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謝浮名一派浮言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有這麼一個段子:有人提著一桶螃蟹而不蓋上桶蓋,旁人問他:這麼做,螃蟹不會爬出來跑了麼?他回答道:螃蟹的性子是,大家都想爬出去,可是,見到哪一隻爬得高了,其他的螃蟹會死命拉住它。這樣,一隻也跑不了。

今天,我們來說螃蟹的故事,說說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他叫郭嵩燾。

十九世紀末,清王朝已經如破落人家的茅草房,到處飄風漏雨,稍有風吹草動,即搖搖欲墜。國內,太平天國之患雖然剪除,但各路捻匪縱橫馳騁,肆虐西北華北,危及京師;國外,強鄰虎視,不僅遊弋於黃海東海南海,佔香港,佔臺灣,還深入內地,和清王朝簽訂了無數的城下之盟。面對這個爛攤子,慈禧太后焦頭爛額,犯了偏頭風,天天在紫禁城內拍桌子罵大街。

偏偏,馬嘉理事件又出現了。

當時,在中國的南方,法國侵佔了越南,英國則攻陷了印度緬甸,都對兩廣雲貴虎視眈眈。其中,實力如日方升的英國的野心尤其膨脹得厲害,準備打通滇緬通道,將勢力滲透進雲貴四川。經與清政府商定,派一支勘測隊勘測緬甸到雲南的陸路交通。1874年,英國派遣了陸軍上校柏郎率領一支200人的武裝先遣隊,從緬甸向雲南出發,沿途繪製山川形勢圖,為修築鐵路做準備。

英國駐北京領事馬嘉理奉命前往擔任先遣隊的翻譯,在領取了清政府發給的特別通行證後,馬嘉理離開北京,前往雲南,迎接柏郎。

柏郎探測,馬嘉理迎接,都為清政府所允可,按正常的國際交往法則,地方政府和民眾,有義務提供相應的服務,不得阻攔、冒犯,甚至殺戮。而且,朝廷代表的是國家的意志,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因此,有了朝廷頒發的特別通行證,馬嘉理該暢通無阻。沒料到的是,這個英國領事,居然在雲南丟了命,還被梟首示眾,屍體拋棄於荒江。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消息傳來,清政府吃驚不小,立即下令雲南巡撫岑毓英查辦。

岑毓英這麼彙報:馬嘉理行至雲南乃蠻,碰上索討買路錢的“土人”,雙方發生衝突,馬嘉理以及隨從被“土人”所殺。

這是大得不得了的外交事件!通行證是清政府發放的,雲南巡撫岑毓英也早就接到了朝廷的通知,現在馬嘉理卻死於非命,首級還被懸掛在騰衝的城樓。這當然是蓄意挑釁。英國公使威妥瑪並相信馬嘉理之死會這麼簡單,因此勃然大怒,向清政府發出了最後通牒,提出派員調查、賠款等一系列要求,限中國政府在48小時內答覆。與此同時,英國駐華海軍司令賴德率艦隊北上,55000名英軍集結仰光待命,西方各國公使均接到了本國政府不得擅離職守的訓令。

山雨欲來風滿樓!在英國的高壓之下,清政府迫於無奈,答應徹查。

馬嘉理被戕,原本為雲南巡撫岑毓英一手策劃,他指示駐守邊防的騰越鎮左營都司李珍國,糾集地方武裝數千人,在殺死馬嘉理後,把柏郎上校率領的200人武裝力量趕回了緬甸。

毫無疑問,英國倚強凌弱,大舉侵略,是馬嘉理事件的根本原因,而岑毓英缺失契約精神,違抗朝廷旨意,無視柏郎一行為清朝廷所允可,馬嘉理手裡拿的是朝廷頒發的特別通行證,反而肆意妄為,一方面製造事端,一方面以瞞天過海的手段,遷延辦案,最後把責任推卸給“土人”,是英國問罪的導火索。

案件查辦的結果,是中英《煙臺條約》的簽訂。內容大致有三:一、昭雪滇案,中國政府負責將兇犯正法。二、除向英國賠款外,清廷派一二品實授大臣前往英國道歉。三、允許英國人開闢印藏交通;開放宜昌、蕪湖、溫州、北海為通商口岸。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問題來了,誰去道歉?

