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的爺爺，是名老紅軍，老公的爸爸算是他的老來子，在老公還只有幾歲時爺爺就已經不在了。
後來我公婆一家為了方便老公上學，搬去了不遠的鎮上，但奶奶一直不願搬走，她就願意守著自己和爺爺一手搭建起來的老房子，哪也不去，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
奶奶身體沒有明顯疾病，就聽力不太順，眼神還特好，偶爾還會自己穿針做鞋墊，是個閒不住的人。房前屋後那幾塊自留地總是種著不同名字的當季蔬菜，還會在旁邊的林子裡養幾隻雞鴨，隔三差五就讓我們回去拿。
我們每次回去都會上演一次鬼子進村掃蕩的畫面，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奶奶確忙得不亦樂乎！
有一次回家，奶奶神神秘秘告訴我，說我老公之前也帶了幾個女孩回去，她都不喜歡，要麼太嬌氣，要麼總指揮著她孫子做這做那，反正就過不了她這關，盼了幾年總算把我給盼到了，沒辦法，就是喜歡我！
聽後我哭笑不得，只能捂嘴偷樂。
背地裡我們習慣稱呼奶奶“老祖宗”。老祖宗越是喜歡我越是對我任性，要是該回家那幾天有事耽誤了，沒能按時回去，下次再去時心裡總要做好被罵的準備。
這不，那天一大早就接到老祖宗的電話，唸叨著想我了，讓趕緊回去，說什麼我們要再不回去她就是死啦也沒人知道……嘿嘿，我心想：這還得了，必須趕緊回去啊！
還沒走到家門口，我就刻意扯著嗓子喊：“奶奶，我回來啦!”不出兩分鐘她老人家準會杵著柺杖搖搖晃晃地出來接我，第一句話是這樣說的：“你還回來做什麼啊？這麼久不回來，乾脆不要回來算了！！想到你們就生氣，全身肌肉都氣痛了！”
然後就只聽著她碎碎念，碎碎念，聽起來像是罵我們，可實際上這是她很想我們的表現……老小老小，還真是越老越小。
我就那麼站著，笑著，等她抱怨得差不多時直接給她一個大熊抱，再厚著臉皮可憐兮兮的說：“奶奶，我最近好忙啊！你看太陽把我曬得更黑了，我都累瘦咯，不信你摸摸我的臉，都沒肉啦！你快摸摸看是不是，您還捨得罵麼？您真的捨得麼……”
最後再使出我的殺手鐧（在她臉上大大的吧唧一個）。奶奶咧著沒有一顆牙齒的嘴，臉上笑開了花。我知道此時奶奶臉上的笑容很滿足！我的心也很滿足！每每看到老祖宗，我都會突然想起我自己的奶奶來。
我的奶奶在我12歲時就去世了。奶奶80多歲走的，那是一個春天的下午，父母都去地裡幹農活了，留下我在家守著奶奶，也是在這天下午，小小的我獨自探到奶奶鼻下已沒有了呼吸……
我的奶奶她很愛很愛我，所以在我心裡對奶奶這個稱呼存在著很強烈的依賴。無論是我自己的奶奶還是老公的奶奶，都是我心裡最喜愛的那個奶奶。似乎站在她們身邊撒嬌我就能回到兒時，回到那些單純的日子。在她們面前無論此時年齡多大都可以被忽略，當作自己只是個孩子。
這不，我們一到，老公家的這個老祖宗就招呼我們下地去採摘了。
今天的首要目標就是解決這個重達十幾斤的大南瓜，看著腳下的龐然大物，我一激動，揮刀就往下坎。可奶奶確滿臉心疼的說：你輕點呢！別把南瓜給看壞啦！我在心裡低估：哼，還說想我了，分明這個臭南瓜都比我稀罕好吧。
下地之前，奶奶獻寶似的拿出自己留給我的一個小柚子讓我多吃點，可剛走到地裡就被她罵咯，說我光吃東西不做事……汗！內心好委屈，多的您老都讓我吃了，就剩這麼一點啦，等我吃完再做事不行麼？
