一后地走了。

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蹲下身紧紧地抱住了黑豹,母亲也看着黑豹湿了眼睛。黑豹呀黑豹,你是没有疯的,疯狗见人就咬,哪怕就是它的主人。黑豹温顺地舔着我的手,晶亮晶亮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听懂了我的话儿。可快到中午的时候,有关我们家黑豹疯了的话还是传了来:

“黄志河家的狗疯了,赵金泉说,如果他不及时到医院去检查,几天之内就要死呐!”“是啊,狂犬病就是凶得很,人一旦被它咬了……”“可是昨天我到黄志河家里去,它怎么没咬我呢”“这有什么奇怪呢,疯狗也不是见人就咬……”

“是呀!”我接过话,“我们的黑豹只咬那种偷鸡摸狗的人。支书他没有眼睛!”

他们看着我似笑非笑:“是吗?有那种事儿?”

他们不相信,我也不想和他们多争论,反正我相信黑豹是没有疯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支书规定我们打狗的最后限期。这天早上起来,父亲守着黑豹抽了一袋又一袋烟,母亲特意为黑豹煮了两个鸡蛋。看着黑豹吃得香喷喷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了,含着泪对父亲说:“爹,你别打它好不好?留着它,它可以为我们看家守屋……”

“挨刀的!砍脑壳的贼娃子哟……”正在这时,上沟赵大娘的哭喊声突然传来了。听了哭喊声,父亲惊呆了,母亲也再不说话了。接着便有消息传来,说是赵大娘家的摩托和彩电全被贼娃子偷走了

听到这些,父亲连连摇头,说:“这年头啥都好,就是贼娃子太多了!”母亲说:“该死的贼娃子哟!”我不解地说:“赵大娘家不是喂了狗么?”母亲说:“赵大娘家的狗管什么用。全村头数我们家的黑豹管用啊!”

说起贼,提起黑豹,我们都默默无语。说实话,我们家的黑豹是特别忠于职守的,尤其是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宁肯挨饿也不离开半步;夜晚它要去约会或玩耍,也总是乘主人未睡前出去,一旦它在遥远的地方看见屋子里的灯光熄灭,便会急急忙忙地回到家里,整夜竖起它的双耳,虎视眈眈地守候在门旁。所以尽管贼娃子很凶,可我们家却一直相安无事。可如今,就因为它咬了人,咬了赵金泉等人,他们便再也不肯饶它了!

不幸的黑豹哟,你咬的是贼,你是没有罪的,可是他们……

想着他们,父亲摇头,母亲叹气。可黑豹却全然不知,它望着父亲,望着母亲,也望着我,不停地摇着尾巴,还抬起前爪来想和我亲热。终于,我恳求道:“娘,我们把它送走吧,送到大娘那里去!”

母亲沉吟了片刻,轻轻地点了头。

当天夜里,我们决定送它去避难了。上路的时候,母亲抱住它亲了又亲,眼角都湿了,父亲显然也舍不得它,他衔着旱烟袋只一个劲儿地抽,直到我迈开步子,他才说:“告诉你大娘,待这阵风吹过,我们就会把它接回来的。”母亲也说:“它是一条好狗,非常中用的,你千万得叮嘱她把它看好!”

我的心里自然也很难过。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们若不赶紧把它送走,它就会凶多吉少。我们的黑豹啊!

送走了黑豹,我们放下了心,虽然事后他们也来追问过,可母亲一口咬定:“我们打了!”支书有些怀疑:“你们真的打了?”母亲说:“蒸(真)的煮的?难道打了还要通知你们来验尸吗?”支书嘿嘿地笑,说:“哪里,哪里,打了就好嘛!若不然它真咬伤了人,得了狂犬病,被咬的人痛苦,你们在经济上也要多负担呀!”这时,眼珠滴溜溜转的赵金泉却说:“你们的狗皮呢?”母亲说:“卖啦!”他们无话可说,便悻悻地走了。

躲过了这一天,我们以为黑豹可以幸免于难了,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半月后的一天的中午,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我们刚刚吃过午饭,我们家后面的垭口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猎铳声,接着便是狗的一阵惨叫,“汪汪汪”地由远及近,很快,一条浑身带着血迹,已瘦得来不像样子的狗便闯入了我们家的院子。它闯进来只摇晃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父亲、母亲和我见状忙上去看它。它已经奄奄一息了。突然,我觉得它有些像我们家的黑豹,仔细一看它脖子上的狗牌,原来它真是我们家的黑豹。为此,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失声喊道:“娘,这是我们家的黑豹!”

娘呆住了,父亲的嘴唇剧烈地抖动起来……

“黑豹!黑豹!”我们呼唤它。它呻吟着,并努力想抬起头来,可是它已经没有力气了。它的胸腔处中了无数粒霰弹,殷红的血汨汨地流出来,染红了它的皮毛。

望着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全家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可这时,赵金泉却前来索狗了。他是沿着血迹追踪而来的。他说它是野狗。父亲冷冷地看着他,母亲愤愤地说:“赵金泉,你也太狠心了——它咬了你,我们赔了你的医药费和误工费,可你却一口咬定它是疯狗。你打它究竟是啥目的?”赵金泉冷笑道:“除害!谁叫你们舍不得打它嘛?”言毕,他把黑豹翻过来看了看,又踢了它两脚,才打着口哨走了。

黑豹冤冤枉枉地死了。当天傍晚,我们破例地安葬了它——我们这个地方对死了的狗一般是要剥了皮炖来吃的。可是它和我们的感情太深了,纵然是父亲有时候骂它是瘟狗,其实他打心眼儿里还是喜欢它,我和母亲当然就更不用说了。

安葬完毕,我们一家人默默地谁也不说话。回到家里,大娘来了,见到我们劈口就问:“黑豹是不是回来了?”见我们不吭声,她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也就没再问。直到吃了晚饭,父亲才把黑豹死了的事情告诉了她。

大娘听了,心情也和我们一样沉痛。歇了很久,她才告诉我们,说黑豹到他们家后一点儿东西也不吃,十几天时间就瘦成了那个样子,他们心痛它,就解开了它脖子上的链子:“谁料到它今天会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跑了,而且又遇上了心狠手毒的赵金泉呢?”

黑豹死了。黑豹死了的当天晚上,我们家就来了贼娃子。那贼娃子太亡命了,当我父亲起来抓他时,他竟拔出明晃晃的尖刀刺向了我父亲。我们家的东西虽然没有被他偷去,但父亲却住进了医院。母亲又急又气,也一次又一次地说:“赵金泉肯定在中间搞了鬼,尽管杀伤父亲的那个贼娃子谁也不认识,可有好些情况都令人怀疑。”

其时支书家里也来了贼,支书说:“甭瞎胡猜疑,你说赵金泉值得怀疑,是他支使人来偷了你,可我是他的老辈子,不也同样被贼娃子偷了不是?”

母亲没有理他,派出所的下来后,我们向他们提出了我们的怀疑。我们相信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父亲出院后,我们提心吊胆地过起了日子。那提心吊胆的日子过起来真是太难了!尤其是父亲和母亲,他们往往夜里都睡不安稳,可白天又要干很多的活儿,不几天,母亲就黑了眼圈,父亲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为此,我曾要父亲和母亲好好地睡一觉,可父亲不放心,母亲也不放心。乡下的人居住分散,加上贼娃子又那么凶,所以没有一条看家狗,实在也是一件难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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