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津二中 陳莊挽不住的一片雲彩
——我的青蔥歲月之高中篇（六）
前幾天，讀高中時的同桌給我打電話：“二中就要搬走了，你不去看看？”
一個週末，我和同桌在利津二中會合，頂著炎炎烈日，圍著校園轉了一圈又一圈，水塘不見了，成排的大楊樹不見了，平房都變成了樓房，無限感慨了好一陣。
在牆上寫著“讓每個學生都成功”（辦學理念）的禮堂前面，同桌指著上面的字問我，還記不記得共青團利津二中第五次代表大會提出的口號。我說：“當然記得：能做舉人的做舉人，不能做舉人的做能人”。
同桌說：“我認為二中的這一辦學理念是二中的靈魂所在，不知這理念能不能一起帶走，就是帶走，不知服不服縣城的水土，我們算不上舉人，但總歸當年金榜題名了。我表妹當年高考落榜就幹買賣了，買賣越幹越大，的確能稱得上能人，陳莊街上有店鋪，在東營買了店鋪和別墅，還為在北京工作的兒子買了京房，你還記得她嗎？”
我笑笑說：“那個叫香香的？記得，很記得，從小就記得。”
大概在我十來歲時的一天上午，在村裡街上閒逛。本家的一位叔叔推著小推車向我招手，我跑過去。叔叔問，逃學了？我說我才不逃學呢，今天是星期天。叔叔問，願意去陳莊趕集嗎？我說願意。跟著走了會兒，叔叔把東西集中到推車一側，我坐在另一側，顫顫悠悠的，挺恣。到了集口，在一山牆上寫著“五香坊”的人家牆邊，叔叔停下，說他去趕集，讓我看車子。原來是讓我來幫著看車子啊？早知道就不來了。
先是坐在車子上後悔不該來，又覺得周圍挺新鮮，於是我就在周圍轉轉，發現左前方有個圍牆和一個小門洞，進出自由，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進出。我蹭過去，朝裡面瞅瞅，鐵架子籃球檔子成排成排的，單雙槓也是成排成排的，高大的楊樹，成片成片的榆樹，還有一排排的磚瓦房，這就是傳說中的二中嗎？可真令人嚮往啊！
正沉浸在無限的想象中，突然聽到有人喊：“誰的推車子？那個巴頭瞧眼的小孩，過來，是你的嗎？”
一回頭，見一個個頭略比我大點的小女孩邊喊邊朝我招手：“哎，你哪裡的，這裡不許放推車子。”
我瞅了瞅，雖然個頭略大點，但是女孩，要是在本村，我是不怕的，這是在人家家門口啊，先客氣著：“我跟我叔來的，他趕集去了，他放這兒的，一霎霎就回來。”
“不行，就是不行，沒收了。”說著還真有來推車的架勢，我正著急，突然從前鄰竄出和她一般大的女孩，一邊喊著“香香”一邊過來。我想，又來一個，怎麼辦，結果那女孩拉著這個女孩蹦蹦跳跳地朝著集市去了。
我餘悸未消，叔叔回來了，手裡拿了五個包子：“包子，熱的，吃吧。”叔叔看了下牆上的“五香坊”後一邊說著：“五香面，香又香，買了家去熬菜湯，包餃子，填餡子，咕嘟咕嘟汆丸子。”一邊去院子裡提了一包五香面。要不是包子，還有那令我長了見識的校園，我一定得發火，我認真地記下了“香香”這個名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返回的路上，我向後面對著叔叔坐在車子的大梁上，叔叔時不時地故意顛一下，很好玩。走著走著，太陽接近地平線，西邊的天空紅霞一片，我望著絢爛的紅霞，好像就在二中的上空，一朵最燦爛的雲彩，我在車子上晃，那朵雲彩在二中的上空晃……幾年之後的1983年夏，同學們給我送二中的錄取通知書時，我看到通知書的那一刻，二中，二中上空的雲彩猛然就浮現在眼前。
開學後不久，天還挺熱，有一箇中午，同桌拉著我去學校西北角，有一個水塘，一圈茂密的紫穗槐，找個隱蔽處脫衣下水，從小逮魚摸蝦練就了挺好的水性，又涼快又好玩。突然聽到狗的叫聲，聞聲望去，一隻健碩的大黃狗跑到圍牆，從二中小門口走出一個女孩，狗撒著歡地跑到女孩近前，搖了搖尾巴，返回，朝著我們的衣服那兒跑去，好像要叼衣服。
我忙喊，同桌也看過去，他突然喊：“香香，別讓大黃叼走衣服。”
“香香？”怎麼有點熟悉？環顧一下：小門、不遠處的房子，這不就是多年前初見二中的地方嗎，那個房子，還是原樣地依舊在那裡，“五香坊”三個大字清清楚楚。
“表哥，違反學校紀律了，偏要讓大黃把衣服叼走。”
“ 你小心我告訴我姑說你欺負我。”
“好，去告吧，還怕你？正好你姑讓我捎給你一包五香面帶回家，自己去拿吧。”說著她領著大黃狗蹦蹦跳跳地跑向那個院子。
同桌說：“你陪我一起去吧，有冰鎮橘子水。”還有仇未報呢，正好先打探一下情況。
一起到那個小院。真的有冰鎮橘子水，香香遞過一杯，我猶豫喝不喝，同桌不耐煩地問怎麼不喝？我說我在考慮該喝不該喝呢，就把幾年前的事說了，還沒等說完，她就已笑彎了腰，說，原來是你呀，記起來了，看你當時呆傻呆傻的樣子，逗逗你，跟你鬧玩呢！小傻巴也能考上二中？哎，你說說，當時你傻傻地在小門瞅什麼呢？怪不得你考到二中了，原來是你早就佔下了！這麼說著，我居然沒有報仇的意思了，一是她是同桌的表妹，二是這杯冷飲確實很好喝，三是看起來她還真沒有當年那麼讓我恨。
有一年暑假後剛開學，同桌說：“表妹今年從初中部榮升高中部，部分課本暫缺，來找我借，我的書已借出，要不借你的吧？”
“行，你給她吧。”
“她說她中午放學後在姊妹樹下等你，請你送過去。”
“為什麼在那裡?”