如今派駐國外,擔任使節,是祖宗墳頭冒煙的大好事,風光無限。可是,這此去英國,是道歉的活兒,好比兩軍對壘,失敗的一方,派人舉著白旗去敵營認罪投降,倍兒丟面子,出十八輩子祖宗的醜,有哪個臉皮厚的願意幹?而且,從中國遠赴英國,迢迢七萬裡,這蠻夷之邦,只有耳聞,誰也沒有親見,誰知道是個什麼原始部落?這且不說它,光是海上怒濤,就要人的命。

有非常之事發生,必有非常之人出現。清王朝終於想起了斥退7年之久,一直屈居在湖南湘陰老家的郭嵩燾,急召入京,準備讓他來燉這一鍋爛肉。

郭嵩燾奉旨起復,徹查馬嘉理事件情由,認為岑毓英難辭其咎,建議將其交部議處,“以服英人之心”,然後才能赴英斡旋。不料此論一出,朝野震動,各方非難譏諷之聲,塞滿北京城。郭嵩燾只好請求掛冠還鄉。慈禧太后聞知,特意兩度召見,推心置腹:“我願知汝平昔公忠體國,此事實亦無人任得,汝須為國家任此艱苦。旁人說汝閒話,你不要管他,橫直皇上知道你的心思。”

既然有最高統治者的信任和恩寵,無法推託的郭嵩燾,也就應承了赴英道歉的差事。消息傳出,輿論譁然。

北京城裡,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販夫走卒,大多恪守著“天朝上國”的狹隘觀念,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英國只不過一個番邦蠻夷,化外之地,該對我中華上國俯首繫頸才是,豈能要挾我堂堂天朝,委派欽差大臣,遠涉重洋道歉?他們本來對郭嵩燾的洋務主張早就痛恨有加,這次竟自甘下流,拋棄父母之邦,遠赴蠻邦道歉,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聲討漢奸郭嵩燾的大字報貼滿了京城。別以為大字報是文革的發明,它是古已有之的東西,叫揭帖。

這一次所發揭帖裡,出現了一幅極盡羞辱之能事的“名聯”,罵人的技術含量,極高,轟動了北京城。聯語云:

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不見容堯舜之世;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在郭嵩燾的老家湖南,恰逢鄉試,全省的秀才齊聚長沙應考,聞訊之後,一聲呼嘯,要趕赴湘陰,搗毀郭家住宅。郭家一門老小,哭爹喊娘,膽戰心驚,魂飛魄散。

郭嵩燾倒是安詳得很,以為代表國家,斡旋海外,掙的是國家的利益和麵子,宣言:“謗毀遍天下,而吾心泰然,於悠悠之譭譽何有哉?”而且,他自信,放眼整個中國,沒有誰比他更懂得世界大勢,更能挽轉乾坤,“更有艱鉅,誰與任之!”

這樣,他毅然拜別祖國,登上輪船,投身於萬里波濤,遠赴英國去了。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事實證明,即便他在英國表現出了一箇中國人應有的尊嚴和氣節,贏得了蠻夷之邦的尊重,為國家掙來了面子,並悉心研究洋人的近代科技、治國方略,寫下洋洋數萬字的《使西紀程》,在國內出版,讓國人見識到我國的落後,不僅僅是堅船利炮,更是民主政體、思想觀念,但是,他依然擺脫不了被罷免的命運。

《使西紀程》甫一出版,即被群臣舉報,最終清政府下令搗毀。

三年後,貴為駐英公使、駐法公使IDE郭嵩燾遭朝廷罷黜,黯然回國,“歸從巴黎,有謗百車”。5月,回到故鄉長沙時,等待他的是貼滿全城的大字報,一致罵他為“無恥漢奸”。

