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有个成语叫“吴越同舟”,孙子曾经曰过:“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前面提到那位从德国追杀到保定,非要弄死张静吾教授的于少卿教授,几年后,竟然坐在一起,要携手共抗英美派,维持德医派的基本盘。
当时关于医学教育方式有两派:
一派就是张静吾、于少卿这样的留德派,他们主张全力协助同济大学医学院,使其成为一个医学教育中心。并在某些省份挑选重点高中开设德文班,为同济大学医学院准备考生来源。凡开设德文班的高中,同济大学派助一名外文教师。
▲同济大学的前身——1917-1922年期间的同济医工学堂旧影
一派是时任医学教育委员会秘书的朱章赓先生,虽然这个委员会是拿美国钱的,他本人也是协和医学院和耶鲁毕业的,却认为中国科学必须独立,不能完全依附于英美或德日,应该用中国人办医学教育,用中国话教学,用中文教材。但他们主张第一外语,只能是英语,而非德语。1936年春,医学教育委员会在南京教育部开会,提到这个问题,张静吾出来反对,说一直都是德语是第一外语,改成英语太麻烦,还是别改了。朱章赓的建议被否定,一怒之下,拟就的会后赴上海参观计划中,竟然没有老牌的同济大学医学院。我猜这里面必然有圣约翰大学医学院。
▲朱章赓
我不是学医的,我是学历史的,对医学发展并无发言权,但一战后美国科技水平的日新月异,却是不争的事实,从这点来说欧洲落伍了,这势必加剧医学教育方面美胜德衰的局面,也让国内的留德、留日派有点心慌。日本和伪满也是留德派的天下,日本人要求用德文写病志,鼓励用德文。
在河大当了几年医学院长,张静吾教授还是一横心一跺脚,走了,去同济。关于离开河大的原因,他给了几条,我总结下来主要是两块:
首先是经济上的,河南穷啊,教育经费跟不上,河南和河大当局对医学教育不关心,这就形成恶性循环,你出成绩慢,出来的人才最终多数还是去了一线城市,同时从一线城市请老师来开封,人家生活上就不习惯,你又给不了一线城市的高薪,人家图什么呢?
其次是人事关系太复杂,我原先就说过河大这样的百年老校,留日派、留德派、英美派、北大派、武高派……派系众多,盘根错节,教授与教授之间积怨几代,打生打死都有。还有复兴社和CC系的乱斗,这个我前面讲过很多了,大家可以自行去捋。
▲河南大学
张静吾当时也被强行发展到军统的复兴社里面去,有人介绍他加入,张说我对政治不感兴趣,又是个读书人,但人家说,这事已与你商谈,秘密己告诉于你,你要不参加,难免发生麻烦!张家隔壁就是军统河南站的站长刘艺舟,自己又跟朱德、孙炳文、武剑西他们是老哥们,万一青年党那帮孙子卖了自己,就出不了东华门7号了,于是只能加入。可加入复兴社,就得罪CC系的同事,更何况当时河大的校长刘季洪就是CC干将。河南大学内部,两派互相倾轧,较劲拉人,不入于彼即入于此,否则难站住脚。搞到最后,张静吾烦了,跟你们谁都惹不起,我只有离开开封与之断绝联系为好!
顺便说,当时河南大学内部,复兴社和CC系内斗,搞死中国教授都不算啥新鲜事了,甚至把德国来的一位教授,都弄死到城墙上,还把脸皮、头皮扒掉带走......
▲刘季洪
在张静吾看来,国民党的组织能力基本近乎于零。
抗战军兴,西医教授们的心劲很足,憋着许久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终于有个宣泄的机会了,从河大医学院长辞职到同济教书,同时兼任同济的教学医院上海市中心医院内科主任。此时正逢八·一三淞沪抗战,张受命筹备临时伤病医院。
当时上海各界,尤其是工商界群众,爱国热情很高,要什么给什么,并且都亲自送来。因而一周内即将120张病床的伤兵医院筹备妥当,开始收容伤员。伤员全由群众救护团体送到医院。张静吾趁热打铁,到南京找到军医署长张建,建议以军医署的名义,让各医学院校承办重伤医院,一来为抗战服务,二来留存专业人才。同济承办了两所重伤医院,河南大学医学院则承办了第11重伤医院,全国办了12所。
张静吾担任第5重伤医院院长,带着人员设备去了苏州,当地政府全无接洽,军方全无配合,选址也得靠张在当地的老同学,对伤员也毫无管理,弹压伤兵一向是军方都头疼的事儿,张教授更没招,特别是伤兵基本能下地活动了,他和大夫们最担心的就是“年轻护士值夜班很不安全”,干脆撤销夜班。
上海撤退,苏州危急,也没人给这所重伤医院通个气儿,这些消息还是张静吾到苏州领款时候才知道的。苏州警备司令刘绍先是他的老朋友,根本不知道张静吾和他的医院就在自己的防区,了解情况后,刘说你们赶紧后撤,车和款子我负责。这都是朋友的面子,所以张静吾几十年后还在慨叹,要不是碰到老朋友,自己和医院都得被鬼子俘虏。而整个抗战期间,上自军医署,下至地方军政负责人,直到抗日胜利,竟无片纸只字令医院如何撤退和布置。由此可看出当时领导阶层对下级的爱护和全面指挥能力是如何地低劣无能!
以上是张教授原话,在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光鲜外皮下,国民党之烂,依然如此,几十年后还有货色为其涂脂抹粉,实在可笑。
接着的后撤更是纰漏百出,伤兵让人送到伤兵医院,可人家不接收,没办法还得靠朋友面子,张静吾亲自出马,找到军医署代表,,后者是刘绍先的朋友,遂答应接收。可如何运走设备和医护人员又成问题了,军政机关没人愿管他们,也没有朋友关系能蹭,最后是随医院行动的57师一位副官出了个主意,说咱们抢船吧?终究是中央军威武啊,57师是74军的部队,后来余程万指挥该师血战上高,赢得了“虎贲师”的美誉那是后话,但这次溧阳夺船,对方也是军队征用的船,也有其他部队的人在,却被57师这位的王霸之气完全压制,医院人员设备才能顺利运走。
下一站是芜湖,此时宣城行将陷落,除了张静吾身边的几个人,多数人都急于离开,而张觉得自己是医院负责人,军医署没有命令,不好贸然离开,就准备等下去。这时候又是一个朋友出现了,当年他在保定的病人,说你还不赶快跑?县长都跑了,你再不走,想被鬼子抓住啊?
好不容易到了南昌,碰到同济大学校长,张静吾才交了差,把同济组建的这所重伤医院改为学校的实习医院。然后辗转到军医学校任教,最后又应河南大学的邀请,到嵩县任教,不想却差点把性命丢到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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