“ 哪裡涼快上哪裡去，可能是她覺得那裡涼快吧。”
等放了學我匆匆趕到操場東面的姊妹樹下時，她已經等在那兒了。她個頭長了許多，也不客氣，直接拿過書，瞅了瞅我：
“吆，長個頭了！吃啥吃得個子長這麼高了？我給你瓶油炸辣椒水，還加了些香料，拌到鹹菜裡，出味，吃得多長得快。”
我說：“我和你表哥在一塊吃飯，你給你表哥不就行了嗎？”
“哼，他又不借書給我，就不給他。”說完蹦蹦跳跳地拿著書跑了。
我覺得很好笑，給我和給我同桌不一樣嗎？我回到教室時同桌已打好兩人的飯，我晃了晃瓶子說：“你表妹給我的，她還說就不給你，咱倆在一塊吃飯，你說好笑不好笑？”
同桌斜了我一眼說：“哎呀，我的表妹呀，心拐了彎了。”
過了段時間，我發現同桌說的他借出的書還在，問他，他當時一愣神，趕緊說人家早還回了。又過了段時間，同桌說他表妹找我還書，還在操場東邊那個姊妹樹下。
見面後她先不還書：“發現你還真不是小傻巴呢。”
“ 何以見得？”
“ 你在一些事上善於鑽研，你課本上《荷塘月色》裡在月夜蟬鳴下又劃線又打問號的。”
“ 你也沒有小時候壞了呢。”
“ 哼！”她說著把書和一瓶油炸辣椒水塞到我手裡，蹦蹦跳跳地跑向教室……
正沉浸在回憶中，同桌喊我：“走，這麼熱的天，到香香家喝口茶”。
到了香香家，她竟然一眼就認出我，一邊讓茶一邊笑著說：“哎呦呦，哪陣風把大學生吹來了！”
“你知道我考上大學了？”
“我還知道你考到華東石油學院呢，當年在二中板報上展示著考上重點大學的名單，看到你的名字，我還在心裡默默地下決心在學習上攆上你呢，嘻嘻，沒攆上，大學生帥哥成小老頭了，吃工資怎麼吃不胖？”
“慚愧，小職員怎能和你這大老闆比，你可沒變，滋滋潤潤，保養得像個二十多歲的靚妹。”
同桌擺出一副憤憤的樣子：“什麼保養？天生麗質！怎麼，你早沒發現？”
開了一會兒玩笑後自然就說到二中搬遷的事，香香說：“我在二中讀初中、高中六年，而且畢業後也一直在陳莊，我比你們瞭解情況，八十年代前後是二中最鼎盛的時期，那時候老師們的水平，學生們的精神狀態，你們也知道，後來，以及後來的後來，情況就不一樣了，不能怨老師，不能怨學生，這是大形勢使然。二中去留，重點兩個方面：一是老師有沒有安心一輩子在陳莊。原來的口號是“艱苦奮鬥”，現在的口號是生活得“日益美好”，很多老師都在縣城或東營市區買了住宅，就算調不到縣城或東營市區，將來退休也難說在陳莊住。二是能否招到優秀學生，包括二中的老師在內，陳莊的很多家長在東營買學區房，目的就是孩子能到東營接受教育。在這樣的大形勢下，二中還能繼續留在陳莊嗎？那麼大個石油大學不是說遷就遷到青島去了嗎？”
她繼續說：“利津二中走了，走就走吧，陳莊街上的人們，不也是紛紛走出陳莊嗎？哪一個孩子甘願回到陳莊，哪一個孩子的家長又盼著孩子回到陳莊，無論二中還是我們每個人，都是陳莊的一片雲，二中飄到利津縣城區，而我們中，多少人飄到了天南海北。我就要飄到東營了，哪一天我倆老東西飄不飄到北京還難說呢。”
從二中回來，我一直在想：原來，無論是二中還是我們，都只是陳莊的一片雲？
當晚，我做了個夢，二中的校徽處，寫著十五級公社。那個水塘復原了，周邊還是開滿了紫穗槐花，綠茵操場真的滿綠滿綠了，各種各樣的菜生機勃勃，那些個高大的楊樹也還在，那顆姊妹樹下，拴著幾隻山羊，一群小山羊羔正在撒歡。這時，一片雲彩飄過來，似雨滴，又似淚滴，滴嗒、吧嗒，滴嗒、吧嗒......
張建光，供職墾利區物價辦，小時候經常提著菜籃子在坡裡背誦課文， 1988年開始發表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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