我在老祖宗的一片罵聲中認真勞動，其實我兒時就會做農活，雖然這幾年做的少了，可奶奶總是對我不滿意。砍南瓜時嫌棄我用力過猛，現在又覺著摘菜的樣子太斯文，她總希望自己種的所有菜品都被我們搬回家，奶奶說：“你多摘點，照你摘這麼少夠誰吃，我都不心痛，你還怕摘多了？"
雖然總是捱罵，但並不影響我享受和奶奶一起採摘的樂趣。奶奶90歲了還能健在真好！看看奶奶臉上的表情，有自豪，有滿滿的成就感。
南方說，吃南瓜會長壽。我不禁感嘆：吃了90歲老人種的大南瓜，我會不會成為不老的神話！
摘完南瓜，奶奶繼續指揮著我去旁邊地裡摘豆角，一直讓我多摘點，拿回家放冰箱可以多吃幾天。
原本奶奶是指揮官，只負責動嘴分派我任務外加喋喋不休的數落我，可她看著我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出手了。老將一出馬，何止才頂倆？
老祖宗一邊彎腰摘豆一邊教我：“就該像我這樣摘嘛，你們這些年輕人這不會那不會，有什麼用……”奶奶就是這樣，老人就是這樣，總是對你罵不停確愛不完，總想把她認為最好的都留給你。不要嫌棄老人的囉嗦嘮叨，她們只是想被多陪伴多關愛，亦如兒時的我們用哭鬧引起父母的注意一樣，這不過是人生的一個自然輪迴……
聽著老祖宗的嘮叨，望著她蒼老而帶點天真的樣子，我知道，在老公家，和這個奶奶相處的日子將越來越少，總想留住心裡那份感動和溫暖，於是拿出手機，準備拍下今天我們一起勞動的過程，隨意而真實，多年以後這些都是屬於我的寶貴財富。
起初奶奶看我拿著手機對著她準備拍照，還很不好意思，一直唸叨著不要拍不要拍，一大把年紀了還拍什麼照片呀。她還總說自己很醜，身上穿的也不是出門的新衣，難看。可我覺得奶奶年輕時一定很美很美！等我也能活到90歲會是什麼樣呢？
老祖宗儘管不情願拍照，可她哪一次能贏過我呢？還不是照樣在我的撒嬌耍賴裡敗下陣來。哈哈。我趴在奶奶背上大喊一聲：奶奶看這裡，我們自拍一個！
真希望畫面永遠定格在這一瞬間……
一路被罵中，這次回家打劫之行愉快結束。老祖宗一直把我們送到路口，眼看我們上車後還捨不得放開車窗……
我們臨走時候奶奶自言自語說了一句含義很深的話：“咦，現在咋感覺全身沒那麼痛了，頭也不暈了，精神也好了，肚子都開始餓了，這人老了果然沒用！完全不能生氣，一生氣就犯病，不過每次看到你們病就好啦……”車開出去很遠後，我透過後視鏡依舊能看到奶奶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目送著我們離開……
補記——
老祖宗已經於2016年冬天去世了，享年94歲。此生我們祖孫再不復相見，只盼偶爾還能幸運地在夢裡找尋。
再次讀來當初隨手記下的文字，一邊笑著一邊泛著淚花，如若不是自己有這個隨手記錄生活的習慣，此刻我該去哪裡緬懷我的奶奶……
奶奶，我多想再被您罵一次，多想再抱著您撒嬌，多想能在您爬滿皺紋的臉上親一親……您最後一個除夕夜留給我的壓歲紅包，我一直留著沒捨得拆……奶奶，我堅信您在天堂一定和爺爺相聚了，您守了爺爺這麼多年他也一定會在那等著和您團聚……奶奶，您放心，我們一切都好！除了最近我又累瘦了以外，真的一切都好……
（此文寫於2012年 10月10日，整理於2018年8月31日 此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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