晚年蝸居湖南鄉下的郭嵩燾,一方面見黜於朝廷,一方面為鄉里所不容,淒涼境況,可以想見。

1891年7月18日,郭嵩燾在一片“漢奸”的唾罵聲中黯然辭世。死後,按慣例,已故的朝廷高官應有諡號,清王朝硬是不賜予;該宣付國史館的傳記,清王朝硬是不準寫。郭嵩燾去世後九年,義和團來了,整個北中國被一種狂熱的國粹情緒所籠罩。這時,有人記起了郭嵩燾,向朝廷高喊:“請戮郭嵩燾、丁日昌之屍以謝天下。”

漢奸”郭嵩燾: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

中國社會形態的轉型之劇烈,莫過兩個時期:由封建而郡縣,由帝制而共和。

前一時期,從秦孝公商鞅變法開始,整個社會劇烈動盪,狼奔豕突,持續了將近150年,直到秦始皇君臨天下,政治制度、社會文化以至人們的思維方式,才算逐漸統一,此後二千餘年,這一特有的中國模式便一成不變地延續下來,毛澤東所謂的“千古猶行秦法政”,指的就是這個。

回想這150年的驚天鉅變,新老兩大陣營的對壘,不僅僅限於政治制度,更包括思想形態、文化形態以至日常生活方式,規模之宏大、手段之殘酷、叫人心驚肉跳。

而發端於鴉片戰爭的第二次大轉型,將中國置於了整個地球而不是東亞大陸這一背景,規模更宏大,時間一直延續到現在,還沒有停止的跡象。如果歷史出了偏差,政治、文化、思想走火入魔,那麼,這變化過程,還會無限期地延長。這得看我們中國人是否幸運了。

這一次的轉型,我們必須感謝那些先知先覺的“漢奸”們,他們冒犯了人們的憤怒唾罵,頂著“賣國賊”的頭銜,將西方文明的火炬盜取了過來,從而讓東亞大地上的沉睡在黑暗裡的億萬民眾看到了亮光。

人們常說林則徐是“睜眼看世界第一人”,但他的“看”,烙印著天朝上國的官僚士大夫的深深的優越感,對西方文明表現出天生的鄙夷,以為西方所長,不過堅船利炮而已,至於典章制度,中華上國獨步天下,遠非蠻夷所能比擬。這和宋之於蒙古,明之於滿清的看法並無二致。郭嵩燾則完全不一樣,他已經遠遠地走在了時代前面,仰望西方文明的燦爛星空,民主平等,自由博愛等字眼閃閃發光,三權分立的政治架構疏朗高效,各種哲學、文化、經濟思想劇烈碰撞,整個社會如同乘坐在高速運行的列車上,一路呼嘯,向前推進。回望沉睡在於黑暗中的中華大地,渾渾噩噩,苟延殘喘,如同垂死掙扎的病入膏肓者,他肯定一陣陣心悸,但他並不死心,要將西方文明的火炬傳遞到黑暗中的東亞大地,寄望這將傾大廈能在西方文明的薰陶下轉危為安。

然而,歷史不屬於先知先覺者,時代註定了郭嵩燾坎坷的一生、淒涼的晚景以及死後的被唾罵。

一個遠遠地走在時代前面的人,把他的觸鬚抵達到了傳統士大夫所能抵達的極限,其先進的思想、言論,當然不能為人所能理解、容忍、接受,於是,它做了那隻爬得最高的螃蟹,最終被同類拉下去了。

有兩句詩,是郭嵩燾晚年寫的。一句表現他的落寞,道是:學問半通官半顯,一生懷抱幾曾開!一句則充盈著無比的自信,道是:流傳萬代千齡後,定識人間有此人。

要想識得人間此人,郭嵩燾先生還得等等,在這個網上到處指人為“漢奸”的時代,懷抱是不可能“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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